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全球生態危機愈演愈烈的今天,國際上原有的主要行為體,即主權國家,在面對共同生態難題比如氣候變化、水資源和糧食安全等方面問題的時候,往往受到主權自身的不恰當限制。這些限制使得主權在應對這些問題的策略選擇上,顯得過于偏狹和缺乏有效性。生態民主作為包容性民主理論的一個方面,以它固有的對全球生態系統完整性的聲稱及其世界性向度,提供了在全球生態危機背景下對主權的超越性選擇,這種選擇是基于而不是試圖對主權的替代。通過對國際組織、非政府環境運動團體與主權國家政府之間關系的積極探討,從而促進“紅綠”政治深度融合,切實推進生態民主實踐,不斷擴展對綠色公共領域的社會學習,是生態民主得以真正超越主權的唯一合法途徑。
關鍵詞:全球生態危機 主權 生態民主
一、當前主權如何應對全球生態危機
當前,伴隨著世界秩序由單極向多極的逐漸演進(自二十一世紀以來),主權應對全球生態危機的觀念在不斷地發生著變化。但大體上可分為新現實主義、新自由主義制度主義和批判性建構主義三種觀念。從它們的發展趨勢及其受認可程度來看,新自由主義制度主義正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新現實主義則體現為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國家引領新一輪的生態技術革新,而批判性建構主義試圖通過其反思性文化變革來挑戰主流消費主義文化。
1.新現實主義。在面對國際秩序體系的無政府狀態時,新現實主義認為,作為理性的自我中心主義者的國家,沒有動機采取單方面的行動來保護環境。主權此時被理解為將轄區內的戰略利益,如國家軍事安全和經濟發展等置于基礎性地位。對于環境難題甚至全球生態危機,只要它們未直接威脅到單個國家的生存或領土完整,就被主權納入低政治問題來對待(那些由于全球變暖導致海平面上升而受到威脅的低地島國除外)。然而,新現實主義在基于權力(強權和霸權)主宰現實的過程中,正如它一直所宣稱的那樣,并非在全球生態危機面前束手無策。它試圖通過主權的競爭性戰略來推動生態技術革新的發展。這是由發達國家政治、經濟精英所合力推動的,屬于弱生態現代化的道路選擇,試圖通過難題轉移來創造主權內部綠化的環境條件,然后產生示范效應供其他落后地區和大多數南方國家模仿。但是,新現實主義卻時常忽視自身的傷害責任,同時未能將綠色技術及時轉讓給落后國家,結果陷入了無法將污染工業無限地在全世界轉移的矛盾之中,因而難以有效應對全球生態危機。
2.新自由主義制度主義。作為現實主義的主要競爭者——新自由主義制度主義在面對全球生態危機時,堅持通過環境多邊主義來減少主權國家體系中的不確定性,并力爭改善環境合作。這種基于自由契約主義原則的環境多邊主義是為鞏固國家主權服務的。雖然它并沒有實質性地改變領土統治的基本結構,但卻對主權永久利用其自然資源及環境使用權利作出了某種程度的限制要求,而且這種主權舉措往往是自愿性的,能夠緩解某些共同環境難題和減弱部分跨國生態破壞。然而,全球生態危機是系統性危機,并不能僅僅依靠某些環境難題的解決來應對,需要適當避免主權在這一整體性問題上依然存在的過度排斥本性。新自由主義制度主義顯然無法做到這一點。
3.批判性建構主義。作為對上述兩種觀念的補充,批判性建構主義提供了國際政治中變化著的文化與主權話語的重要性。全球生態危機有其深層次的文化根源,即經濟全球化帶來的消費主義文化的不斷擴展,致使地方性的傳統和生態都受到文化均質化的不利影響,甚至削弱主權的有利方面。批判性建構主義從政治生態學的角度,提出消費主義的反生態本質,提供了應對全球生態危機的同情性團結的社會基礎。然而,隨著該派別行為體代表他者以及非人類自然利益而進入政治機會結構中,其批判反思性被新現實主義和新自由主義制度主義所消解或融合。這是由于現有的民主形式,即自由民主制本身的局限性所引起的,體現為集體偏好難以預測和無法實施恰當的生態控制,只能寄希望于發展出新的生態民主形式。
二、生態民主固有的全球向度
以塔基斯·福托鮑洛斯為代表的包容性民主理論家試圖擴展民主的范圍,即從傳統的政治領域向更廣闊的空間延伸,為生態民主取得實質性進展打下堅實基礎。除政治領域之外的空間包括經濟、社會和生態環境等其他領域。作為包容性民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生態民主的真正建立必然采取的是一種自下而上的形式。在建立“政治和經濟權力的大眾基礎”,即地方性包容民主基礎之上,它們會邦聯化并為新的、更大規模上的邦聯制民主的建立創造條件。這種生態民主所內含的某些價值應當高于像國家主權這樣的其他價值,這是由其本身固有的全球向度所決定的。
1.包容性民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全球生態危機是當今世界多維度危機最突出和集中的方面,而這些多維度危機的根源在于壟斷資本主義主導的經濟全球化所帶來的社會經濟和政治權力的集中問題。包容性民主理論意圖通過創造新的政治、經濟和社會民主制度,以及通過世界性公民教育以培養新型的和較一致地關于全球生態方面的價值觀,來漸進地實現生態民主。
具體來看,政治民主的目標是建立起公民對科學研究和技術創新的有效控制,讓更多直接或間接受到政治決策傷害的群體或國家甚至非人類自然有參與決定或被合理代表的機會。例如對生物克隆技術的審議應當更加民主。經濟民主致力于保證世界上大大小小的市場主體的利益均能在研究開發與技術發展中得以充分體現,做法是使經濟政策的決定更加傾向于鼓勵中小市場主體在新興生態產業中的發展,解決其資金極度缺乏的問題,從而達到與壟斷資本在生態市場上的抗衡,漸進尋找新的市場平衡點。這些經濟政策的決定,也要在廣泛的民主審議過程中作出,確保有利于真正的可持續發展與主權的合法存續。社會領域的民主則體現為人們在工廠、辦公室、家庭和實驗室等享有平等的決策權。這是消除人們生態破壞傾向的情感來源,當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更多以平等、互惠、團結來取代競爭關系時,而這正符合生態女性主義所力主的對父權制破壞生態的內源性批評,這樣才不至于產生過多負面情緒從而轉嫁到生態環境中。只有在實現上述所有領域的民主的同時,生態民主才能確保全球人類活動的環境影響得到充分的考慮。
2.生態民主形式。生態民主是一種自下而上的、從人類到非人類的和具有邊界流動性的跨國民主形式。自下而上意味著在政治、經濟和社會領域匯集有利于生態保護方面的資源,推行生態民主的基層實踐,最終擴展至區域、國家乃至全世界,以期實現主權的綠化。從人類到非人類則涉及到代表他者利益的倫理問題。既然最好的解決方案(即讓非人類他者和未來代際自主表達)是不可能的,那么,我們或者接受次優的方案(即讓其利益由能夠代表他們的他者來表達)。生態民主的邊界流動性時相對于主權領土邊界固定性而言的。對領土范圍內事務處理的排斥性權力正是尊重國家主權、互不干涉原則的具體表現。然而,由于生態難題往往具有流動性,能在經意或不經意間跨越領土邊界,從而對他國主權造成侵犯,如大氣、海洋污染和核試驗等,因此需要一種跨國機制來適應這一主權問題的新變化。生態民主通過哈貝馬斯所稱之為的“交往正義”催生出國際環境法的預警原則,以彌補受傷害國單方面舉證責任原則的不足,從而形成對跨國環境問題的動態適應過程。可見生態民主形式是自上而下框架、代表形式和動態適應的綜合。
3.生態民主全球向度的內容。經濟全球化雖然是不可逆轉的過程,但是也為生態民主在全球的擴展提供了可能。在經濟交往過程中隱藏生態代價轉移,是發達國家借生態現代化之名推行生態帝國主義,違背了生態民主的規律在全球向度上的體現。這些規律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內容當中:世界交往的自由對話、包容與尊重他者自治和改變個體偏好的社會學習。
自由對話首先意味著生態信息在世界范圍內流通的不受限制,其次要求對話參與方必須為他們的主權行為提出恰當理由,得以受到反對方的評估和檢驗。包容與尊重他者自治是一種如漢娜·阿倫特聲稱的“代表性思考”,即必須在此基礎上以對方可以接受的方式來提出新的主權規范。改變個體消費偏好的社會學習,則為生態民主全球化對經濟全球化的糾偏提供了必經之路。
三、生態民主超越主權的路徑
政治理論往往是對現實難題的一種回應和對政治行為的分析總結。生態民主作為一種世界主義理想,首先是在新社會運動尤其是環境運動不斷擴展的催化作用下萌芽的。隨著與生態保護相關的跨國機構,如綠色和平國際、地球之友國際和世界自然基金等的成立,生態民主才得以在國際政治體系中占得一席之地。這是綠色思想不斷適應主權的過程。當勞工運動理論(“紅”)與生態民主的綠色思想結束曾出現過的對立狀況并進入深度融合之后,才能切實推進與主權國家之間的合作,以達到最終超越主權的目標。這種超越是基于主權的而不是試圖對它的替代,即主權之上的生態民主。
1.新社會運動。作為一系列大眾性社會抗議運動的主體,新社會運動團體天生具有的激進本性和那些不斷增加的跨國集體行動著實對主權提出了挑戰。這些運動都具有同一個特征,即對平等、民主、生態友好等普世價值或人類共同利益的追求。這種局部政治動員盡管收到某些地方性效果,卻難以在全球順利推行。這是因為發展作為主權的合法目的和首要追求依然存在于世界上的大多數國家,尤其是在南北差距不斷擴大的情形下更是如此。
2.綠色國際組織。生態民主在綠色國際組織中得到了一定的體現,然而卻是不充分的。國際環境標準所導致的國家競次戰略正是其不良后果。出現這種情況必然有其深層次原因,那就是綠色國際組織的權力和資金,大部分來源于西方發達國家的政治、經濟以及科技精英。類似于西方選舉對民主的操縱,生態民主力量在孤軍深入的情況下,不得不將自身置于被同質化的危險中。
3.紅綠聯盟與主權間的合作。為盡量化解上述同質化危險,生態民主力量必須尋求更廣泛的支持與合作。勞工運動在反對資本主義在全球無限擴張給人類與工作環境帶來嚴重損害方面,與綠色運動有著共通的利益訴求。他們之間的分歧在于人類中心主義與非人類中心主義之間能否達成協調一致。這種倫理認識上的誤差將難以阻擋他們二者之間在全球生態危機日益嚴重情況下達成現實境況中的共識,因此這是由互相支持而非抗衡推動的合作。
當主權的構成性話語中出現紅綠聯盟不斷壯大的趨勢時,主權的綠化和生態民主的擴大便擁有了現實可能性。這是紅綠力量足以抗衡主流政治經濟時才能達到的效果。當市場化力量遍布世界各個角落,人們的地方性身份認同也趨于衰弱,無法為這種合作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這時就需要一種對民主程序的信奉來支撐,逐步過渡到多元文化的復興與實現世界交往的正義理想。
四、生態民主基于主權實現超越
前面已經提到,生態民主并不是試圖替代主權,而是基于主權以追求在解決全球生態難題能力上的突破。實際上這是對國家穩定和全球生態危機尚未激化主權矛盾導致戰爭沖突的前提性假定。如果生態民主在無視這一假定的條件下強行激進化,反而有可能會加速戰爭以毀滅一切。因此,生態民主依然需要“向制度內進軍”。世界緊張局勢往往發端于主權內的不穩定,生態民主不應成為這些不穩定因素中的一個。由此可見,生態民主是服務于主權鞏固的,因為它能為主權提供更多的合法性來源。
生態民主自下而上的形式保證了主權穩定的前提,這得益于基層實踐所具有的適應性與對廣泛民意的反應靈敏性。而從人類到非人類的利益考量,則使倫理認識更具有包容性,有利于社會穩定。到生態難題跨越領土主權邊界這一層面,生態民主所具有的邊界流動性使雙方或多方的弱勢群體聯合起來,共同反對生態破壞行為,建立同情性的世界團結。
為發展生態民主推崇的價值觀,紅綠聯盟承擔著教育世界公民的任務,而這與同主權的合作是密不可分的。反之,這也正是世界新形勢下主權所需要的部分。因此,生態民主的社會學習必然統一在紅綠聯盟適當引導的主權框架之下,這是基于主權所作的價值、政治、體制與經濟的綜合性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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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然,湖北大學政法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生態政治方向。祝海兵,湖北大學政法與公共管理學院政治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