文/熊 澤
始于設計 終于審美
——眼鏡家族藏品展
文/熊 澤

自13世紀誕生以來,眼鏡變得越來越有趣:它并沒有試圖去掩蓋缺陷,而是通過設計來美化缺陷,讓更多的佩戴者覺得它不再是單純的工具,成為了一種美飾,是品位與審美的外延。
現在,一場眼鏡藏品展正在以色列霍隆設計博物館舉辦,將持續到4 月 29 號。從因紐特人的雪地護目鏡、歐洲貴族使用的女士扇子式的觀劇望遠鏡,到 1960 年以來的實驗性墨鏡等,此次展覽展出了18世紀至今的400 余副眼鏡。
這些眼鏡都是來自個人收藏家Claude Samuel。他是法國時裝品牌Pierre Cardin前眼鏡設計師Daniel Gauthier的兒子,是家族驗光配鏡機構的第4代驗光師。作為一個收藏家,每一副藏品都是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是文化、歷史、政治的見證;作為一個驗光師,他認為驗光是科學,更是藝術,他渴望去了解每個需求背后的原因;作為一個猶太人,他繼承了家族的傳統——經營家族的眼鏡生意。
對這門傳統手藝,他感觸至深。以下為霍隆設計博物館采訪Claude Samuel的問答節選。




上世紀50年代,家族門店


Q:怎么開始眼鏡收藏的?
A:當我們從法國搬回以色列時,父親將眼鏡連鎖店出售,并將自己的畢生藏品給了我。在以色列,我將它們擺放在 Rembrandt街門店的一個櫥窗中。當商店搬到Dizengoff大街時,我突發奇想——可以通過市場去完善藏品。我的朋友Ory是一個設計師,一直鼓勵我成為一個收藏家?,F在,我會定期研究拍賣目錄,購買滿意的藏品。
Q:請介紹一下你的收藏風格。
A:對我來說,每一項都具有意義。每一副眼鏡都是整個環節中的一環,集合起來才是眼鏡的故事。我的目標是通過收藏來還原眼鏡的歷史——每一個部分都是不可或缺的。比如說,我現在就缺少一件13世紀的藏品。
Q:你對藏品是一視同仁?還是對某部分情有獨鐘?
A:我特別中意藝術感十足的眼鏡,比如在巴黎的跳蚤市場發現的nouveau單片眼鏡。我也非常喜歡我父親的眼鏡——一副我在上世紀80年代制造的護目鏡,它曾出現在由Yves Montand主演的《L'aveu》中。



Q:你有沒有戴上一副自己的藏品上街?
A:沒有。我收藏眼鏡就是為了這次展覽。
Q:所以你不是那種狂熱型收藏家?
A:不是。我更在乎大局,也沒有強迫癥,這就是為什么我也會收集自己不太喜歡的藏品。可以這樣說,我更珍惜藏品,因為它們代表不同的時代。我最近購入了兩件產品,雖然產品本身并不算完美,但是這是眼鏡與珠寶之間的聯系,是不可或缺的。
Q:文化似乎是你收藏事業的關鍵點。
A:對的,我有一個故事支撐這一觀點。文化和歷史,是構建藏品結構體系的關鍵詞。以色列大屠殺紀念館(Yad Vashem)的第一件藏品是一個裝著碎掉眼鏡的包包,帶它來的女人說,當她和母親在奧斯維辛分離的時候,最后一刻她夠到了母親的眼鏡。我講這個故事的原因是我覺得這個物件是親密關系的見證,同時也見證了歷史上的重要時刻。這些細節代表著人們的歷史,最終它們也在講述人類的故事。這個故事告訴我,任何物件不僅是親密關系的見證,也是重要歷史時刻的親歷者。


Q:正如你提到的眼鏡與猶太人之間的關系,我們為這次展覽做的調查顯示,不少猶太人家庭為了眼鏡事業而放棄其他業務。你認為,眼鏡事業對猶太人意味著什么?
A:我覺得猶太家庭作出這樣的選擇肯定有金錢的原因。視力矯治和金錢一樣,對地域和階級的要求極低。眼鏡驗配是一個流通領域,確保一個家庭從一個地方遷徙到另一個地方,不至于更換職業。
Q:所以,眼鏡既是文化的體現,也是安家立身之本。作為視光師家族的第4代,傳統代表了什么?你是如何看待的?
A:眼鏡是唯一一個可以最大化人類生理能力的配飾。珠寶和皮帶都不能充分開發我們身體的潛能。這種開發潛能的功能也許會在專業的運動鞋中發現。但除去身體層面,眼鏡對我來說,是屬于顧客的一種私人而親密的配飾,而不僅僅是一件物品。
我習慣使用“顧客”來稱呼消費者,是因為顧客們來做眼睛檢查時,我渴望去深刻理解面前這個人:他做什么工作?我見他以前他長什么樣子?他戴上眼鏡后會長什么樣?他有沒有可能因為一副眼鏡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Q:今天,眼鏡并不是視力矯治的唯一產品,消費者可以選擇激光手術。
A:視力矯治不是人們戴眼鏡的唯一原因。就像珠寶或者化妝品,眼鏡制造一種特定的形象。當一個人買一輛寶馬車,他感興趣的是車反映出一個特定的社會形象。一個品牌構建出一種身份,甚至是一個共同感。這種品牌效應在眼鏡的世界里也存在。
下面這個故事是我在驗光時所考慮因素的一個例子:當Yitzhak Rabin和Leah(以色列首相和他的妻子) 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Leah 立刻選擇了一副Cartier的框架,我告訴他,國家首相是很少戴這種框架的。這讓我想起另外一個故事,關于一個不知道我的父親是猶太人的顧客的事情。她告訴他,她不得不將眼睛藏在眼鏡下面,因為外人總評價她的眼睛像猶太人。
人們戴眼鏡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一些想要模糊或者掩蓋某種臉部特征,一些只是想要看起來不同。人們有時候選擇一些奇怪的眼鏡,作為他們想要投射的某種形象的一部分。
Q:那么,在這個世界,眼鏡是如何投射形象的?
A:圓形眼鏡通常與知識分子掛鉤。這是在傳達:自身是睿智的,不接納一切不完美——而圓形是毫無瑕疵的幾何圖案。我真的很喜歡圓眼鏡。與其他眼鏡精品店相比,我們擁有大量的圓形鏡架,但大多數人喜歡其他形狀。
Q:曾經大眼鏡與猶太人劃等號,而整天佩戴太陽鏡則與悠閑、自在掛鉤。
A:我不知道大眼鏡與猶太人之間的聯系。而在某些國家,大眼鏡是財富的代表。至于太陽鏡,現在的時裝秀里全是在室內佩戴太陽鏡的人。在我看來,這是他們“近在眼前,不可接近”的時尚態度。太陽鏡創造了一種脫離環境的存在,讓佩戴者有了不能接近的距離感。

Q:最后,太陽鏡是一種距離感嗎?
A:不完全是。它們是一種距離感,也是一種自我表達的形式。
Q:說到眼鏡,你還設計眼鏡嗎?
A:我曾經花了許多時間在國際展會上。我知道我喜歡什么。設計師已經失去了對材料和形式的敏感性。所以,六七年前,我委托一家德國公司創建了一種模型。我不會像我父親那樣手繪設計稿了,而是通過這個模型去講解我想要的框架。手工、拋光和組裝的框架已經變得不常見了。
Q:你建議一個驗光師應該由兩部分組成:框架代表其審美能力,讓不同的框架更好地適應不同的性格;鏡片代表其醫療水平,最大程度滿足客戶的生理需求?
A:是的。我很幸運地接受了我哥哥的培訓,他是驗光師和視光學的講師。上世紀80年代以前的法國,只有眼科醫生被允許進行視力檢查。在那段時間,我的兄弟和他的3個朋友開了一個驗光店,但是遭到了逮捕和審判。與采集群體數據的臨床驗光不同的是,我選擇了更加實用的科學方法,并根據自身需求進行檢查。在這個意義上,我與大多數驗光師有很大的不同。
Q:哪些不同?
A:我和大多數驗光師都不同。在做驗光檢測的時候沒有“對或者錯”,它不完全是科學。有一個常規檢測大綱能讓你了解顧客,熟悉客戶開始,然后進行生理檢查,結束時收集檢查期間的見解摘要。在某些情況下,我知道如何揭秘整個現象,就像一個藝術家意識到自己完成一件作品的時刻。然而,在另外一些情況下,我斷定檢測的結果是不滿意的,因為我總感覺少了點什么。這就是為什么對每一個顧客我都會投入充分的時間,直到我知道“就是他了”。這也是受到我父親的影響。



Q:有趣。任何接受眼睛檢查的人都會有這樣的印象:規則明確??吹靡姡蛘呖床灰姟?/p>
A:我們必須先了解客戶。我父親知道如何與人交流。人們經常在驗光后告訴我,他們從來沒有以這種方式進行過檢查。我父親專注于眼鏡數年。我的曾祖母在巴黎的馬萊街區出售便宜的首飾和眼鏡。我的祖母是一個視光師,在市場為人們驗光。當我父親是個孩子時,他會幫助奶奶手工打磨鏡片。戰后,父親與Pierre Cardin一起工作了20年,設計了許多眼鏡。幸運的是,這一部分歷史已經收錄到我的展覽中。而我從我父親那里學到了做貿易的訣竅。
Q:你是如何開始學習視光的?
A:我開始學習精密力學,但是我更在乎父親的眼鏡事業,所以是父親引導我進入眼鏡行業。與此同時,我與父親一樣,一直想從事與人道主義有關的事業。


Q:作為一個眼鏡商業第四代……
A:在我看來,商業并不準確,傳統可能更加貼切。
Q:按照你說的,這不是一個商業,而是一個傳統。那么,該領域的專業是如何定義的?
A:當我雇用工人時,我總是告訴他們關于我家庭的過去,希望他們可以更好地融合,而不是像某些企業,工人就像一顆螺絲釘。例如Hermès的皮革工人,因其專業知識而無法取代,這就是我們試圖提供的。驗光流程、售后回訪等等都是我們傳統的體現。
Q:前期準備中,我們尋求關于傳統猶太商店和企業接班的信息。我們發現很多關于Moscot家族的信息,其品牌剛完成百年紀念。它位于紐約,第五代成員是工業設計師。
A:在我的家庭,傳統以不同的方式表達。我的大哥是一個職業驗光師,父親則是一個商人。我結合了二者。在過去的30年里,我一直在Tel Hashomer醫院為貧困人口進行眼科檢查,同時,我正在構建自己的零售王國。
Q:3D打印正在極大地改變眼鏡行業的進程。你如何看待這項技術?它似乎反對我們迄今為止所說的一切。
A:對我來說,視光檢測就像縫一個鞍子,必須暫停、檢查、修正和再繼續。新技術能夠為每個客戶定制眼鏡,我不反對它。但是,從我的角度來看,重要的事情之一是眼鏡佩戴在臉上,它們必須是臉的一部分,并且要尊重鼻子和耳朵的結構,這需要一個人的觸摸。還有一些細節,其中沒辦法用機器替代人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