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題材”的英語小說是一種特殊類型的跨國文學作品,承載著異域中國文化的認知與傳播。其漢譯聚焦把英語環境下的中國故事,通過文本“修正”或“明晰化”等策略回歸到中國文化語境中。本文結合文學變異學和后殖民翻譯理論,以賽珍珠《大地》為例,剖析中國特色專項文化內容的回譯與變異,概括出中國譯者的文化翻譯行為規范,拓展文學翻譯視閾研究的維度。
關鍵詞:“中國題材”英語小說 《大地》 回譯 變異
全球化時代的到來促使國家與民族間的文化交流日趨頻繁,跨文化文學作品或跨國文學作品逐漸成為一種獨具特色的文學傳統。其中,由英美人或華裔創作的“中國題材”英語小說成為跨國作品的典型性代表之一。這類中國敘事作品蘊含多種文化意象,承載著異域中國文化的認知與傳播,而其漢譯聚焦把語言和文化相異的中國故事,通過文本“再創造”回歸到中國文化語境中。關于“中國題材”英語小說的漢譯研究,目前國內外學者大多聚焦于翻譯雜合問題的討論,“提出中國譯者需要遵循差異性倫理,適度雜合歸化與異化兩種翻譯策略,求同存異,才能更好地完成跨文化交流的歷史使命”①。本文擬以賽珍珠《大地》中譯本為例,結合文學變異學和后殖民翻譯理論,系統地研究此類作品中國文化專有項的回譯策略和文本變異現象,揭示其特殊性、必要性和可接受性,探究中國譯者應采取的翻譯策略,概括出翻譯行為規范,拓展文學翻譯視閾研究的維度。
《大地》(The Good Earch)是賽珍珠的代表作之一,1931年在美國出版,1932年獲得普利策文學獎。1938年,賽珍珠憑借此部小說贏得了文學殿堂的至高榮譽,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女作家。基于在中國近四十年不同階層生活的親身經歷,她通過高超的藝術手法塑造出一批形象生動、較為客觀的中國農民形象。這部英語小說闡述著“不是放在與西方人,而是放在與其他中國人的相互關系中加以描述”②的中國故事,使西方世界對中國人民和中國文化有了更多的理解和認知,同時也顛覆了美國主流社會作家所描繪的“華人異教徒”“黃禍”和“不可思議的東方”的刻板形象。然而,作品中包含著大量的中國文化專有項,具有顯著的民族特性,在漢譯過程中難以在英語里找到完全對等的詞語。盡管后殖民翻譯理論家“韋努蒂、尼蘭賈納與斯皮瓦克都贊成在翻譯過程中使用異化的翻譯策略以達到解殖民的目的”③,但是完全采取異化的翻譯策略必會導致譯文讀者的理解困難。這些中國文化專有項詞語的內涵和外延意義得不到充分表達,不僅使文化交流受阻,而且造成獨特文化體驗的缺失。因此,為盡可能完整地保留中國文化專有項詞語的外延,彰顯其表征的文化內涵,譯者采用文化回譯策略,用多元化方式處理中國文化負載詞和專有項(包括稱謂、名稱、慣用語等),盡管出現文本變異的現象,但消除了美國強勢文化弱勢中國文化的異質性,彰顯了中國文化身份的主體性。具體實例翻譯策略如下。
一、直譯
(1)Then seeing that Wang Lung was too innocent he said,“A little silver is a good key.”④
他看到王龍太天真,便說道:“拿進門錢來。”⑤
(2)He was compelled to remind himself, “There is this woman of mine. The thing is to be done.”And he began to undress himself doggedly.
他安慰自己,“這是我的女人。總得干那個事的,”他硬著頭皮脫掉衣服。
例句(1)末尾的“A little silver is a good key”直譯為漢語“進門錢”。這類詞語表達基本沒有隱喻性,指王龍第一次去地主黃家娶阿蘭為妻,看門人在通報之前,討要的進門錢。盡管“進門錢”帶有些許文化色彩,但無超載語義信息,譯文在一定程度上無須對源文本做出調整,直譯不會引起讀者誤解。例句(2)中的“The thing is to be done”有著隱喻性的內涵,實指王龍與妻子成親后的圓房之事,但考慮到中國文化對男女之事一般采用隱含式的表達方式,直譯為“總得干那個事的”,這樣處理不僅可以確保意思明確,而且有效地保留了詞語所表征的中國語境故事下的文化內涵。可見,中英文化中同一隱喻性表達亦可保持一致,直譯策略可以使源文本語言和表述文化之“異”實現統一。
二、意譯
(1)At my age the bones are water in the morning until food is given them.
到我這個年紀,身子骨早晨都是虛的,非吃些東西才行。
(2)Lest we cannot keep her virgin with this hot tiger in the house.
家里有這么一條色狼,等她失去貞潔就不好辦了。
(3)We will eat a little less then at the spring festival.
那在清明節就少吃一些。
例句(1)中的“water”在英語中是“水或水域”的意思。根據語境,作品中想表達的語義是“weak”或“empty”,說明王龍的老父親身體比較虛弱。英語為母語的人一般不習慣使用“water”表達“虛弱”之意,但賽珍珠卻有意選擇此詞語,旨在讓美國讀者感覺到其表達方式的異樣,意識到小說表層英語之下的中國語言及其負載文化的存在。譯者把“the bones are water”譯為“身子骨是虛的”,不僅符合漢語的表達習慣,而且同時把中國文化回譯到作品中。例句(2)中的“hot tiger”字面含義為“白虎”,在中國文化中多指一種兇神,逢之則多不吉,在底層亦指性淫之人。小說中,特指王龍叔叔的兒子是貪婪好色之徒,其存在對王龍家的二女兒造成巨大的威脅。譯者將“hot tiger”意譯為“色狼”,文化回譯效果比較理想。例句(3)中的“the spring
festival”意譯為“清明節”,看似是誤譯,其實是譯者對原作中有關中國語言、文化表述的“修正”。盡管我們習慣把“the spring festival” 譯為“春節”,但根據《大地》開篇對皖北地區的環境描寫,王龍娶妻之時已是春天,小麥正生長,且青桃已上市,顯然已不是過年的那個“春節”,而是春天的季節——清明節。作為二十四節氣之一,“萬物生長于此時,皆清凈明潔,故謂之清明”。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面對語言和文化的差異,采用意譯的翻譯策略進行“創造性的叛逆”,源文本經過文化“修正”產生變異,確保譯文符合漢語規范和語言文化習慣。可見,“中國題材”英語小說的漢譯不僅僅是中國文化的故國回歸,還是譯者創造性地處理中美文化之間的碰撞與交流的過程。
三、增譯
(1)We shall have to buy a good basketful of eggs and dye them all red for the village. Thus will everyone know I have a son.
我們要買一大籃鴨蛋,把它們染紅然后分給村里的人。人人都會知道我有了兒子。
(2)In the central room of his house therefore he had set benches and tables and for a small sum at each feast day in the year he taught boys in the classics.
因此他在他家的堂屋里放了一些桌椅,過年過節收一小筆錢作學費,便教起孩子們來了。他教孩子們讀《四書》《五經》。
例句(1)中的“eggs”增譯為“鴨蛋”,例句(2)中的“the classics”增譯為“《四書》《五經》”。這些詞語作為中國所特有的風俗習慣和傳統典籍,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和外延寓意,凝聚著中華民族的倫理觀念、思維方式和價值取向等,譯者在回譯過程中需要增補相關的中國傳統文化知識。紅鴨蛋是漢族民間慶賀生育喜事的饋贈禮物。作為漢族的一種禮儀風俗,男孩送雙數,寓意未來娶妻生子;女孩送單數,將來嫁人為婦。“紅色”不僅寓意喜慶氣氛,而且可辟去災禍,保佑孩子安然無恙。而涉及私塾中能反映中國傳統文化的經典書籍,必然需要增補幾千年儒家思想的核心載體《四書》《五經》。四書包括《大學》《中庸》《論語》《孟子》,為儒家傳道、授業的基本教材,在我國廣泛流傳,其中許多語句已成為膾炙人口的格言警句。《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合稱“五經”,是儒家作為研究基礎的古代五本經典書籍的合稱,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中國歷史文化古籍中的寶典。因此,譯者通過增譯的策略對“eggs”和“the classics”進行“明晰化”的處理,渲染了缺乏的具體細節,超越了英文字句的意義和功能,用恰當的方式回譯還原中國風俗和典籍,有助于中華民族文化傳統的保存與繼承。
四、稱謂對應詞替換
(1)It is better to live alone than to marry a woman who has been a slave in a great house.
娶個大戶人家的丫頭還不如打光棍呢。
(2)He would buy a stick of incense and place it in the little temple to the Earth God.
他要買一束香,燒給小廟里的土地爺。
(3)Now you are the only son of my uncle and after you there are none to carry on his body and if you go to war what will happen?
可是你是叔叔的獨生子,你下面沒有續他這股香火的人了。你去打仗,誰知道會發生什么事呢?
例句(1)中的“a woman who has been a slave”翻譯為“丫頭”,例句(2)中的“the Earth God”翻譯為“土地爺”,例句(3)中的“the only son”替換為“獨生子”。這些詞語在中國文化中都有特定的稱謂,是民族文化的反映。賽珍珠根據自己的主觀理解,在源文本中對此類中國文化元素用英語進行了介入性闡釋的表述。譯者在回譯過程中采用專屬稱謂替換策略,沿襲了中國人傳統的稱謂習慣,還原了源文本所表現的語言與文化的一致性。如Tiger-faced shoes(虎頭鞋)、Squares of red paper(紅對聯)、Elder and Younger(大小子、二小子)等。漢語中人際稱謂系統的使用比較復雜,由“親屬稱謂、社會稱謂、姓名稱謂和指代稱謂四大系統組成”⑥,且蘊含著濃厚的文化內涵。回譯時譯者應該仔細辨識,酌情處理,使譯文較為符合說話人的身份與故事的時代背景。如“The Old Lord”(老爺)指舊時對貴族、官員、富豪、士紳和雇主的尊稱;“The Old Mistress”(老太太)是對老年婦女的尊稱;a dirty waiting boy,指舊時在小飯館打長工的“小伙計”,身份卑微、從事臟累差事;the golden skin,指依靠女人提供經濟支持的外貌俊美的“小白臉”。但是在人名稱謂方面,譯者一般采用音譯法進行處理,如Wang Lung(王龍)、O-lan(阿蘭)、Ching(老秦)等。
賽珍珠在《大地》中的文化闡釋有效地解決了后殖民語境下英美強權文化與中國文化之間的“對抗”和“誤解”。盡管是英語小說,她盡力保留了“中國題材”的文化之“異”,通過語境浸淫,使此“異”為美國主流社會中的讀者所理解和接受,實現了長期被壓制、被消音的中國文化在西方語境下得以自我發聲、自我表達,增進文化間真正的相互交流和了解。而“中國題材”的英語小說漢譯是極具特殊性的語言形態和文本內容統一的翻譯活動,文本在語際轉換中必然會造成文化意象的失落與歪曲、不同文化之間的誤讀和誤釋。譯者通過直譯、意譯、補譯、稱謂等對應詞替換等翻譯策略,將一些文本細節進行“修正”或者“明晰化”的變異處理,回譯了原文所渲染的中國情調,不僅確保了語言或文本上的回歸,而且實現了文化上的回歸。
① 周文革、楊琦:《文化全球化語境下華裔美國文學的漢譯:以翻譯倫理為視角》,《外國語文》2011年第3期,第111-113頁。
② Elizabeth Croll. Wise Daughters from Foreign lands-European Women Writers in China. Pandora, 1989:210.
③ 劉芳:《翻譯與文化身份——美國華裔文學翻譯研究》, 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第42頁。
④ Pear S.Buck.The Good Earth.Simon Schuster Paperbacks,2005.
⑤ 賽珍珠:《大地三部曲》,王逢振等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版。(文中有關該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⑥ 田惠剛:《中西人際稱謂系統》,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8年版,第2頁。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5年安徽省社科規劃青年項目(AHSKQ2015D60)成果; 2014年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重點研究項目(SK2014A370)成果
作 者:李書影,淮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華裔美國文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