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水月 至繁至簡

他學畫十幾年，卻成了攝影師。他獨創“新文人畫攝影”，復興東方美學。他被譽為中國時尚界獨一無二的攝影詩人，他說：要做中國人自己情緒里的東西。在搜索引擎里輸入“孫郡”，大多數網頁顯示“教程：如何做出孫郡的工筆畫風”、“孫郡鏡頭下的明星”等內容。是的，這幾乎成為了他的身份標識。

攝影大師荒木經惟曾說過：“隨著快門的開啟，時間被凝固下來，作為‘此時此刻’的記錄是不可重復的，也就成為永遠。”在這個全民攝影的時代，越來越多的人體會到攝影這種瞬間記錄帶來的永恒魅力。被譽為“攝影詩人”的孫郡，他獨創的“新文人畫攝影”將中國工筆畫技法和文人畫精神帶入攝影而自成一派，作品里的人事物皆呈現出空靈悠遠、古典詩意的意境，獨特的風格受到眾多明星和時尚大刊的青睞。

看過孫郡的攝影作品的人，往往第一眼就會被驚艷到。然后會對那純粹無雜質的畫面、層次豐富的色彩、清晰交代的每一個細節產生疑問——“這是，畫出來的嗎？”

這些看起來最不像真實的作品，卻是真真切切地一次成型拍攝出來的。孫郡近乎執拗地堅持著攝影的本質：真實的再現。不人為在已經拍攝好的畫面上增繁刪簡，守護住拍攝的那一瞬間出現在鏡頭里的人、物、草、木乃至空氣之間發生的“微妙的反應和變化”，并將之永恒定格。只在后期，針對拍攝完成的黑白照片進行手工上色，像工筆畫一樣一層層地去渲染，平均每幅作品上色完成即需要20天的時間。

在西方古典繪畫的真實性再現基礎上、借助現代科技進步而誕生的攝影藝術，與幾乎所有西方藝術形式一樣側重視覺表現和情感的強烈傳達，這種傾向體現到時尚攝影上則更為直接：妝容夸張、色彩張揚、構圖極富>中擊力。中國的繪畫藝術卻從不刻意強調“寫實”與“再現”，無論是山水畫中的“師法自然”，還是工筆畫強調的“格物”“寫真”，中國畫，畫的都是胸中之境、心中之景；畫面所見的“真實”，是畫家已經提煉了無數層的經驗和感受。“意境”和“神韻”這兩個玄乎又玄的詞，則更決定了中國畫含蓄蘊藉的美學風度。

將傳統繪畫的這種“提煉”和“含蓄”，與攝影這一現代藝術形式相結合，由受過多年中國畫教育的孫郡來完成這一過程，似乎是水到渠成。在文化氛圍濃厚的水鄉紹興度過童年，在西子湖畔的中國美院及附中接受藝術熏染，孫郡最終卻沒有走上傳統繪畫藝術的道路。在時尚攝影界浸淫多年，孫郡一直以強烈的個人風格獨樹一幟。2011年，他開始探索更具有繪畫性的“新文人畫攝影”，將骨子里的中國傳統美學基因發揮得更為徹底。

在攝影這種瞬間成就的藝術、與需要時間耐性乃至歲月打磨的中國工筆畫之間，孫郡找到了一個巧妙的獨一無二的點，所以他的作品，既具有攝影能在瞬間吸引目光的魅力，也擁有了時光積淀下耐人細品的傳統審美內蘊，而后者似平更容易觸動中國人心中的那根弦，在觀看中譜寫共鳴。

孫郡出生于浙江紹興，自謂是魯迅的鄰居。有著小橋流水、古典景致的小鎮是天然的造夢場所，孫郡自小便是一個愛做夢的孩子。孫家隔壁住著一位老畫家，小小的孫郡時常跑去看他畫畫，一站就是一個鐘頭，卻從來不覺得枯燥。

從七歲起，孫郡開始學習國畫，且一學便是數年。18歲那年，他考入了中國美院，讀的是視覺傳達專業。多年的學畫經歷賦予了孫郡非同尋常的審美能力，在大學期間，他深深迷上了攝影。最開始拍照時用的還是膠片相機，為了營造出自己想要的光影氛圍，他經常先拍出黑白照然后手工上色，營造“空靈”意境。畢業后，孫郡進入上海一家廣告公司從事平面設計工作。第一份工作待遇并不差，但他總覺得不快樂。不咸不淡地工作了兩年，他終于覺察到自己有一顆不甘寂寞的心，正熱切渴望著去逐夢。恰好此時，成都的一家時尚雜志在網上看到了孫郡的作品，便約他拍一組時尚大片，借著這個契機，孫郡毅然辭去了工作，轉行做了攝影師。

因為骨子里流淌著不肯對流俗妥協的血液，加上非科班出身，孫郡的攝影之路走得并不順暢。2006年，孫郡與服裝設計師吉承合作，拍攝了一組名為《與青春有關的日子》的作品，作品頗具懷舊特色，但人物的肢體看起來略顯僵硬。在后續的時裝片拍攝中，孫郡的作品也總是存在著類似的問題，照片里隱隱帶有一種不協調感，無法將古典文化元素與人物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但孫郡樂觀地認為，一切只是時間問題，總有一天他會找到最佳的表達方式。他似一名固執的織夢者，孜孜不倦地營造著屬于自己的古典夢境。

因為從事的是時尚行業，不少攝影師都試圖拍攝出前衛新潮的東西，比起獨自摸索、琢磨，不少人更傾向于走捷徑——模仿、翻拍國外的東西，向流行風潮看齊，這樣做的結果是時尚攝影界呈現出千人一面的局面，而東方模特身上往往套著不甚和諧的大牌服飾，與浮夸奢華的背景相搭配，效果張揚卻很難走入觀賞者心里。孫郡是攝影師中覺醒比較早的少數人之一，他認為空洞的模仿毫無意義，因此總在細微處求變，希望拍出一些觸及人們靈魂的東西。

有一次，雜志社約了孫郡去拍攝一位外國設計師，對方的衣著極具品位，外形也頗為冷峻，雜志要求孫郡拍出酷酷的感覺，但孫郡敏感地捕捉到了模特身上更具溫情氣質：那是在拍攝的間隙里，模特甚至顧不上喝水潤潤嗓子便急切地跑到幕后，一把抱起自己的小兒子，用滿腮胡子扎得孩子咯咯笑個不停……看到這親昵的一幕，孫郡當即停止了前面的拍攝，邀請這對父子共同出鏡拍攝了一組名為《父與子》的片子。在這組作品里，或是父為子撐傘，或是稚子撒嬌地捂住父親的眼睛，畫風溫馨而自然，就連一直酷愛走潮流風的時尚雜志主編也為之動容，爽快地刊出了這組作品。

《父與子》刊出后，一時間打動了不少讀者。不久后，《時尚芭莎》雜志忽然邀請孫郡拍攝當年的10月特刊，而與之合作的都是國際當紅模特，其中包括劉雯、裴蓓等人。《時尚芭莎》慷慨地為其開辟了20個頁碼刊登作品。后來孫郡才知道，這次拍攝源自于該雜志創意總監李暉的力薦，而李暉正是看了《父與子》之后頗受觸動才促成了這次合作。這次拍攝后，兩人也成為了好友，李暉告訴孫郡：“我很少看到照片能流淚的，但你的作品就能做到，其中的細膩特別打動我。所以我決定找你合作。”

作為一位鐘情于中國風的攝影師，孫郡希望中國元素成為時尚的一部分。近年來中國風回潮，國際大牌紛紛跑到大陸掘金，秀場上也隨處可見中國元素，但孫郡青醒地認識到：許多藝術的表現形式只不過是為了“中國”而中國，披著“中國文化”的皮，卻缺少情懷與內核，五千年的文明正在被一部分人廉價地復制。他很抗：巨這種復制，并立志要做中國人情懷里的東西，因此他開始以一個又一個的作品系列來講述純粹的中國故事，比如《茶經》、《門神》，每一個故事都追求人物、衣布與場景的完美融合，每一個細節都精益求精，他坦言：我要走一條很窄的路，窄到剛好通過我一人。

動人的影像往往擁有著最直觀的說服力，因此孫郡也成為了國內影視業炙手可熱的宣傳者，近年內他幾乎“包攬”了該行業的半壁江山：他為《王朝的女人》拍聶的海報雍容恬淡，古雅大氣；為《尋龍訣》制作的海報奇譎驚艷，古靈精怪；為《宮鎖沉香》設計的宣傳照則道盡深宮的幽怨，如泣又如訴……

一種風格備受青睞，那么模仿者便會趨之若鶩，因此隨著孫郡作品的走紅，其身后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模仿者。對此孫郡并不在意，他直言：“創作一定是發乎為心的東西，否則一定是畫虎畫皮難畫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