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不該教孩子說方言?
“爸爸,我想要那個點讀機。”在龍巖城區的某大型購物廣場里,一名7歲的小女孩拉著爸爸的衣角,眼神中充滿了渴望。
“那東西用處不大,咱們不買。”爸爸回答。
但女孩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眼前的點讀機吸引,她好像沒聽見爸爸的話一樣,繼續不依不饒地拉扯著爸爸的衣角。
“不爛。”被女兒的撒嬌弄得有些不耐煩的爸爸,無意中說了一句龍巖話。
“爸爸,你說什么?”女孩迷惘地看著他。忽然間,形勢開始扭轉,原本正在撒嬌要買點讀機的女兒,開始不停地追問父親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這時候,女孩的父親才意識到,一直生活在龍巖的女兒竟然聽不懂龍巖話!
2013年,龍巖網友“不加你”在貼吧中發表了自己的上述遭遇。他在帖子中提到,在女兒很小的時候,妻子和父母就一直用普通話和她交流,到現在為止,女兒一句龍巖話都不會說。為了讓女兒學習龍巖話,平時在家的時候,“不加你”總會想方設法地用龍巖話和女兒交流。但女兒總會用一副“無辜”的表情看著他:“爸爸,你在說些什么呢?”
“這令我很尷尬。”“不加你”說,“龍巖話,自己平時講起來覺得很自然。但當女兒問起來時,真不知道應該怎么跟她解釋。我和妻子當場就無語了。”
? 黃果男閩南語
“現在,住在城里的龍巖下一代,我就沒有看到幾個會講龍巖話的,像東肖、龍門、鐵山、紅紡等鄉鎮的孩子,已經一半以上不會講龍巖話了。”帖子的最后,“不加你”擔憂地寫道。
與“不加你”的情況一樣,莆田的一位網友也在微博中提道:“孫子只會說普通話,為了和孩子溝通,年過五旬的奶奶進小學課堂開始學普通話。奶奶尚且如此,孫兒是不是也該學學莆田話照顧下奶奶?”
50多歲的莆田人許冬梅一直生活在鄉下,聽不懂普通話,而她膝下的12個孫子、孫女卻都在城里長大,聽不懂莆田話。每次孩子們回到老家,許冬梅都非常開心,然而令她無奈的是,整天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把孩子們盼回家了,可自己卻沒辦法和他們說上話,這可把她急壞了。為了能和孩子們溝通,許冬梅思前想后,最終決定頂住壓力,到莆田秀嶼區月塘鄉洋埭小學“插班”上一年級,學習普通話。此事見報后,網友們紛紛表示,家鄉方言必須要教給下一代,莆田話是莆田文化的代表,“作為一個莆田人,就應該會說莆田話”。
然而,和網絡上的觀點不同,在現實生活中,并不是所有家長都認同讓孩子學習方言,也有很多孩子對學習方言并不感興趣。廈門一位小學六年級的學生阿明說,自己身邊的同學都說普通話,“如果有人偶爾漏出一兩句‘地瓜腔’(除標準普通話外的各種地方腔調),同學們都會嘲笑他”。與阿明一樣,很多孩子覺得說方言是一件“丟臉的事情”。
在福州某公司上班的張先生說,他的兒子從小生活在連江鄉下,跟爺爺奶奶學了一口標準的連江話,后來兒子到了上學的年齡,到福州市區上幼兒園,老師跟他反映,學校里的孩子都能聽懂普通話,只有他的兒子不會說也聽不懂。
很多家長都擔心孩子經常說方言會影響講普通話。在普通話的學習過程中,也有些孩子因為地方腔調濃厚,導致普通話說不標準。福州的楊女士說,由于工作繁忙,1歲多的女兒平時都由爺爺奶奶照看。1歲多正是學說話的年紀,但是由于老人的普通話說得不標準,導致孩子也帶有濃厚的福州口音。聽到女兒嘴里偶爾蹦出幾句“灰(飛)機”“坐掐(車)”之類的“福普話”,楊女士是又好笑又無奈。
究竟該不該教孩子說方言?對于這個問題,閩江學院的唐若時教授說出了她的看法。 “會說一個地方的語言,也就等于融入了當地的文化。另外,方言也是聯系感情的紐帶,能夠給人一種歸屬感。有一首歌唱道:‘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想象一下,當你在外地打拼多年,偶然間遇到一個和自己說著同樣母語的人,這感覺就好像回到家鄉一樣溫暖,親切感油然而生。在這種情況下,能不熱淚盈眶嗎?”
唐教授說,該不該教小孩說方言,還要從具體情況來看。有條件的當然可以,而條件不允許的也不能強求。“如果父母本身就說不好方言,就更別說教孩子了。”
? 不準說方言
“另外,一定要教的話,最好是用寓教于樂的方式。方言主要依靠口頭傳承,可以讓孩子看一些用方言配音的電視劇、電影等,也可以給孩子放一些用方言演唱的好聽的歌。一般來說,小時候學會的歌謠,長大后不容易忘記。”
方言,不只是語言
易中天在談起福建方言時曾經寫道:“如果說贛語像刀,客家話像圈子,那么閩語就像是石頭,而且是活化石。閩語的形態是很古老的,老得有時候你會覺得福建人說話簡直就是在說古漢語:你叫汝,他叫伊,吃叫食,走叫行,臉叫面,黑叫烏,鍋叫鼎,繩叫索,翅膀叫翼,圖章叫印,房子叫厝,棉襖叫裘。當兩個福建人相互詢問‘食糜未’(喝過粥沒有)或‘有佇無’(在不在家)時,你會不會覺得自己進了時間隧道?”
的確,以福建方言中極具代表性的閩南語為例,它保留了很多古漢語的精髓,尤其是唐宋時期的語音、詞匯,而且它曾經還是唐朝通用的官方語言,這是國內外語言學者普遍認同的觀點。關于閩南語作為唐朝時期官話的事,在民間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
唐朝貞觀年間,吐蕃(相當于現在的西藏地區)在松贊干布的率領下,國力蒸蒸日上。為了顯示實力,松贊干布派使者到唐朝,請求迎娶一位唐朝公主,經過幾次軟磨硬泡,唐太宗只好答應將宗室之女文成公主嫁給松贊干布。
從繁華的中原地帶嫁到偏僻的異鄉,這多少讓文成公主感到有些不高興。一路上,文成公主整日坐在轎子里悶悶不樂,每到一個地方都會開口問“這系德勒(閩南語“這是哪兒”的意思)”。當一行人到達吐蕃之后,隨行使者請文成公主下轎。看到眼前恭迎的人群,文成公主驚訝地又問:“這系德勒?”
當地的藏族引導官員聽到公主開口說話,但又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連忙向隨行的使臣詢問。出于禮貌關系,使臣覺得不能跟他們說出文成公主的原意,于是便靈機一動,告訴他們:“這系德勒”是吉祥的意思,這是文成公主向當地藏人問好的方式。從此之后,藏族人向別人問好的時候,就模仿文成公主的那句話,“這系德勒”由此變成了極具特色的藏族問候語。
雖然這只是民間的趣談,但閩南語中保留了大量的古漢語詞匯和發音卻是不爭的事實。據學者考證,唐朝“安史之亂”時期,部分中原人為了避難,逃到閩南一帶定居,唐朝官話在當地推廣開來。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原地區的語言產生了翻天覆地的異變,而閩南地帶一直保持著相對封閉的狀態,當地普遍使用的唐朝官話并沒有發生太多變化,一直沿用至今,形成了現在的閩南語。而福建其他地區方言的情況也與此類似,大都是因為交通阻隔,受到外界影響較小,保留了自古傳承下來的特色發音。例如古漢語中的“入聲”,在普通話中已經消亡,現在只有在方言中才能聽到。
“研究閩南語及其他福建方言,對保護中國傳統語言、研究古代社會的人文歷史有著積極的作用。”唐若時說,“方言,不僅是一種語言,它還是地域文化的重要載體。”在福建省內的多種方言背后,蘊含著多種文化的精粹。一旦方言失傳,以其為載體的各種藝術、技藝也將會隨之消失,其中包括多項非物質文化遺產,如閩劇、福州評話、莆仙戲、福建南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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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九大方言區,除了福
建以外,沒有一個方言區
的次方言是不能通話的,
只有福建是個例外。
近年來,年輕人在學習和工作中大多用普通話進行交流,方言越來越少被使用,能說會聽方言的人也越來越少。受眾群體縮小,一些極具地域特色的藝術也漸漸失去了其原有的影響力。
為了推廣福建劇種,福建省文聯和福建省戲劇家協會常常舉行相關賽事。然而,雖然參賽選手上有80多歲的老人,下有10多歲的孩子,但由于很多人無法聽懂用方言演繹的唱詞,難以深切體會其中的韻味,觀眾一直少得可憐。“更好地保護和推廣方言,也是對當地傳統文化的尊重。如果唐、宋、元、明等朝代的語言資料都能夠留存下來,我們就可以復原當時的語言藝術了。”
2013年,為了保存方言和口頭文化,福建省開始組織各高校建設福建語言資源有聲數據庫,計劃用5年的時間,在79個調查點開展方言采集任務。
“采集方言是一項很復雜的工作,工作人員在挑選發音對象時有著嚴格的標準。”唐若時說,方言發音者必須是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老人,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證他所說的方言沒有過多地受到普通話的影響。但這同時也存在一些問題,由于老人家沒有接受過太多教育,書面上的很多字是不認識的。這樣一來,即便老人家發音正宗,但是讀不出紙上的字,結果同樣徒勞無功,就像一句歇后語所說的那樣,茶壺煮水餃——有貨倒不出。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工作人員必須抽出很多時間對方言發音者進行的專業培訓。對于工作人員來說,這也在無形中加大了他們的工作量。“沒辦法,現在能把方言說得正宗的,都是年齡偏大的老人。如果這些老人去世了,方言就很難傳下去了。但是只要有了這個方言數據庫,即便是過了幾百年,也不用擔心失傳。”唐若時面色凝重地說。
方言VS普通話:不一定是你進我退
2013年7月,一段拍攝于成都的視頻在網上走紅。在這段視頻中,一位長樂籍男子在成都闖了紅燈,被正在錄制《譚談交通》執法節目的譚警官攔下。但是由于男子只會說福州話,對普通話是只會聽不會說,在接下來的交流中,他開始與譚警官“雞同鴨講”。
“師傅,你怎么跑這來了?”譚警官上前詢問。
“找人找到這邊來了,現在迷路了。”男子操著一口流利的福州話。
“這什么意思?”譚警官疑惑地問。
“我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啊。”男子繼續用福州話回答。
“額,Hello?”譚警官迷惘地撓著頭,懷疑自己遇到了外國人。“這可能是東亞人,看這樣子,我估計他不是韓國的就是日本的。”接下來,他開始嘗試用“各種語言”與男子溝通:“要注意交通安全,別闖紅燈的思密達。”“What's yourname?Show your license.”……
在這段4分多鐘的視頻里,長樂籍男子與譚警官的對話不時爆出笑點,樂翻了網友。
? 奶奶請說普通話
其實,這種“雞同鴨講”現象并不只發生在福建人與外省人之間。由于福建省內各地的方言差異較大,福建不同地方的人在一起交流時,也常常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易中天說:“(福建的方言)不是一塊石頭,而是一堆石頭……閩南話、閩北話、閩東話、閩中話、莆仙話,這些‘石頭’之間的縫隙,很可能比某些大方言之間的差異還大。所以福建人和福建人坐在一起,弄不好就是大眼瞪小眼,雞同鴨講,不知所云。”
唐若時補充說:“全國九大方言區,除了福建以外,沒有一個方言區的次方言是不能通話的,只有福建是個例外。而且,受到地形地勢的影響,很多地方會出現‘一村一調’的現象,想到鄰村串門聊天都難。”
也許正是由于福建省內方言差異過大的原因,經常可以看見福建人之間用普通話進行交流。“因為互相交流不便,他們需要找一個共同的東西、借助共同的平臺去溝通交流。也正因為如此,普通話在福建的推廣很好,而這恰恰又影響了方言傳承。”
難道普通話與方言之間只能是你進我退、不能共存嗎?
盡管對女兒未來的普通話發音有些擔憂,但楊女士依然堅持同時教女兒說普通話和福州話。“方言是一定要學的,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母語。”她認為,普通話說得標不標準,與會不會說方言其實關系不大。“語言環境更重要吧。即使不會說方言,也會受到周圍大環境的影響。我的很多朋友不會講福州話,但一樣有很重的‘福州腔’。福建人要說好普通話,只能靠自己有意識地進行訓練,糾正發音。”
“共存有一個主導和輔助的關系,在保證通用語(即普通話)使用于公共領域的主導地位下,可以提倡在私人領域說方言。”唐若時說,方言與普通話都有其各自存在的價值,我們可以選擇在不同場合下,根據不同的情感表達需求來使用不同的語言。“因此,普通話和方言完全可以共存互補、和諧相處。”
他的歌被作為考試題,他是亞洲流行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