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失敗，究竟該怪誰？

調(diào)解室里，母親一個勁兒地自責認錯，說自己對女兒的教育有重大失誤；女兒則在一旁指責抱怨母親，這樣的糾纏在屋里持續(xù)了30分鐘，不知會如何收場……

糾纏的開始

剛一上班，調(diào)解室就進來了一對母女，咨詢關于女兒婚戀的問題。

母親今年56歲，面容有些憔悴，第一句話就是“懺悔”，說自己不該在幾年前拆散女兒的初戀，由于那次行為，給女兒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以至于女兒后來兩段婚姻都不順遂。曾經(jīng)的“武斷”讓她如今不敢再干涉女兒的情感生活，但她最后還是表達了對于女兒現(xiàn)在找的下屬男友有極大的擔憂，希望我能勸女兒回頭。

轉(zhuǎn)頭看向今年29歲的女兒，清秀端正，可以看出她對母親說的話很在意。當母親說自己做錯時，女兒的眼神充滿著哀怨，但當母親要干涉她時，女兒又是蠻橫地打斷和滿臉的憤怒。

耐人尋味的是，只要女兒批評母親或者指責母親曾經(jīng)拆散過她的感情，母親就誠懇地認錯；只要母親一誠懇認錯，女兒就停止憤怒，轉(zhuǎn)而強調(diào)理解母親的不易；但母親一被理解，就會試圖說服女兒和現(xiàn)在的男友分手，女兒就又開始憤怒和指責……她們就這樣陷入了一個糾纏的循環(huán)，30分鐘下來，什么事情都沒說清楚，因為打斷、道歉、理解的交織太多，我只好讓女兒從頭給我講講，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故事。

逐漸清晰的故事

女兒平靜了一下心情，開始訴說她的故事：“我在大學時，交了一個男友，很相愛，但因為男方是農(nóng)村的，我媽堅決不同意，揚言如果我們在一起，就和我斷絕母女關系。那時我才21歲，是個乖乖女，盡管很傷心，但不敢違背她，只好分手了。那次分手后，我哭了3天3夜，瘦了10多斤，覺得活著特沒意思。我媽看我這樣也沒安慰我，她覺得長痛不如短痛，這都是為我好。”說到這兒，女兒哀怨地看了一眼母親，母親低著頭一副委屈的樣子。

我問女兒：“愛情是自己的事情，你覺得當初那么愛那個男孩，然而媽媽強迫你分手，你沒有為此做出什么反抗，為自己的愛情做出努力？”

女兒輕輕地嘆了口氣說：“沒有，她威脅我要跟我斷絕母女關系，我只覺得恨透了她，但還是順從了。”

可以看出，女兒一方面想擁有自己的愛情，一方面卻害怕為自己的愛負責任，遇到坎坷和考驗，她第一時間選擇了放棄。明明是自己的選擇，卻把所有的責任推卸到了母親身上。

“可以看出你很愛那個男孩，可是你的愛不足以讓你有勇氣去爭取你們的愛情，也許就算當初母親沒有阻攔你，但之后遇到別的問題，你可能也會退縮。所以，這段戀情的無疾而終還全都是母親的責任嗎？”我問。

女兒抬起頭看我，若有所思地說：“我身邊也有閨蜜的戀情遭到家人反對，但她們都堅持了下來，還用行動證明了在一起很幸福，可我當初沒這個勇氣……”

“所以，你到現(xiàn)在還指責是母親拆散了你嗎？其實這只是一個導火索，真正放棄愛情的是你自己。”

女兒聽到這兒，愣了一下說：“也許是吧，我沒有努力……”

此刻，咨詢室的氣氛緩和了很多，可以明顯感覺到女兒也意識到當初與初戀分手自己也有責任，她對母親不再劍拔弩張。我鼓勵她繼續(xù)講自己的故事。

“之后我媽按照自己的喜好，托人給我介紹了一個男孩，因為賭氣我很快跟對方結(jié)了婚。婚后盡管有了寶寶，但對方是個渣男，所以我在26歲那年離婚了。離婚后，我媽勸我趁著年輕再婚。我其實心都涼了，但為了賭氣我就又結(jié)了次婚。”

有了對初戀男友問題解決的前提，女兒再陳述這一段的時候，情緒平復了很多。從她的這段描述中，我可以明顯感受到她對母親的怨恨和憤怒少了許多。

女兒接著說：“二婚的老公是個老師，我一點兒都不喜歡他。嫁給他的原因是我媽一個勁兒地說他好，我就想試試她說好的男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好！我知道這樣的婚姻觀不靠譜，婚后沒多久，我們就發(fā)生了很多次的激烈爭吵。直到一年冬天我們在高速路上吵架，我特生氣，一賭氣就直接下車了。他居然沒擔心我的安全而追上來接我，當我看到他的車從我身邊開過去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段婚姻也該結(jié)束了。后來我們就離婚了。”女兒說到這兒，再回頭看，母親已經(jīng)淚流滿面。

這時，我能明顯地感受到母親的愧疚和焦慮，也可以明顯感受到女兒行為的稚嫩和不成熟。很顯然，從初戀到如今兩段婚姻的失敗，她把自己婚姻的所有不幸都歸咎于母親的身上，這種外歸因的想法讓她好受些，借以麻痹自己。

“再次離婚后，我一心投入工作，很快升到了公司管理層，這個時候遇到了我的下屬。他是個很會討女人開心的男人，雖然我知道他經(jīng)濟條件一般，但還是一發(fā)不可收地愛上了他。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吃飯都是我花錢。我隱隱覺得他像我大學時的那個男友，我就一心想對他好。但說實話，他也有很多缺點，比如沒主見，我倆在一起的所有事情都由我拿主意。我大事小事都要操心，甚至連他穿什么襪子都會幫他搭配好。而且他有時候會說配不上我，我找了別人可能更幸福之類的話。我付出這么多，他卻常常說我是在控制他，讓他覺得窒息。我想，可能等他再長大些就會好了。”女兒話音還未落，母親就發(fā)出了一聲嘆息，小聲嘟囔了一句：“這種男人怎么靠譜！”但隨即看到女兒投來厭惡的目光，她又低下了頭。

女兒的話還沒說完，母親轉(zhuǎn)身去了洗手間，她調(diào)轉(zhuǎn)話題說：“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我現(xiàn)在真的反感我媽，她最近總是討好我，她可能覺得是自己當初拆散我和初戀，最終導致我的兩段婚姻都不幸福。每當她誠心認錯的時候，我也覺得不該再怪她了。可當我剛一原諒她，她馬上又來插手我這段感情，非說這小伙子不靠譜。我就只能嚷嚷讓她少管。來咨詢之前，我覺得我的感情走到今天都是她害的，她沒資格管我。”

調(diào)解交鋒

聽完女兒講自己的故事，明顯感覺她是一個沒長大的女孩，雖然已近30歲，有過兩段婚姻，但只會把生活的不順遂全都歸咎于自己母親，而沒有去為自己的生活負起過半點兒責任。所以，我打算從責任的角度跟她聊聊。

“你覺得責任是什么？”我問女兒。女兒遲疑了一下，“責任就是對承諾負責任吧，對自己負責。”我點點頭。“責任就是掌控自己生活的主動權(quán)，認真對待自己的每一次選擇。你覺得自己在感情中有責任感嗎？”我問女兒。

“這么看，我好像是沒太有責任感，都是為了跟我媽鬧別扭才做的選擇。”女兒回答道。

“是的，感情終歸是自己的事情，上大學后，你已經(jīng)成人了，但你沒有為自己的感情負起責任。婚姻也是自己的選擇，你既然走入了婚姻，就要學會經(jīng)營和培養(yǎng)感情，賭氣走入一段婚姻，是拿感情當作兒戲，對自己和伴侶都不負責任。你現(xiàn)在還拿母親當作自己情感生活不順利的擋箭牌嗎？”我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您是說，我為了和媽媽賭氣而自己毀掉了幾段感情？”女兒有點兒似懂非懂地問。

我接著說：“其實你內(nèi)心深處知道，當初自己如果再努力一點兒，也許可以得到母親的理解，但你沒有。她一嚴厲地反對，你就放棄了。所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講，愛情對你不是那么重要，母親的話更重要，她的態(tài)度更重要，所以說這也許是你婚姻不幸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你還是不能讓母親失望，盡管每次分手的結(jié)果都是不好的，但你每次分手的初衷都是在主動地滿足母親的愿望。”

她邊重復著我的話邊思考：“我是在主動地滿足母親的愿望，主動地滿足，主動地……”

我補充道：“你一直以為自己還小，只能被動滿足母親的愿望，但實際上那時你已經(jīng)快30歲了，應該由自己去選擇是不是還要去滿足母親。兩次婚姻失敗后，你不想為自己的失敗負責任，把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歸咎于母親，而不去思考是自己出了問題，是你主動放棄了人生的選擇權(quán)。”

女兒認同地點點頭，接著問我：“所以說，面對我如今的這段戀情，我對媽媽的抵觸也有問題嗎？”

“就這段戀情而言，面對母親的反對，你應該首先思考的是，她說的是否有道理。我們應該從別人的建議中看到是否真正存在問題。然后，你可以誠懇地跟母親溝通，告訴她盡管她說得對，但請相信女兒可以很好地解決自己的感情問題。這樣，母親會覺得你也長大了，你才能拋下外界和他人的干擾，認真審視你的這段戀情。”

女兒認同地點了點頭。

回到女兒現(xiàn)在的這段戀情上，在我看來，小男友沒那么愛她，卻又因為是下屬受控于她，所以說出“你找別人更幸福”“覺得窒息”的話。她是被自己一廂情愿的感情沖昏了頭腦，并看不到這些拒絕。

我打算試探一下：“在我看來，或許你愛他并不是因為他像你大學的男友，而是因為他是你下屬，對你不敢公然反抗，這時候你就可以去控制他，而這和你以前被母親控制的感覺或者說模式很像。然后他對你邊掙脫邊遲疑，是不是你對母親的掙脫和遲疑的翻版？”

她愣住了，猶豫了一下說道：“哦，對！我就是對這種感覺熟悉。我記得他曾說過我的控制讓他難受。我還覺得他不能理解我的愛，我現(xiàn)在明白了！我把我自己認為好的強加給他，就跟我媽對我的強加一樣。哎呀，我怎么能和我媽做一樣的事！”

我看她停在情緒里，接著推動她：“所以他越不理你，你就越想和他在一起，因為你想看他是如何最終掙脫你的，這樣你就能從中得到掙脫母親的感覺。所以，他吸引你的其實是那個掙脫感。”

“掙脫感？”她沉思了一下，然后變得很難過：“嗯，可能吧。我繞了這么大的圈還是圍著我媽轉(zhuǎn)？”

我看到她有些沮喪，就語氣放松了下來：“嗯，有時候我們就是會走一些彎路的，為的就是讓自己不那么直接面對現(xiàn)實。這也是我們自我保護的一種方式。”

她聽后感覺好了些，把身體坐直了。

我看到了她的回應，接著說：“所以你是打算自己去掙脫母親的控制呢，還是要繼續(xù)從這個小男友身上體驗掙脫呢？”

她看著我說：“還是我自己來吧，別兜圈子了。那我接下來需要做什么呢？”

“嘗試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我肯定地說。她很疑惑：“怎么負責任？”

“從這段戀情開始，認真思考你是否愛對方，是否想跟對方天長地久，你們的愛情存在哪些問題，是否是可以克服等等，嘗試著努力審視和經(jīng)營一段屬于自己的戀情，并為自己的每一個選擇負責。”

女兒用力地點點頭說：“嗯，的確需要好好思考了，我之前一直覺得我媽越是反對，這段感情越要好好走下去，感情的本質(zhì)是什么都忘了。”

我很欣慰聽到她這么說，我鼓勵她：“沒關系，從今天起，你開始試著做個為自己負責任的人也不晚，關鍵一定要邁出這么一步。”

這回，女兒用力地點頭。之后母親回來，我們又一起討論了作為母親在生活上該如何松開掌控女兒的手。

最后女兒對我說：“我懂了，負責任就是做成熟的事兒，做自己的主人。為自己的主動選擇去承擔后果。要從失敗中找到經(jīng)驗而不是去怪別人。”

兩個月后，我聽說女兒和單位的下屬男友分了手，與母親的關系也變得融洽了許多，我相信這只是他們母女成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