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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上的緘默者

2017-04-28 19:08:54吳祖麗
四川文學 2017年4期

吳祖麗

1

葬禮上看到他,我有大白天撞見鬼的感覺。

記不清多少年沒見了,二十年,還是二十五年?我還是一眼把他認出來了。他雖然老了,穿著蹩腳的西裝,鑲了陶瓷門牙,我還是知道是他。

他顯然不做采購員了,成了一名吹鼓手,坐在一張鋪著白色塑料臺布的八仙桌后面,正跟幾個同伴抽煙聊天,桌上凌亂地放著嗩吶、銅镲、鼓,還有其他叫不出名字的樂器。臨時搭建的露天大篷里,陽光正透過傖俗骯臟的紅黃藍帆布照射下來,營造出某種不真實的魔幻般的場景。我像面對一個假人,連他臉上依舊滑笏的譏笑,也像是假的。我有點躊躇不決,要不要打招呼,還是就這么走過去?幸好他拾起嗩吶,鼓著腮幫漫不經心地又吹起來,聲音高亢刺耳。一個抱在手里的肥嘟嘟嬰兒冷不防被嚇一跳,哇地一聲扯開嘴巴大哭起來,年輕媽媽連忙把孩子按在懷里,三步并著兩步走遠了。

我沒有在意他們吹的是什么,沒有人會在意。

很多年沒回蓮花鎮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十三歲那年,全家搬到縣城,賣了鎮上的老屋,我幾乎沒再回來過。這個小鎮于我的意義,只是履歷表上的出生地了。

兩天前,我應邀回老家縣城參加高中同學聚會。這種聚會,大家都知道的,我們都在時間里相繼走失,卻總想找回點什么。大多數人一無所獲因而索然無味,也有些人如魚得水樂在其中。毫無疑問我屬于前者。

母親從四百公里外的蘇城家里打來電話,讓我務必回蓮花鎮一趟,參加家族中一個老人的葬禮,她要不是腳崴了,說什么也要回來的。放下電話,我心里涌起對死亡的哀傷,同時為自己有理由逃離接下來的聚會日程感到一陣輕松。

我應該想到的,到鄉下參加一個老人的葬禮也不會輕松。

葬禮有這樣一個功能,把所有熟悉的,不熟悉的,半生不熟的,以及那些可能一輩子也見不上幾次面的人聚攏在一起,說話,寒暄,或者漠然。很多人在操持忙碌著逝者離開塵世的種種儀式,更多的人在為生者準備宴席上的菜肴煙酒和一醉方休,到處都是嘈雜,混亂,疲倦,麻木。嗩吶們制造出的聲音太大,歇斯底里地轟炸著,弄得人人頭皮發麻如雷轟頂。許多白的,紅的,綠的孝布拖在地上,沾上塵土,樹葉和垃圾,變得污穢不堪。什么都有,唯有悲傷一時無處安放。我遂心安理得換了一副日常的半笑不笑面孔,游走在人群中。

一些人在叫著我的名字。他們說志文你回來了?志文你爸媽呢?還有些人感嘆著說蘇家志文也這么大了。

我一一散煙,并且不停點頭打招呼:我爸媽在蘇城帶孩子呢。我媽腳崴了,不然就回來了。

正說著,院墻那邊水池前的一個女人直起腰來,端著一籃子水淋淋的碧綠的水芹,笑吟吟回過頭來,連名帶姓地喚著我的名字,“啊唷,蘇志文。”

我愣了一下,是她。我腦子里一片虛空,什么也沒有的虛空。我這樣描述是有根據的,我后來才回味過來。閱讀過小說《朗讀者》的人大概會記得,很多年后,米夏在法庭上突然見到漢娜,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腦子里一片虛空,什么也沒有的虛空。

對不起,你們不要誤會,我不是米夏,朱蓮也不是漢娜。她只是我那憂傷陰郁的少年時期閃現過的一個美麗女人。當然你們要誤會我也沒辦法,老實說,我確實喜歡過她。

她現在老了,身段已不再窈窕,白皙的皮膚變得松弛,毛茸茸的眼睛周圍都是歲月附贈的皺紋。可是,她看上去一點也不在意。就像她當年對自己的美,不大在意一樣。不是她不愛美,相反,她是很愛美的。這種感覺又奇怪又矛盾,我說不好。

那個吹鼓手停下工作,穿過人群正緩步走來。好了,男女主人公竟然聚齊了,并且是在一場葬禮上。我點了一根煙,心里有些茫然,我想起了遙遠的那個夏天,以及另一場葬禮。

2

十三歲那年,我一直在生病。至于什么病,現在看來已經無關緊要。總之我休了學,被父母領著到處求醫問藥。先是到市里醫院住了幾個星期,然后又轉到縣里醫院,最后住在鎮上醫院,天天掛水打針吃藥,各種檢查,醫生也變得束手無策,因為我的各項指標反反復復,時而正常時而反常。

“這孩子,怎么像變了一個人。”父親憂心忡忡地看著我。父親在縣城一家木器廠做會計,總是在周末才回到蓮花鎮。他一回來,老遠我就能聞到他身上獨有的鋸末味道,清新優雅里帶著一絲泠然。我的父親,他好像一直不太快樂。

“病了這么久,都病傻了……”母親坐在燈下,臉皺得像塊抹布。她在鎮上的中學食堂上班,身上總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像夏天的飯菜放餿了。

對了,我忘了說,小時候我是個對氣味特別敏感的人。這一點,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包括我的父親和母親。

初夏的時候,我出院回了家,每天三頓吃十幾粒各種顏色的藥丸,每天兩頓喝下一碗褐色的中藥湯,回回苦得我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母親想了許多法子,晚上在燈下念念有詞,把筷子放在雞蛋上,眼看著筷子筆直地豎了起來。然后,她摸黑在巷子里長一聲短一聲地叫我的名字。大晚上躺在床上,人燒得昏昏沉沉的,聽著跟喊魂一樣,真瘆人,好像自己真的已經死了。

白天,我總是一個人呆在家里,昏昏沉沉地睡覺,醒來和吃藥。有時候,翻出抽屜里的課本,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然后長久而悲哀地懷念坐在課堂里的日子。現在我變得形單影只,剛生病的時候,他們還來找我,漸漸地就不大來了。他們的父母擔心我的病過給他們的孩子,我心里跟鏡子似的。

看來我得習慣一個人呆著。一個人呆著沒什么不好,我喜歡胡思亂想,或者思考。午睡起來,我爬上河邊那棵老枇杷樹,粗大的“丫”字形樹干像搖籃一樣托住我的身體,綠得發黑的枇杷樹葉茂密旺盛,嚴嚴實實地遮住我。蓮花鎮似乎特別適合枇杷的生長和繁殖,因為這里最多的就是枇杷樹,路邊,庭院,田間,隨處可見。春天綻開新綠,夏天繁茂成蔭,秋天會開成串的粉白小花,花落見果,一簇一簇毛茸茸的金黃。在蓮花鎮,任何一棵枇杷樹上的果子,你都可以盡情享用。

蓮花鎮的男孩子女孩子都會爬樹,鎮西的大堤上有大片大片的雜樹林,那是我們的樂園。我們在那里學會的第一樣本事,就是爬樹。

這會兒,我躺在枇杷樹上,舉目向東看到一些青磚烏瓦,對街有幾間鋪子,一間是面條店,一間是賣開水的,一間是包子店。我挪了挪屁股,小米正規規矩矩地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看書,腳下臥著她家那只老得不成樣子的斑點狗。包子店已經開始生火,白色的蒸汽一圈圈地繚繞,熏得小米跟仙女似的。

從幼兒園小班開始,我和小米做了五年同桌,我整整欺負了她五年。二年級下學期某一天,她突然開始休學,從此再也沒有走進校園大門。鎮上的人都說小米生得好看,只是可惜了,得了這么個病。小米得的是血液病,皮膚白得像新出籠的饅頭,隱隱可見淡青的血管。小米生病后,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很難過。旁邊的座位一直慘淡寂寥地空著,我悄悄擦掉了那條白色的三八線。

我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東西,是深不見底的黑夜,還是令人窒息的噩夢?我感覺自己會死在小米前面。我很怕看見她,尤其害怕聞到她身上散發的熟悉氣味,那是各種藥片藥汁混合后的刺鼻味道,濃稠沉滯。我難過地發現,我和她是人群中隱秘的同類。

我把目光落在西邊,遠處是鴨蛋青的大堤,近處就是她家。那時候她嫁到蓮花鎮不久,大人孩子都叫她新娘子。她正在天井里洗頭發,穿著一件掐腰的月白色短袖小衫,很深地彎著腰,大半個胸脯都露了出來,像皎潔的廣玉蘭花瓣。我的心砰砰直跳,慌得連忙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拂開樹葉去看,她向后仰著身子,微閉著眼睛,曲著修長白晳的雙臂,正五指并攏劃拉著綢緞一樣的黑發,上衣濕了水緊緊貼在身上,里面的粉色內衣看得一清二楚。

我好像被雷擊中,渾身熱辣辣的,一陣一陣頭暈,從耳根后面到臉頰熱熱地燒起來,好像又要發熱了。我記得第一次看到她,是她定親的那天。她穿著一件白底淺藍圓點的襯衫,束在一條深色長裙里,腰細得像新抽芽的青筍。她讓我想起電影里那個茜茜公主,纖細的腰,明亮的眼睛,走起路來有一點點外八字。我們幾個一致認為,她比我們鎮上所有女人都要好看……

那天夜里,我睡得極不安穩,做了許多夢。她竟出現在我的夢里,還是白天的樣子,微微仰著頭,長長的睫毛顫動著,裸露的乳房美得像春天枝頭盛開的廣玉蘭花……

那是我第一次,我發誓,真是第一次。早晨醒來,我就發現自己右手放在雙腿之間,床單已經變得濕搭搭的,屋子里有股淡淡的西紅杮熟透的味道。我羞愧得滿臉通紅,只好假裝頭疼賴在床上不肯起來。也是第一次,我隱隱感覺自己的身體和一個女人的秘密聯系,每當想到這一點,我總是又亢奮又沮喪,好像我成了一個罪人,一個流氓。

中午,我懶洋洋地坐在門口的藤椅上發呆。她下班路過時,停了下來。一片陰影覆蓋過來,慢慢印在紅磚地上,又印上我的雙腳和膝蓋。我含著淚抬起頭,她摸了摸我的臉,笑咪咪地問:“志文,好點沒有?”

她穿著那件白底淺藍圓點的襯衫,袖子挽到胳膊那兒,頭發在腦后扎成一根馬尾巴,健康而又窈窕的樣子。

我囁嚅著不知說什么好,臉紅得發燙。她胸前別著一枚工作證,原來她叫朱蓮。她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我知道,她家天井里有兩盆正在盛開的茉莉花。

朱蓮從包里抓了一把大白兔奶糖,一股腦塞到我手里,“喛,給你,喝藥的時候過過嘴。”

我感覺一陣眩暈,只能像傻子一樣把那些糖捧在手里。她走了很遠,小巧玲瓏的黑色挎包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身體。我才沖著她的背影喃喃地說:“謝謝你,朱蓮。”我記得很清楚,我沒像母親要求的那樣,喊她嫂子。

我心里掠過新郎的身影,鎮上人叫他大個子。他生得魁偉,濃眉大眼,一表人才。三年前,頂替父親到鎮上機械廠做了一名車床工。鎮上人說,他因為完不成產量,還總是弄出一堆廢品。廠里安排他學開行車,就是那種坐在半空中的小鐵房子里,神氣地操縱吊車的,他學了一個星期,嚇得腿發抖,怎么也不肯上去。廠里只好安排他打雜。打雜,顧名思義就是各種重活累活,以及沒有人愿意做的活計。大個子倒干得挺開心,他說他有的是力氣。

鎮上的人有時候很刻薄,罵自己孩子讀書不行,順嘴就來一句:“瞧瞧你,光長個子,不長心眼。”

那天下午,鬼使神差地,我像爬樓梯一樣又一次爬上枇杷樹。我甚至揣了一副撲克牌,學我們班女生給自己算命。算來算去,結果都不好。想到我的病可能治不好,我悲傷地把牌一張張撕碎了,扔進河里。就在這時,一個男人推開了朱蓮家的后門。等我抬起頭想看清是誰時,那個人已經穿過天井進了屋,那是我的視線無法抵達的所在。我躺在樹上,兩眼緊盯著那扇灰色鐵門。等得太久,久到令我焦躁。漸漸地,我開始聞到空氣中某種異樣的緊張,我有一絲不祥的預感。太陽落到黛青的樹林下面的時候,那個人從后門出來了,他路過樹下,我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他當過兵,退伍后做了采購員。在我們鎮上,采購員是個含義深遠的職業,你可以說這些人有雄心壯志,你也可以說這些人好逸惡勞,因為情況確實如此。極少數人是前一種,可能很厲害賺很多錢,但大部分人是后者,夸夸其談窮困潦倒欠一屁股債。

他是個什么樣的采購員,我一點也不關心。令我難過的是,我千真萬確地聞到,他身上那種腥甜的氣息。他帶著這股腥甜的氣息,漫不經心地吹著口哨,沿著河邊慢慢走遠了。

我能猜出,這種腥甜的氣息來自哪里。就像每個孩子,都會無師自通,知道他們父母總是會在深夜里相繼醒來,然后秘密地制造出一些曖昧的聲音和味道。

那天我在樹上呆了很久,我甚至落了些眼淚出來,它們一滴一滴打在樹干上,把螞蟻們嚇得四散逃去。

3

我認識這個采購員,他當過兵。我們鎮上幾個孩子都記得他頭一年從部隊回來探親,穿著神氣活現的草綠軍裝,三七開的分頭抹得烏黑發亮,四處顯擺躊躇滿志的樣子。

我不太喜歡他,雖然他曾經送我一只金色的舊彈殼,我還是喜歡不起來。他身上有一種陌生而刺鼻的味道,類似鐵匠鋪子里的生鐵,灰色的,金屬的,硌人的。

他很快灰溜溜地退伍回來,逢人就抱怨部隊,沒有給他機會施展拳腳。于是他心安理得游手好閑起來。穿著喇叭褲,留著長頭發,下雨天也戴著寬大的墨鏡,臉上永遠帶著一種滑笏的譏笑。每一樣工作都干不長久,倒是把打臺球,打麻將,以及抽煙喝酒學得樣樣精通,人人稱道。后來,聽說他家里人求爺爺告奶奶,又花了兩只豬后座,把他安插進鎮上機械廠做了一名采購員。

就是這樣一個人,開始天天跟朱蓮約起會來。

很多個下午,我躺在樹上,蜷在樹上或是趴在樹上,總能憂傷地看到他沿河邊而來,春風滿面地走進朱蓮家的后門,又滿面春風地沿河而去。

我想去找朱蓮談一談。我幻想自己站在她面前,深沉地看著她眼睛,然后告訴她,朱蓮,他配不上你。或者說,朱蓮,我喜歡你。

我甚至想,如果我可以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愛過一回,那么這個人只能是朱蓮。

光有幻想根本沒有用,她永遠當我是孩子,一個病孩子。她喜歡摸摸我的臉,眨著明亮的大眼睛說,“志文,你看起來氣色好多了,很快就可以上學了。”或者說,“志文,你胖了,你媽做了什么好吃的?”我記得太陽總是很好,透過門口的枇杷樹葉,灑下一些光和影。她的臉上在光影中有著森森細細的美。

我喃喃地說:“嗯……”

在她面前,我想努力做個好孩子。不由自主地,又想做壞孩子。怎么個壞法,卻完全沒有章法。

她喜歡買零食,經常會塞一把到我手里,有時候是話梅,有時候是餅干。我只能跟傻子一樣,看著她笑,看著她走遠,小巧玲瓏的黑色挎包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身體。

每天下午,母親一出門,我就不由自主地溜上樹,到后來,變得如履平地。我已經習慣在枇杷樹上度過一整個下午,經常躺著躺著就睡著了,我服下去的那些五顏六色的藥丸會讓我變得昏昏沉沉。就這樣,有時候是被一陣鳥叫吵醒,有時候是因為一片樹葉落在臉上,癢癢的,我不得不睜開眼睛伸手拂去它。有一次,是被兩個女人說話的聲音吵醒。

她們倚著我的枇杷樹聊天,兩個人一邊織毛衣,一邊說話。

一個從鼻子里輕哼了一聲,說:“真是造孽,沒想到大個子這么老實的一個人,卻找了個妖精。”

另一個輕笑:“聲音小點,被她聽到。”

“她哪聽得到,這會子不知跟誰在床上快活呢。”

兩個女人捂著嘴嗤嗤地笑。

另一個人壓低聲音,吞吞吐吐地說:“都說大個子那個,嘻嘻,那個方面不行。”

“哎唷,真是造孽,自己男人再不行,也不能天天打扮得妖里古怪的,到處勾引人!”

“老話說得好,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那些沒皮沒臉的男人,一看到她,呸!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誰說不是呢,都說她喜歡做那個事,貪不夠!呸,真是丟死人了。”她說著,聲音很大地啐了一口。

兩個女人說著話,慢慢離開枇杷樹,拐進巷子里去了。

她們走遠了,我還聞到一股泔水漚餿的氣味,在空氣中余音裊裊地打著轉。她們的話,我似懂非懂,但我知道她們說的是誰。想到這里,我無比沮喪地低下頭。

就在這時,西邊天井里出現兩個人,是朱蓮和采購員。他們肩并肩靠在一起,透過天井圍墻上那些砌成菱形的鏤空花格,我看到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兩人緩緩移到門口那兒,換了個姿勢,臉對臉挨著,他的手順著她的秋香色短衫探進去,像沒入草叢的馬蹄,很快變得無影無蹤。

我透過油綠的枇杷枝葉的間隙,看到她被他抵在鐵門上。他們不知道在說著什么,似乎吵了起來,她推開他,生氣地揮舞著雙手像是在拒絕著什么。采購員垂手站在她面前,他黑色T恤的背影漸漸凝重起來,像一小朵棲下來的烏云,分明在不動聲色地慢慢變幻著形狀和情緒。

他們默然對峙著。然后,是他先失了態,一把抓住她的雙手,死命把她按到墻上。

我以為他要打她,慌得差點掉下樹,卻看見他俯下身去,像電影上的弗蘭茨吻茜茜那樣,要吃掉她似的那樣死命地吻著她。我的心咚咚跳著,就要沖出胸膛。好像過了很久,借用一個俗氣的比喻:一個世紀那么久。他終于放開了她,她猶自靠在墻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像標本一樣,凝固著一個凄艷而可怖的姿勢。我看得那么清楚,她微微張著嘴,像一尾缺氧的魚,臉上有著奇異的痛苦和愉悅。

我頭抵著樹干,一片片撕著無辜的枇杷樹葉。太陽落得有點早,西大堤上的樹林已經變成一抹抹水草的暗綠。更遠處的水面,微微起了些霧嵐,一只長尾巴的藍色小鳥掠過我的耳邊,向遠處飛去。

我的心漲得滿滿的,眼眶也漲得滿滿的,有什么東西想要涌出來。

那天晚上,我獨自躺在床上,強迫自己不去想她,并且不要在腦海里一遍遍回放白天的畫面。我確定自己聞到了死亡的味道,腐朽而又甜蜜的味道。我不知道是我,還是小米。小米她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包子店門口了。母親說小米又住院了。她出院回家的時候,胖了兩圈,像發酵過的包子一樣。這些年她總是這樣,成了一個不停服藥打針的變形金剛,一住院就胖起來,然后好不容易恢復原狀,又是新一輪的住院。

小米比我堅強,她是仙女,會永遠坐在包子店門口,坐在白色蒸汽所縈繞的童話中。我抬頭看著齊鼻尖的樹干正中,那里有我刻下的記號,我數了數,今天是我在樹上度過的第三十七個下午。每一天,我用曲別針刻下一個記號。同時,也是采購員跟朱蓮的第三十七次約會,他每來一次,我都用曲別針刻下一個感嘆號。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我想,人們很多時候都弄不明白自己。

第三十七個下午,注定很不尋常。我悵然地滑下樹時,一頭撞到大個子懷里。他一臉狐疑地看著我。

“你怎么不好好在家躺著,上樹干啥的?”

“我在床上睡得骨頭疼。”我很怕他跟我母親告狀,囁嚅地說。

“你在樹上呆了多久?”

“一小會兒……”

“你看見有人去我家嗎?”他陡然壓低聲音,急切地看著我,帶著一點討好的神色。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搖搖頭:“沒有,我躺在樹上睡著了。”

他佝著寬闊的背,失望地轉身走了。他身上有一股令人窒息的鐵銹味,這是一個苦惱的人。

晚上吃飯的時候,母親給我夾了一筷子西紅杮炒雞蛋,自語似地跟父親說:“隔壁大個子家三天兩頭吵架,怕是過不長久……”

我緊張地抬起頭,看看母親,又看看父親。

父親挑了挑眉毛,驚訝地問:“有這回事?這才結婚多久啊!”

母親看了看我,欲言又止:“喛,你這個人,真是書呆子,什么都不知道!”

父親不耐煩地擺擺手:“鄰里鄰居的,你找個機會勸和勸和。”

在我年少的記憶里,父親對母親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后來才知道,那些年父親把他的耐煩都給了另外一個女人。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病,他不會下那么大決心把我們接到城里。也或許,這個家就那么散了。

此后的很多年,我時常會想起蓮花鎮,并且一次次在夢中回到這里。不是想念,只是想起。我其實害怕承認,我跟這片土地,有過血肉聯系。

4

母親自然是沒來得及去勸和。因為第二天中午,朱蓮下班回家不久,隔壁就爆發出一陣尖叫,繼而是驚天動地的哭喊。蓮花鎮的人都被驚動了,人們關掉灶上的火,來不及做飯,做好飯的人家來不及端碗吃飯,都涌去朱蓮家的院子。

大個子死了。死得很不體面,喝農藥死的。蓮花鎮的人都以為,生死在天。每個人都應該是被老天收了性命,而不是自我了斷。

母親去了隔壁,很快兩眼哭得通紅地回來了。她把我安置進屋,說你生著病,不要沾上不干凈的東西。我其實已經嚇傻了,我一個勁地想著大個子問我話時臉上討好的神色,以及他身上飄散在風中的苦惱味道。我撒了謊,我跟一個將死的人撒了謊。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但是不管怎么樣我已經沒法跟一個死人解釋了。

最讓我難過的是,此前的整個上午,我都聞到強烈的農藥氣味,我聳著鼻子,以為是從南邊的稻田里飄過來的。長時間的生病,令我的嗅覺不那么靈敏了。再說,我真的沒想到大個子會不去上班,把大半瓶農藥當早飯喝下肚。只是因為朱蓮頭一天晚上跟他吵了一架,并且一氣之下回了娘家。

大個子的父母從鄉下趕了過來。大個子是他們的第四個兒子,悲傷使他們更加蒼老,似乎一夜之間白了頭,如秋風中的蘆荻。據說男方家人把朱蓮狠狠打了一頓,還打電話給派出所招來了警察。兩個警察只是象征性地轉了一圈,沒有找到也沒有人可以提供任何有價值的他殺證據,說了幾句入土為安之類蒼白的安慰語,就一前一后背著手走了。

死者的葬禮成了朱蓮的刑場,三個嫂子,本來跟公婆關系并不好,這回她們罕見地結成了統一戰線,想出各種法子折磨她。她們要她整日整夜地跪在靈前,要她披麻戴孝,自始至終行孝子之禮,她們還要她承諾三年之內不得婚嫁……

朱蓮沒有反抗,亦無怨言。

母親嘆息說:“誰讓她生得好,平日里又打扮得妖模古怪的,早就招人妒恨了。”

葬禮之后,她就被趕回了娘家。他們只許她帶走隨身衣物。

母親和鄰居們閑談的只言片語,總是讓我心緒不寧。我的病又反復起來,每到黃昏就開始發起低燒,兩個臉頰紅紅的。母親請了長假在家,令我整日躺在床上。我再也沒有上過樹,那些記號也永遠停在了第三十七天。

沒過幾天,父親決定把母親和我接到縣城,說是木器廠分給他兩間房子。父親說這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我,臉上有幾分凄然之色,好像在不斷確認,我是不是值得他做出這么大的犧牲。我知道母親一直盼著這一天,她總是念叨一家人總要在一起。我說不清自己什么心情,十分迫切地想要離開,一旦真的要離開蓮花鎮,離開那些無處不在的枇杷樹,我心里又像刀割似的難過。

坐上搬家的卡車去新家之前,我最后一次去看了河邊的枇杷樹,看了朱蓮那個已經變得空無一人的院子。我的目光撫摸著枇杷樹,撫摸高高的樹干上那些曲別針留下的印記。我甚至走進了朱蓮家的院子,灰色鐵門虛掩著,把手上有些褐色的鐵銹。沿墻的兩株茉莉開了滿頭白花,空氣中有淡淡的清芬。院子正中是口井,吊桶擱在井邊,長久的失水使它們變得發白。我看到她站在井臺上沖腳,翹著屁股,躬著身子,撩著水從腿肚子一路抹下去,抹下去,腳趾頭喜悅地從淡藍塑料涼鞋里露出來,歡欣地交替彈動舞蹈,齊嶄嶄十朵鳳仙花染就的嫣紅。

我摘了一朵茉莉,夾在藍色封面的日記本里。

換了個環境,我竟奇怪地好了起來。我轉到了縣城最好的初中,九月一日那天,我背著書包去上學。中午回家,聽到了小米的死訊。

我難過了幾分鐘,隨即又安慰自己,小米那樣純潔無瑕的孩子一定是可以上天堂的。我于是比平時多吃了一碗飯,眼淚滴到西紅柿蛋湯里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哭了。

父親和母親都沉默地看著我,大人們永遠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想什么。這樣很好,要不然他們不光操心,還要恐慌。

十四歲那年的暑假,父母帶我回了一趟蓮花鎮。從公共汽車下來的時候,我看到前面一個女人穿著月白色短衫,束在一條深色長裙里,腰肢纖細,走起路來微微有一點外八字。

我快速地穿過下車的人群,沖到她面前,女人驚訝地看了我一眼,目不斜視地繼續向前走了。不是她。她早就離開蓮花鎮了,我惆悵地想到。

我也不知道見到她我能夠說些什么,說我病好了?書念得很好?我那個時候總是想,等長大了,長大之后總是有機會告訴她,我喜歡過她。我在她那里得到了成長。

5

我倚在窗臺邊,點了一根煙。我想說些什么,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索性閉上嘴。我把目光落在一件深藍色舊雨衣上,雨衣掛在院墻的釘子上。可惜的是,雨衣的主人已經永遠合上了雙眼,再也不需要它了。

人生就是這么奇怪,那場疾病來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但是我知道,很多東西都被深刻地改變了。那場疾病的后遺癥注定像一粒緩釋膠囊,不動聲色地滲透進血液,緩慢地影響著我的一生。

是的,如我父母所愿,我很健康。截至目前,十三歲那年生的病,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沒有留下一絲痕跡。我每天堅持慢跑和游泳,各項體檢指標幾乎完美。成年后,我第一次讀到小說《朗讀者》,便有驚心動魄之感。我十分同情和理解米夏,在通往青春期的路上,我們遇到了小徑分叉的路口。由于種種因素的累積和疊加,或者說巧合與碰撞,令我們走上了另外一條小路,從此注定與我們的同齡人分道揚鑣。是的,我理解那種融不進周圍人群的感覺,理解那種被孤立的隔裂和痛苦。

十三歲之后我變成了一個安靜的男生,安靜到有些多愁善感,暮氣沉沉。似乎一場疾病,讓我勘破了生死,連我親愛的母親,也常常用疑惑而憂慮的眼光打量我。

我不喜歡同齡的女生,不管她們有多美麗聰穎,我總是能聞到她們身上微澀的乳臭味。她們激發不了我的腎上腺素,自然更不可能吸引我。不可遏止地,我的目光常常追逐著那些成熟的美麗女人。為此,我的靈魂和身體備受雙重煎熬。

好在,人生的重要關口,幾乎是憑著本能走了過來。三十三歲那年,我遇到現在的妻子,她大我八歲。三個月后,她帶著她的兒子嫁給了我。一年后,她生下了我們的孩子。所以現在,你們看到的我,是兩個男孩的父親……

一切都變了,還將再變。就像蓮花鎮,再也沒有隨處可見的枇杷樹了。我住了十三年的老屋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河水流過的兩側,矗立著許多長相一致的高樓。當然,我再也找不到那棵老枇杷樹,找不到曲別針刻下的那些印記,那三十七個下午,已隨風而逝,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我的余光收著整個院子,男人們忙碌著安排布置,大聲地交流和爭執。女人們則圍在水池周圍,穿梭往來于院子和廚房之間。廚房里動靜很大,一屋子的白煙,不斷有炒菜的“哧拉”聲, 以及“咕嘟咕嘟”燉肉的聲音,醇厚的香味飄散開來。朱蓮站在水池邊,彎腰沖洗那些鮮艷的西紅杮。在她周身碼著雪白的蘿卜,花朵似的包菜,翠綠的菠菜,以及藕斷絲連的藕。太陽很好,照耀著一些細碎的灰塵,也照在她身上。

我看到,那個吹鼓手停下工作,穿過人群正緩步走來。途中,他被一個看上去管事的男人攔住,似乎詢問著一些葬禮的儀式和要求。他老了,腦門上刻著皺紋,頭發變得稀疏。吹了會兒嗩吶大概讓他出了身汗,臉上泛著油光,表情愈加浮滑難辨。吹鼓手雖說不是個體面的職業,但在鄉間收入亦算可觀,他似乎頗為自得。以上種種,含義模糊地烘托出他身上那種佻達的氣息,算不上好,算不上不好。

他的目光飄了一下,好像在看朱蓮,又好像沒有。我不知道現在他們是種什么樣的關系,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有一種透明如蠶絲的東西,慢慢抽出來,纏繞著……

可惜,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測,十三歲之后,我的嗅覺漸漸退化,變得跟常人無異。

香煙不知不覺燃盡,燙了我一下,手指一哆嗦,煙頭彈了出去。他還站在那兒,邊上又圍了更多的人,人們七嘴八舌爭論著什么。他似乎說了句很好笑的笑話,院子里許多人都哄堂大笑起來。站在水池邊的朱蓮,也停下手里的工作,咧嘴笑著。

我不知道他們在笑什么。我想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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