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倫理選擇是繼生物選擇之后對“是人是獸”提出的另一重回答的可能性,本文旨在通過文學倫理學批評方法對長期以來在流行的對光源氏的基于道德層面的批評進行反撥,即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對《源氏物語》進行解讀。
關鍵詞:文學倫理學;倫理環境;倫理意識;倫理身份
《源氏物語》刻畫了光源氏的獵艷眾多婦女的經歷,在這一過程中,不乏卑劣、荒唐的事,亂倫、偷腥、強取豪奪等手段也刻畫出一個極度荒淫、猥瑣的光源氏形象,但在實質上,其中的婦女也在進行著暗中的交鋒,不乏嫉妒、狠惡的形象,其中以六條妃子最為代表。
這樣一個女性形象在當今價值體系里稱得上是惡毒、兇狠、卑劣的,但從文學倫理學批評角度入手,不能簡單地用道德評價的方式對人物定性,文學倫理學批評必須回到歷史現場,即在特定的倫理環境中批評文學,超越歷史、脫離史境,用現代的倫理道德觀去評判,必然會損害歷史和文本的真實。本文旨在回到日本平安時代,從特定的歷史時空出發,在特定的倫理環境中對六條妃子的倫理選擇做出解析。
一、從倫理環境和倫理語境看六條妃子的倫理意識的“發聲”
首先,平安時期的日本社會,等級制度森嚴,氏族觀念濃厚,由于政治核心層的官職世襲化以及依存于天皇的近臣集団的形成,天皇地位的穩固以及政治上的綜合作用,人們之間的身份差別無法逾越。皇室和貴族之間為了使得這種階級更為固化,相互勾結,婚姻成為貴族和皇族之間不用言說的默契,常常是貴族為求得和皇族的合作,將家族中女子送與皇室或貴族聯姻以攫取政治權位。這樣的婚姻制度里,女方成為一個工具性的作用,即“他者”的身份,并不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個體。女方的地位是和她背后的整個家族體系聯系在一起的。
六條妃子在嫁與皇太子的之前就擁有顯赫的家庭背景,由于皇太子的突然去世,使得她的身份地位可謂是一落千丈,由于當時的女性對男性有著極為深厚的依存關系,在未出嫁之前,六條妃子依仗著家庭的權勢和富貴,她從小就是沉浸在一種優越感中長大。但是,由于變故這種優越感瞬間崩塌,她失去了夫家和父家的支撐,很大意義上作為“他者”的她,沒有了可以倚靠的對象,身世淪為浮萍一樣,無依無靠。而這個時候,獲得光源氏的青睞,又一次應證了她的優越性,作為邊緣地位的她獲得了一個可以用另一個俊美、優秀的男性的他者來認證自我的途徑。但是在光源氏得逞之后,卻刻意地回避了她,有意地疏遠她。這個反差在六條妃子看來,是層層災難的疊加中最讓她崩潰的。
日本大化革新標志著日本社會正邁入母權制社會向父權制社會模式,但與此同時并沒有與其相適應的婚姻倫理綱常的革新,這時候的出現了特有的“變異的專偶制”,其主要的特征就是:男性對女性有獨占權,但是雙方并不同居;父權制社會延續母系氏族社會婚禁規則。這就揭示了女性在當時的社會環境里是一個尷尬的身份,社會要求女性從一而終,但是卻以男性的風流作為時尚,《源氏物語》開篇就刻畫了男人之間將尋花問柳、搶去豪賭的卑劣手段視為驕傲的行跡,并且任意對女性進行指摘。男性在男女雙方的關系中具有絕對的主導權,可以到處追求女性。而女性一旦結婚依舊住在自己的娘家,除天皇和太子外,男性要與妻子會面的話,晚上需要在女家宿夜,天明前須匆匆離去。這種松散的婚姻關系在《源氏物語》中隨處可見。
亂倫在當時的社會是讓人鄙棄的,而六條妃子更是比光源氏稍長十余歲,作為正室夫人的葵姬都因為比光源氏年長幾歲而感到難堪,兩人之間的關系很顯然是不能公諸與眾的,六條對光源氏的愛情注定無望。六條妃子本身是一個血性十足、自尊心很強的女性,她的驕傲處在當時這樣一個社會現實里是顯得異常的不合時宜的,現實層面已經無法改變的局面所致的抑郁性因素在她的心頭積壓,沉淀,這就造就了她對光源氏所喜愛的女人的戕害,到死后也不停止。
弗洛伊德曾認為“由于女孩缺少男孩的‘閹割威脅’和恐懼,所以,她能持續地保持對父親的愛,這導致女性兒童失去約束自己,形成‘超我’人格結構的重要機會”。紫式部卻試圖通過塑造葵姬、紫姬,尤其是六條妃子這樣的人物,證明女性不僅可以具有“超我”的人格結構,同時她們也會受到來自于良心道德上面的影響和制約,從而肯定在情愛中妒忌的女性類型并不一味是男性的附屬品,而是具有自我存在價值的客體。六條妃子作為一個與傳統觀念的“天使”女性相背離的“魔鬼”形象,紫式部傳達出一種“戴著鐐銬起舞”的態度,六條對傳統的反叛和作品中諸如末摘花、紫姬等傳統的逆來順受、忍氣吞聲的女性姿勢不同,她所表現的正是女性的尊嚴和驕傲,這種優越性即使有被現實摧殘,但是不能夠抹煞,反抗是存在的,先不論反抗的形式,也不論在這種反抗背后所印刻著的女性對男性的不可改變的依附和屈從,但是總之,女性敢于“發聲”,并不都是患了“失語癥”的缺陷體了。
二、獸性因子掩蓋下的人性因子的呼聲
文學論理學批評認為人作為客體的存在,是一個完整的斯芬克斯因子,而斯芬克斯因子是由人性因子和獸性因子構成的,并通過理性意志和自由意志發揮作用。兩種意志之間的力量的消長,導致了文學作品中的人物性格的變化和故事情節的發展。在《源氏物語》中的六條妃子似乎被冠以了妒婦的稱謂,且其善妒、惡毒被放大,在很大意義上使得讀者極易將她視為一個完全的由獸性支配的形象,而忽略了對她的人性因子一面的探討。
六條妃子最讓人難忘的是她對紫姬、葵姬、夕顏、三公主的戕害,在非理性意志的控制下,她做出了一些出乎本能的事情,因為對光源氏的怨念和對身世的喟嘆,她有著犯罪的欲望和激情,也由于當時社會的“規范”,她將復仇的矛頭指向了與光源氏交好的女性,這也決定了她始終沒有走出對男權制度的依附,這種錯誤的判斷,使得她對上述的四位女性進行了“無意識”下的報復,也構成了文本中的數對倫理結中的一對。文本中明確提到六條妃子對“自己鬼魂”的復仇的驚訝和“復仇”后的痛苦,可就明顯地表明了六條妃子內心的惡的力量是在非理性意志的條件下發出的“呼聲”,而這種“非理性意志”又引起了她內心的道德規范對她的懲罰,她的人性因子復蘇。
聶珍釗教授提出:“一旦人身上失去了人性因子,自由意志沒有了引導和約束,就會造成靈肉背離。肉體一旦失去靈魂,就會失去人的本質,只留下沒有靈魂的空殼。沒有靈魂的人完全依靠本能生存,沒有倫理,不辨善惡,與野獸無異”,在《源氏物語》文本中,六條妃子對葵姬、夕顏的“加害”是她生前通過靈魂附身的形式,對紫姬、三公主的“迫害”在她在死后通過靈魂附體的形式,或許從某個方面來說,紫式部在刻畫人物形象的時候有意地設置了這種與全書的現實主義書寫不像契合的方式,用這種手段一定程度上寄托著作者對六條妃子的同情,將靈與肉二分,靈的犯罪與肉體分離,而這種犯罪完全是在“潛意識”層面的,即與弗洛伊德的“夢境”有相通之處。這種“潛意識”的犯罪在六條妃子知曉后,又面臨了道德對她的審判,陷入了悲痛境地。
對于作品出示的倫理禁忌中,六條妃子和光源氏是嬸侄關系,且六條妃子較光源氏年長,將兩人之間的關系和藤壺女御和光源氏的關系相比較,兩者之間都是處于亂倫的范圍,藤壺女御眾生都在亂倫的陰影下,內心抑郁不堪,可見當時社會對亂倫仍是存在較多的歧視的。再者,光源氏和六條妃子之間的關系永不可見光,兩人之間“偷腥”的情人關系。這時候的亂倫禁忌不僅僅是一種社會習俗,而且已經上升到道德戒律,處在違反了倫理禁忌的六條妃子,對亂倫的后果產生道德恐懼,正是她的道德焦慮,成為引發她的“非理性意志”大爆發的觸發點。
參考文獻:
[1] 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導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