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 讓棋手更自由？

徐梅

古力說，人工智能（AI）圍棋出來之后，“下棋自由了很多。”

為什么AI讓棋手更自由？因為AI下棋像人類，又不完全像，確切地說，基于人類經驗，但又不受既有經驗的捆綁——聽上去就是“自由”，對吧？李喆六段說，AI下了很多棋手們打小的時候就被批評、被教導不要這樣下的“俗手”，并且贏了！這讓年輕的棋手們可以也必須對世代相傳的某些經驗，打個問號。舊有的經驗之所以有效，并且被沿襲，是因為它能帶來實利，在勝利中被一再驗證。雖然圍棋一直在演進，但那只是在人類計算能力之內的認知。AI以超過人類的計算能力，顛覆性布局、落子、獲勝，推動著棋手更新對于棋理的認知。

為什么不懂圍棋還要寫？這個問題其實是個假問題，新聞有自己的規律，傳播也有自己的規律，行業專家也不見得能寫好本行業的報道是吧。我做過六年體育記者，雖然看不懂臨場技戰術變化，但對于競技體育的生態是熟悉的，競技體育項目有共通性，只要愿意花時間，了解起來不會太難，像手機連上熟悉的WiFi一樣自然。另外本刊也不是一本體育專刊，只有體育題材具備了溢出體育圈之外的價值時，才是適合我們的長報道題材。圍棋國手與人工智能這個題材，最大的價值是與每個吃瓜群眾都有關系，我們生活在一個算法的世界，你的手機知道你的一切，你看新聞、買東西、叫外賣，背后都是算法。技術深刻地改變著我們的生活，重新定義著我們的工作。你有沒有留意微信語音輸入的準確率大大提高了？小錄音公司的日子會很難過了，因為AI輔以人工校正，翻譯得又快又好。

柯潔跟AlphaGo還有必要再下嗎？我們不是太容易滋生驕傲，就是太容易陷入虛無。“既然下不過了，還下什么下？”“柯潔怎么那么會演戲？”這樣說話的人……讓人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麥肯錫的報告里說，未來一半的工作將由機器取代。每一個行業都面臨著AI的“入侵”，是灰心撤退，拱手相讓，還是借著外部壓力，提升自己對行業的認知，持續更新？棋手們給我們樹立了一個很好的榜樣，不僅是十幾歲心無旁騖的年輕棋手，像古力那樣的“高齡棋手”都能迅速應變。這種能力我想既來自于他們從事“智力運動”，常年都在深度思考，“深度學習”，也得益于行業的充分競爭，金字塔尖上的激烈競爭使得頂級棋手必須保持強大的戰斗力，在震驚和沖撞之后，可以用開放的心態迅速接納變化，擁抱變局。棋手的理性和平衡感非常有魅力，接觸下來，基本上每一個人講話都非常準確、簡潔，是非常理想的采訪對象，這一點也許電視記者會更有感觸，不需要剪輯，沒有廢話。

有一部分內容采訪了沒寫，可能是自己結構能力還是不夠。圍棋商業環境不太理想，這兩年中日韓陸續有些傳統國際賽事停辦，棋手們都有很強的危機意識和對贊助單位的感恩之心，柯潔自己說很多金句其實是出于提升贊助商利益而說的。有人說柯潔輕狂，在我看來他非常成熟，他在專訪時談到自己和其他棋手都非常愿意支持贊助商，盡自己所能地配合贊助商的傳播需要。但是實在不能接受AI被輕率引入傳統賽事，“如果開了這個頭，很快每個贊助商都會這樣要求……”不到二十歲，有這樣的敏感和見識，我覺得很多行業精英是要慚愧的。

業內外都有對圍棋過度競技化的思考，甚至指出當下的困境正是源自圍棋之道的豐富被窄化為“勝負”。我喜歡俞斌教練的說法——圍棋對人品格的塑造，正是通過勝負。太文藝的思路不利于我們更深刻地認識客觀規律，道，就是規律。恰如華學明領隊所言，圍棋是棋手認識世界的窗口，是可以陪伴一生的。年輕時，在極致的勝負體驗中熬煉絕藝，年歲漸長，拿這個思維和意志訓練的模型去匹配棋盤之外的世界。

這道，離人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