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張九成《橫浦集》評價的再證

摘 要：《四庫全書》收張九成文集《橫浦集》二十卷，其提要中對張九成的文集作了高度概括的評價，筆者認(rèn)為此評價中肯合理，合于事實。但提要中所載：第一，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謂九成對策有“桂子飄香”語，李易安作“露花倒影柳三變，桂子飄香張九成”之句以嘲之。李清照對張九成對策的評價，實在是帶有個人之偏見，實難服眾，有失公允；第二，洪邁《容齋隨筆》對張九成為洪皓所撰之祭文評價道：“其情旨倍覺哀愴乃過于詞，前人未有此格也?！碧嵋獙Υ擞肿龀隽笋g斥，認(rèn)為“邁所言未免好奇之過也”。筆者贊同提要的說法。筆者通過這兩個方面來對提要中的評價進(jìn)行再證。

關(guān)鍵詞：《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張九成 橫浦集 評價

張九成（1092—1159），字子韶，自號無垢居士，謫南安后號橫浦居士，祖籍開封，徙居錢塘。十四歲為太學(xué)生，師從楊時。紹興二年（1132）年，高中狀元。九成先生一生經(jīng)歷坎坷，顛沛流離，仕途不順。但九成先生文化造詣高深，品格高尚，為后人楷模。九成先生傳世有《橫浦先生文集》二十卷，另有《尚書說》《論語說》《孟子說》等，大多已殘佚?！端膸烊珪肥諒埦懦晌募稒M浦集》二十卷，其提要中對張九成的文集作了高度概括的評價，筆者認(rèn)為此評價中肯合理，合于事實。但提要中所載：第一，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謂九成對策有“桂子飄香”語，李易安作“露花倒影柳三變，桂子飄香張九成”之句以嘲之。李清照對張九成對策的評價，實在是帶有個人之偏見，實難服眾，有失公允；第二，洪邁《容齋隨筆》對張九成為洪皓所撰之祭文評價道：“其情旨倍覺哀愴乃過于詞，前人未有此格也。”提要對此又做出了駁斥，認(rèn)為“邁所言未免好奇之過也”。筆者贊同提要的說法，筆者認(rèn)為洪邁的評價有悖于事實，而且評價中還帶有個人的主觀情感。筆者根據(jù)九成先生的生平及其文集做如下分析。

一、關(guān)于張九成對策“桂子飄香”的辯護(hù)

張九成在紹興二年高中狀元，《橫浦集》卷十二收錄其《狀元策》一道。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中載：“張子韶對策，有‘桂子飄香’之語。趙明誠妻李氏嘲之曰：‘露花倒影柳三變，桂子飄香張九成?！壁w明誠妻李氏乃李易安，易安撰此對聯(lián)，語含嘲諷之意，但把張九成與柳三變放在一起入聯(lián)，這是欠妥的，也是牽強(qiáng)的。眾所周知，柳永是婉約派的代表人物，柳永生平多沉醉于聽歌買笑的煙柳生活之中，其文風(fēng)凄婉纏綿，兒女情長，花前月下。反觀張九成的狀元對策，鏗鏘有力，直指時弊，痛陳宦官當(dāng)權(quán)。與柳永可謂是截然相反，易安居士將其與柳三變同時入聯(lián)，不知根據(jù)何在。又李清照的《詞論》對柳永如此評價：“逮至本朝，禮樂文武大備。又涵養(yǎng)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變舊聲作新聲，出《樂章集》，大得聲稱于世。雖協(xié)音律，而詞語塵下?！彼m然肯定了柳永在詞史上“變舊聲作新聲”的貢獻(xiàn)，但是又以“詞語塵下”一筆將其貢獻(xiàn)抹倒。如此，以柳永來比九成，李清照對九成對策的評價態(tài)度就可想而知了。然而，李清照對九成對策的評價是失之公允的。

筆者在讀《狀元策》過程中，實被其情深意切所打動。九成對策開篇曰：

禍亂之作，將以開圣人也。商道不哀，何以見高宗？四夷不叛，何以見宣王？漢無昌邑之變，則無以啟宣帝，唐無宮壺之變，則無以啟明皇，是以知君天下者，遇禍逢亂，當(dāng)以剛大為心，無遽以驚憂自沮，灼知此理，然后可以知天意之所在矣。

開篇便以“禍亂”鼓舞統(tǒng)治者，是“將以開圣人”，正是大有作為之時，規(guī)勸統(tǒng)治者“以剛大為心”“無遽以驚憂自沮”。從《狀元策》的開篇我們可以感受到張九成的赤膽忠心，在鼓舞統(tǒng)治者的同時也表露出其渴望一展抱負(fù)，有所作為。這種赤子之心與強(qiáng)烈的愛國主義情感是柳永所不具備的，而且對策文風(fēng)質(zhì)樸剛健，毫無“桂子飄香”之感。

張九成的《狀元策》更是切中時弊，痛斥宦官當(dāng)權(quán)。九成從“保民而王”的儒家仁政思想出發(fā)，揭露時弊，而對害民之吏的深惡痛絕之情溢于言表。又如九成對策文中在論及高宗勿為宦官所陷時，引經(jīng)據(jù)典，指陳利害，九成對策言曰：

且閽寺聞名，國之不祥也。是以堯舜閽寺，不聞于《典謨》，三王閽寺，不聞于《誓誥》。豎刁聞于齊，而齊亂；伊戾聞于宋，而宋危。今此曹名字稍稍有聞，臣之所憂也。竊惟萬乘之尊，深居邃宇，萬機(jī)之暇，何以為情？賢士大夫，晏見有時矣；宦官子女，安居前后矣。有時者易疏，前后者難間。圣情荏苒，不知其非。不若使之安掃除之役，復(fù)門戶之私，凡結(jié)交往來者有禁，干預(yù)政事者必誅。

這段文字，剖析宦豎亂政及圣情為其所惑，鞭辟入里，足以見出九成疾惡如仇的性情。其對策之文做到了敢于直言讜論，不媚權(quán)貴，頗如其為人。而且從其對策之文來看，其寫作手法以及文章風(fēng)格都與柳永截然相反，毫無相似之處。將九成對策與柳永艷詞相提并論實在是不甚合理，筆者認(rèn)為如果將張九成與岳飛放在一塊，會有意思得多！

九成的《狀元策》，于慷慨沉痛之中寓有陰陰忠悃之情，直樸剛健之中帶有低回掩抑，直指時弊，痛斥宦豎亂政，擾亂圣聽。但將其對策以“桂子飄香”評價之，實為不妥，前面已經(jīng)為九成先生辯護(hù)。但是“桂香花影”又確實為九成先生情之所鐘而屢見于吟詠，如《聞桂香》詩：“清晨未盥櫛，桂香遞秋風(fēng)。不知此花意，何為惱衰翁?！薄豆稹吩姡骸扒宄坎粡?fù)聞，雪英驚滿地?！薄稇浱祗霉稹吩姡骸昂媳鄙教祗盟?，滿山桂子月中秋。黃英六出非凡種，肯許天香過別州?！钡す鹎镲L(fēng)，山寺月夜，總令九成狀元公魂牽夢繞，大抵文人都喜借物詠懷、托物言志，由此可見九成性情之所在。

二、關(guān)于洪邁《容齋隨筆》中對張九成《洪皓祭文》評價的反駁

洪邁在《容齋隨筆》（卷第十五）中載：“先公自嶺外徙宜春，沒于保昌，道出南安，時猶未聞檜相之死。張子韶先生來致奠，其文但云：‘維某年月日具官某，謹(jǐn)以清酌之奠告于某官之靈，嗚呼哀哉，伏惟尚饗！’其情旨哀愴乃過于詞，前人未有此格也?！焙檫~認(rèn)為其祭文“情旨哀愴”“前人未有此格”，但是提要認(rèn)為洪邁“不知此特一時避禍，不敢措辭，非文字工拙所關(guān)”，駁斥洪邁“未免好奇之過也”。筆者認(rèn)同提要之觀點(diǎn)，洪邁的評價有悖于事實，不甚合理。筆者從以下三方面加以說明。

第一，南宋初年的高宗朝廷，但凡有點(diǎn)血性的男人都跟秦檜有過節(jié)，秦檜主張與金人議和，張九成與其政見不合，但秦檜把持朝政，權(quán)傾朝野，背后又有高宗支持，張九成自然是斗不過他。紹興十一年（1141年），因與秦檜政見不一，年近五十的張九成帶著滿腔悲憤被貶謫到南安軍，其謫居南安軍十四年之久。洪皓與秦檜在同一年死去，死之時張九成依然謫居南安軍，九成只知道洪皓之死，而不知秦檜已死，所以祭文中并未點(diǎn)出洪皓的名字?？磥淼搅俗詈?，張九成是有些畏懼秦檜的，所以才不敢在祭文中寫出洪皓的名字。筆者認(rèn)為，張九成此舉乃被迫為之，并非有意而為，實際意圖是想“避禍”。但洪邁認(rèn)為九成祭文“其情旨倍覺哀愴乃過于詞”，是沒有考慮到張九成的處境而主觀臆斷其祭文之情感。雖事出有因，但就文論文，其是不足為訓(xùn)的，而且張九成的文學(xué)造詣絕不是體現(xiàn)在這個方面的。所以筆者認(rèn)為洪邁的評價有悖于事實，有失公正，帶有個人主觀臆斷。

第二，洪邁認(rèn)為張九成祭文“但稱年月官爵而無辭”乃“前人未有此格也”，筆者認(rèn)為洪邁此說法有悖于事實。張九成此作祭文之法乃本孔子季札墓碑而小變化之。延陵季子墓碑在江蘇省丹陽市，其碑文曰：“嗚呼！有吳延陵君子之墓?！痹诰懦芍?，孔子已經(jīng)創(chuàng)造此格并為季子寫過祭文，所以，洪邁所說“前人未有此格”之語有悖于事實。

第三，洪邁的評價帶有強(qiáng)烈的主觀情感。簡單梳理洪皓與洪邁的關(guān)系，洪邁乃洪皓之子，父喪，為人子必當(dāng)痛心疾首，九成致奠，更是引起洪邁內(nèi)心的悲痛。在這種情況之下，洪邁對于九成的祭文會站在作為人子的情感角度上來做出評判，所以筆者認(rèn)為，洪邁對于九成祭文的評價帶有強(qiáng)烈的主觀情感，并沒有站在一個客觀和公正的角度來評判。而為人子在喪父的悲痛心情下對父親友人所撰之祭文帶有強(qiáng)烈的主觀情感也無可厚非，甚至我們可以理解他對父親的深厚感情。筆者此處乃是就文論文，將情感的因素剔除在外，特此說明。

筆者從以上三個方面對洪邁的評價做了分析說明，筆者認(rèn)為，洪邁沒有結(jié)合張九成欲“避禍”不敢措辭的事實，而且還是帶著為人子的強(qiáng)烈主觀情感給九成祭文做出了評價，沒有站在一個公正客觀的角度。而且就文論文，其祭文是不足為訓(xùn)的。所以筆者認(rèn)為洪邁的評價不甚合理，有悖于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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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范龍超，集美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16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