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濟南的桂軍民,因無法接受愛妻離世,選擇了人體冷凍技術,把亡妻“冰封”在一家生命科學研究所零下192度的液氮罐中,企盼醫學攻克人類癌癥、妻子復活的那一天。桂軍民亡妻成為了中國首例“人體冷凍”技術捐獻志愿者。
8月28日,這則消息一傳開,立刻成了最爆的熱點新聞,引發了眾多討論。不少人說,人死了就應該入土為安。在遙遙無期的未知夢想前,桂軍民的做法就是“瞎折騰”。而桂軍民說:“我不相信妻子真的離開了我,我們只相愛了半生,太短!她只是累了,中途想偷個懶睡一會兒。因為我們有個約定,這輩子誰都不許當逃兵,要牽手走完一生一世。”桂軍民坦言,他也成為了“人體冷凍”志愿會員。若干年后,他要和妻子一起醒來,再執手看世界。

桂軍民以自己的方式,表達著對亡妻深深的眷念。走進這個真愛故事里,溫暖和感動,絲絲扣扣沁人心扉……
這輩子我非桂軍民不嫁
桂軍民和妻子展文蓮相識于1984年。當年9月,展文蓮中考失利,留級到桂軍民班里復讀初三。
桂軍民和展文蓮父母都在新疆建設兵團基層工作,那段時間,她既彷徨自卑,又對身兼班長和學習委員的桂軍民崇拜得五體投地。
一次放學路上,展文蓮鼓起勇氣對桂軍民說:“我想請你輔導我學習,好嗎?”桂軍民答應道:“好,沒問題。”自此,兩人交集多起來。朝夕相處中,桂軍民被展文蓮不服輸、率真的個性吸引,而桂軍民的敦厚淳樸,更讓展文蓮傾心愛慕,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半年后,桂軍民和展文蓮考入當地高中,一起上學放學,感情愈加深厚。高一下學期,友情發展成了愛情,甜蜜的初戀懵懂而至。
暑假的一天,展文蓮忽然來找桂軍民。她趴在桂軍民肩頭傷心地哭了:“我爸媽就要調到山東商河縣工作。可是,我舍不得和你分開……”
桂軍民雖也有千般不舍,但還是由衷祝福展文蓮:“轉到內地上學是多少兵團孩子夢寐以求的事,我真為你高興啊!”
不久,展文蓮和桂軍民依依不舍道別。彼時,電話還沒普及,從此,鴻雁傳書成了展文蓮和桂軍民唯一的聯絡方式。
1987年,桂軍民考取了上海體校,展文蓮高考落榜,進了一家銀行工作。當展文蓮把她和桂軍民的戀情告訴父母后,遭到了父母反對。媽媽說:“桂軍民家境貧窮,不行。我已給你物色了一個條件不錯的男朋友。”
展文蓮倔脾氣上來了:“你給我物色再多的對象都沒用,這輩子我非桂軍民不嫁!”
媽媽怎肯依了展文蓮,不久就給她跟一個男孩子家定了親。展文蓮哭著求父母退親,媽媽態度堅定地說:“退什么退?你趕緊拾掇拾掇,做好準備嫁過去吧。”
那天夜里,展文蓮哭了一夜,她不知如何是好。天亮時,她做了一個大膽決定:去上海找桂軍民!當天下午,展文蓮給父母留下一封信,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車,開啟了逃婚之旅。
一別4年,桂軍民每時每刻都思念著展文蓮,他把相思都寄托在每周一次的書信里。當展文蓮忽然出現在眼前時,他們抱頭痛哭!
心上人的到來,讓桂軍民開始認真思索將來的生活規劃。他對展文蓮說:“兩年后我就畢業了,國家給我分配工作后,家屬的戶口就會調到上海來。到時,咱們就在上海安家立業,快快樂樂地生活。”
展文蓮擁著桂軍民,幸福地點頭。不久,桂軍民幫她在體校找了一個臨時工,雖然工資低且辛苦,但展文蓮不怕苦。她笑著對桂軍民說:“我們的幸福生活將至,我雖苦猶甜。”
1990年,桂軍民大學畢業后,留校任教。當年7月,他和展文蓮幸福地走進婚姻。正當他準備資料幫展文蓮調動戶口時,發生了意外—那年9月,岳父母出了交通事故,被撞身亡!
處理完老人后事,桂軍民猶豫了:展文蓮是家中老大,弟弟和妹妹正在上初中,展文蓮一走,弟妹怎么辦?
想來想去,桂軍民做出了決定:調到商河縣工作,和展文蓮一起帶著弟妹生活。
同事和領導都紛紛勸桂軍民三思,但這個漢子,最終謝絕了領導的挽留,毅然來到商河縣體校工作。展文蓮淚水漣漣地依偎在桂軍民懷里說:“你就是我的參天大樹,有你在,我就有了主心骨。今后經歷再大的風雨,我都不會害怕了。”
有我在,你不用怕
2000年,展文蓮調到濟南市一家銀行工作,桂軍民隨后也調到濟南市體校任職,日子過得越來越順風順水。“她心眼兒好,不僅對雙方家庭有困難的兄弟姐妹傾力相助,還熱心公益,經常資助災區困難孩子。我最欣賞的就是她這點。”桂軍民表達著對妻子深深的愛意。
相守幾十年,夫妻倆感情日趨濃厚。可是,月有陰晴圓缺,人有禍兮旦福,美好的日子總是太短。2016年5月的一天,展文蓮從一家敬老院看望老人回來,不經意間摸到脖子上有一顆黃豆大小的硬疙瘩。
桂軍民說:“我陪你去醫院查一下吧。”展文蓮笑笑道:“我身體一向很好,又愛運動。這個小疙瘩不疼不癢,沒事兒。”
桂軍民不放心,硬拉著她去了醫院。醫生摸了下展文蓮脖子上的小疙瘩,臉色凝重起來:“不樂觀,得好好查!”
做完一系列檢查,展文蓮嘻哈著說:“醫生總是把問題想得很嚴重。明天結果出來,肯定沒事兒。”
但結果不遂人愿。第二天,桂軍民起了大早趕去醫院拿檢驗報告。醫生告訴他,展文蓮的病基本可以確診,是晚期肺癌!桂軍民腦袋頓時“嗡嗡”響成一片,他抓住醫生的手哭求道:“醫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妻子,她才48歲啊!”
醫生嘆口氣說:“我們會盡力的。但多處轉移的晚期癌癥,已經失去手術指征,就你妻子目前情況看,不樂觀,存活期頂多一年。”
此時,展文蓮打來了電話。她語氣輕快地問:“老公,醫生說我沒問題吧?”桂軍民調整了下情緒,避重就輕地答:“是這樣的,醫生讓我們再復查一下。”
桂軍民不相信,活蹦亂跳的妻子,頃刻間就被宣判了“緩期死刑”。
為了讓妻子有治療的勇氣,桂軍民回家后強裝微笑,他握著展文蓮雙手道:“你先坐下聽我說,醫生說不太嚴重,是早期肺癌,咱只要對癥治療,是完全可以治愈的。”
展文蓮的淚水頃刻間流下。桂軍民把展文蓮擁入懷里說:“有我在,你不用怕!知道嗎?”展文蓮用力地點頭說:“我不怕,我什么都聽你的!”
桂軍民舒口氣,還好妻子是一個很簡單很好哄的人,他的一些善意欺騙,她從來都信。桂軍民故意說:“檢查報告上那些醫學名詞生澀難懂,就不給你看了,好嗎?”展文蓮點頭說:“嗯,你都告訴我了,我就不看了。”
2016年7月,住院化療兩個月的展文蓮,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醫生告訴桂軍民:“展文蓮可以出院回家休養啦!每天配以藥物鞏固治療,半年后再入院進行第二療程化療,有望實現帶病長期生存。”
桂軍民激動得一個勁兒地對醫生說“謝謝”。把妻子安頓好,桂軍民來到體校空曠的大操場,放聲大哭起來,他把壓抑心頭長達兩個月的悲傷情緒統統釋了出來。和妻子相識、相知、相戀30多年,他們的愛情早就刻骨銘心。
桂軍民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展文蓮,每天給她不重樣地做營養餐,和兒子一起陪著她散步、健身、聊天。漸漸地,展文蓮因化療鐵青的臉色變紅潤了,重新長出了滿頭秀發,精神和心情也一天好似一天。
看著展文蓮一天天康復,桂軍民內心充滿著快樂和滿足。他捏著展文蓮的鼻子打趣道:“你別想當逃兵,等我老了,你還得好好照顧我呢!”展文蓮就笑:“我不當逃兵,永遠不當逃兵,我還要和你白頭到老呢!”
2016年12月的一天,桂軍民一朋友約請吃飯,他開車帶展文蓮一同前往。回來的時候,展文蓮說頭疼。桂軍民說:“別是沒戴帽子,吹感冒了?”桂軍民趕緊給她吃了感冒藥,但不見好轉,頭疼依舊,桂軍民趕緊帶她去醫院檢查。醫生嘆息著對桂軍民說:“病人肺癌腦轉移,造成了顱內出血。”桂軍民焦急地問:“可以做手術拿掉腦部腫瘤嗎?”醫生搖頭:“這種晚期病人做腦部腫瘤摘除術毫無意義,而且90%以上可能下不了手術臺。我們已經無能為力了,別做無用功了,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桂軍民的腿頓時一軟,癱倒在地……
我是你永遠的老伴兒
桂軍民擦干眼淚回到展文蓮身邊。此時,展文蓮睡著了。在此之前,因為她頭疼得厲害,醫生給她打了一針鎮靜劑。此時,他回想著醫生的話:“如果想提高病人最后這段時間的生存質量,可以做個顱內減壓術,減少病人的痛苦。”
此刻,桂軍民比展文蓮還要痛苦,但他不能表露出來,還得騙她“要治”“要開刀”。桂軍民無法讓妻子忍受頭痛欲裂的痛苦,他的眼淚又止不住掉下來了。
展文蓮不知什么時候醒了,她看見桂軍民掉淚,幽幽說道:“看來這事兒嚴重了。”桂軍民趕緊說:“我只是擔心,你別瞎想。”展文蓮忽然笑道:“實在不行,我就去那邊陪我爸媽,也挺好的。”
桂軍民抱著展文蓮說:“你把我大老遠弄到山東來,你得一直陪著我!”“陪,我陪!”兩個人緊緊相擁著,淚水撲簌簌地掉。
第二天一早,展文蓮化了一個淡妝。重新長出的頭發又被剃成了光頭,她特意戴上一頂時尚小帽。進手術室前,她對桂軍民莞爾一笑:“老公,我美嗎?”桂軍民說:“美!”“你一定要記住我最美的時刻!”手術室門關閉的那一刻,展文蓮對桂軍民大聲說道。
沒想到展文蓮這句話,是她這一生中說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話。展文蓮顱內減壓術后,語言表達能力出現了障礙,雖然意識清醒,但只能說一兩個單詞,而且,肢體神經也出現了障礙,再也起不了床。此后,展文蓮的病情忽然不可逆轉地急轉直下,全身開始大面積疼痛。
“手術都有風險。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決定給妻子做這個顱內減壓術對不對。如果我有預知能力,該有多好。那樣,我就能更好地陪伴著她度過最后的時光。”桂軍民嘆口氣說道。
2017年1月,桂軍民和兒子商量后,決定放棄對妻子疾病末期的過度治療,把她轉入齊魯醫院臨終關懷病房,陪伴她有尊嚴地走完最后一程。
陪伴的日子里,雖然展文蓮表達出現了問題,但一起生活了幾十年,她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甚至心里想什么,桂軍民都了如指掌。展文蓮愛干凈,每天都要擦幾遍身體。有天下午,桂軍民回家給她做飯,兒子來陪伴她。晚上10點鐘桂軍民回來后,展文蓮還睜著眼睛不睡覺。桂軍民問:“還想擦一遍身體?”展文蓮直點頭。
有時,展文蓮會對桂軍民說“下去”,桂軍民知道妻子想穿漂亮衣服去樓下轉轉。但是,她連輪椅都坐不住,根本無法下樓溜達。為了滿足她愛美的愿望,每當她說“下去”的時候,桂軍民就明白她想穿漂亮衣服了。他就變著花樣地給她穿上平時最愛的各款式旗袍、裙子,然后拿個鏡子給她照,對她說:“擺個pose,我給你拍張照。”每當這時,展文蓮就笑得很開心,像個快樂的孩子。
展文蓮還喜歡聽音樂,有時躺累了或者飯后,只要她叨咕一下“聽”,桂軍民就明白她想聽歌了。給她放上幾首愛聽的音樂,她就哼哼唧唧地跟著唱。
有一次,與病房主任類維富的偶然交談,讓桂軍民看到了一個新的希望。類維富告訴桂軍民,有一家生命科學研究院的“人體冷凍”技術,正在免費招募捐獻志愿者。“人體冷凍”屬于一個醫學科研性質的嘗試,目的是促進低溫醫學在國內的發展,推動疾病的治療。雖然“人體冷凍”技術日趨成熟,但人體復活仍在研究層面。“人體冷凍”時間點很關鍵,在病人臨床死亡4~6分鐘內介入,此時大腦細胞還沒有大量消亡,基本的血液循環和新陳代謝還有,第一時間啟動心肺復蘇器來按壓心臟,通過體外膜肺氧合來保證供氧,并迅速向體內注射抗凝、抗氧化和中樞神經營養等藥物,同時通過循環系統對身體進行快速物理降溫,保證全身血液的循環,維持機體生理功能,保證細胞和組織不缺氧,然后再進行長達50多個小時的降溫冷凍等流程,讓身體處于一個休眠狀態。由于法律限制,只有在病人被臨床宣布死亡后,才能啟動“人體冷凍”的操作。但是,這種技術正處于摸索階段,誰也不能保證未來“復活”一定成功。
讓死亡從永別變成了未來再見,令桂軍民激動無比,他覺得找到了一種精神寄托。桂軍民開始與家人溝通,展文蓮的弟弟妹妹、兒子很快達成共識,都愿意讓她“人體冷凍”。有了家人的全力支持,桂軍民當即找到了這家研究院,跟相關科研人員接觸了20多次,在實地了解了冷凍流程后,桂軍民放心地和研究院簽署了捐獻書。至此,展文蓮成了中國首例“人體冷凍”技術捐獻志愿者。
回來后,桂軍民就趴在展文蓮耳邊跟她商量:“醫生說你這個病現在無法解決,給你換個辦法,你先睡覺,行不行?”她點頭說:“行。”“可是要睡很長時間,等你醒過來之后病就可以治了。”她抓著他的手說:“好,好。”“到時候,我叫你的時候,你可得醒過來,你可不能裝睡啊。”她說:“好,好。”
展文蓮的身體每況愈下。2017年3月以后,她開始經常出現昏迷。清醒時,桂軍民會問她:“你不陪我啦?”她答:“陪。”“陪我多長時間?”她答:“一輩子。”
一輩子,真的就那么短!朝夕陪伴了展文蓮4個多月,5月8日,她再也沒醒來,那天凌晨4時,她的心臟和脈搏停止了跳動。緊接著,立即被轉入研究院,經過幾十個小時的冷凍技術處理,展文蓮被“冰封”在一個高約4米的不銹鋼液氮罐中。
冷凍妻子的事情經媒體報道后,在輿論上造成了轟動,有人感動,有人質疑。桂軍民說:“我真的沒想那么多,就是還沒跟她過夠。我不會后悔,我相信她也是。”
桂軍民說:“我現在想妻子了,隨時都能去看她,跟她說會兒話,聊會兒天。雖然只能看到盛放她的那個液氮罐,但我已經很滿足了。這樣至少她還沒離開我,還在眼前。”他接著說:“我現在也是‘人體冷凍’的志愿會員,等我有那一天,也把自己冷凍起來。她醒過來,得有個伴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