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棟棟
夏利諾這位享譽歐洲的意大利作曲家,對于國內的許多音樂愛好者來說,其中也包括我自己,都是比較陌生的。但是,對于“沉寂”這一個概念,想必大家應該不陌生。不論是古典音樂的休止符產生的停頓感,還是把沉寂推向高峰的約翰·凱奇的《4分33秒》,都是沉寂所產生的效果。夏利諾的作品同樣也帶有沉寂的色彩,但如果你想當然地認為這是下一個凱奇或者誰誰誰的話,你可能會失望。每個作曲家對于沉寂的理解不盡相同,夏利諾對沉寂這樣解釋道:“聲音與沉寂的關系,是一種新的意識聯系,是尋找音樂的詩性。”
我剛開始接觸夏利諾的作品是在2012年,作為上海當代音樂周的駐節作曲家,荷蘭小交響樂團演釋了他的《對黑暗的導言》,給眾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時隔四年,夏利諾再次登上2016年上海當代音樂周的舞臺,為滿懷期待的樂迷奉獻了精彩的佳作,其中包括《牧歌》《海洋半人馬》《反轉空間》等作品。在音樂會之后,我對于能創作出這種獨特音響的作曲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于是去圖書館查找了關于他的資料,在《新格羅夫音樂與音樂家辭典》中找到了關于夏利諾的詞條:“他的音樂符號構成了一個更為清晰、明了,并且把僅存于心的感覺魅力巧妙地轉變為有機整體;音樂常常處于有聲與無聲的游離之中。”
夏利諾認為1966年以前他的創作應該屬于“學徒期”,這里所說的學徒期不僅指跟隨安東尼諾-泰通(Antonino Titone)和圖里·貝弗利(Turi Belfiore)學習時期,還指尋找個人風格的初始階段。最初,夏利諾對視覺藝術比較感興趣,在四歲的時候就展現出繪畫的天賦,然而大約在十二歲的時候,他發覺自己對作曲有著濃厚的興趣,從此開始音樂創作生涯。雖然是跟隨大師學習,但是他大部分時間都是自學。由于缺乏專業化音樂方面系統的訓練,所以夏利諾自稱是“局外藝術家”。但是,從另一個視角來看,他能夠運用自己對音樂的理解,更好地表達出自己內心的語言音符,這也使得他的創作烙上了自由的個性印記。在羅馬時期作品的創作上,夏利諾對新聲音的嘗試從同代人中脫穎而出,成為自己的一個獨特的標志。他從最原始的音響資料中提煉出縈繞于心的音樂語言,例如他的第一部劇院作品《Amore e psyche》。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后期,他開始大量減少作品中的音樂元素,逐漸呈現出—種介于有聲與無聲之間的音樂風格,這也為他后期的創作奠定了基礎。
近些年來,夏利諾的身影時長出現在各類大獎賽中。他最近獲得的獎項包括2003年摩納皮埃爾王子獎與同年的費爾特里內利國際大獎,以及近些年創立的薩爾茨堡音樂獎的一等獎。但如果你只是簡單地認為夏利諾只是游蕩在各大賽事中,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因為這只是他創作的一個部分。在各大音樂節、藝術機構和多所音樂院校中,都能見到他特有的獨白,包括紐約音樂節、維也納音樂節、柏林音樂節,荷蘭音樂節、柏林藝術大學等等。
沉寂的詩性
夏利諾音樂中的每一個音符都是濃縮精致而成,同時他也很注重音樂語言呼吸的重要性,給眾人呈現出一種晶瑩剔透的音響世界,彰顯出一種近于零聲的風格。這樣的風格被國內人稱作是“沉寂”。
雖然說沉寂是夏利諾音樂創作中的特點,但是,他音響上表現出來的形式并不是休止或無聲的狀態,而是有一些微小的、源源不斷的聲音,就如聲音在山谷中跌宕起伏。夏利諾認為沉寂在音樂方面還有大量未被發掘的層面,除了我們所認識的沉寂以外,還有更多有趣的聲音。
夏利諾在刨作這些沉寂音響的同時,也會創造一些新的音樂符號,還會啟用一些高難度的特殊符號,例如:“。”空心圓的意思是表示從無聲開始;《牧歌》中使用了“ppp”的聲音;十連音的使用對演唱人員提出了苛刻的要求。特別是運用在器樂中的“氣聲”也在《牧歌》中有借用,在一些錯綜復雜支離破碎的音符纏繞中,逐漸呈現出一個更為清晰的聲音線條,進一步將一些僅存于感覺上的音符轉化為有機整體的音樂語言。
夏利諾為了達到自己想要的音響效果,特意去研究樂器的物理屬性,并尋求極限聲音的特性。許多現代作曲家在探索新的音色時運用了傳統的方法,而夏利諾則是在原始的音源中分離出更新穎的聲音,主要依靠的是對于演奏技法的創新,以此來表現這些空靈靜謐的音色。夏利諾在聲音中加入“沉寂”的效果,正如托馬斯·克利夫特(Thomas Cliff)說的那樣“必須認真了解沉寂在音樂中的分量,才能理清音樂本體的問題,離開沉寂這個問題我們就不能討論聲音”,聽眾和演員在夏利諾的作品中能夠深刻地體會到這種獨特的“留白”。我在聆聽夏利諾的作品時,也會對音樂中沉寂的使用感到異常的興奮,可以通過演奏者感受其中的緊張度。“沉寂”已然成為了夏利諾音樂創作中的常客,我們從中也可以看出作者對于沉寂風格的偏愛。近似于留白的沉寂風格,讓我們能夠在特有的空間中感受音樂的魅力,這或許就是沉寂的詩性。
甜蜜的煩惱
想必大家在聽過夏利諾的作品之后,會和我一樣有種模糊朦朧的感覺:音樂中的聲音語言不是那么的清晰,近似于耳語,我們只是單純地知道這是聲音,但這聲音怎么體現在樂譜上?音量的大小?音量的控制力度?速度是什么?等等。
當我第一次聽夏利諾的作品時,一時懷疑自己的耳朵壞掉了,但當我靜靜地聽下去時,這些問題就不成問題了。這些看似比較滑稽的問題確確實實地存在于夏利諾的作品中,反而成了他創作的特征。這些具有“開放性”音響的效果給觀眾的聽覺留出了廣闊的想象空間。聽眾在這些空問中會思考什么呢?或許是夏利諾讓我們思考的問題吧。夏利諾把看似荒唐的問題再次升華,讓我們在“搖擺的空間”之中尋找著內心的獨白,在沉寂之后思考著音樂的言語。夏利諾的音樂讓我們在越來越震耳欲聾的音樂世界中,享受到一次關于聽的“純”藝術。正是這些問題引領者我們,這難道不是甜蜜的煩惱嗎?
變與不變
許多音樂愛好者或多或少地對二十世紀音樂有些一知半解。在這個訊息高速更替的時代,音樂創作也顯得變幻莫測。它不再是所謂的共性寫作的時代,有些得到共識的音樂陳規被邊緣化甚至被直接拋棄,變已經成為二十世紀音樂不變的性格。
夏利諾認為“音樂是直覺和創作理念之間的平衡物”,而我們能夠準確地在其音樂中找到這種表達的方式——“沉寂”。夏利諾在作品中大量地使用這種手法,其反映出來的音響效果是對音高、節奏等音樂參數在作品中的作用模糊化,給觀眾展現出一種模棱兩可的效果。這樣“奇葩”的音響效果不占據聽眾的主要聽覺,但是又在聽覺上給予了不一樣的刺激,這也是音高在沉寂狀態下變化的一種效果。
在這樣“奇葩”的音響中,我們可以很清晰地辨識到一個從模糊到清晰的過程。這種不變的寫作方式使聽眾的內心有一個夢幻的景象逐漸轉入現實的過程,變化著的是每個人內心特有的獨白。這種變與不變的碰撞,展現出作曲家強大的駕馭能力,也給聽眾帶來了聽覺上的刺激和憧憬。
你怎么看?
在奧斯蘭音樂節之后,評論界對夏利諾這樣評價道:“這種像謎一樣的音響效果是人們之前沒有聽過的。樂器演奏出極端微弱的聲響,就像在小聲地耳語,這種創作技法和理念不好定義。”作曲家路易士_諾諾在聽完夏利諾的作品后評價道:“這真的是羽管鍵琴嗎?一點都不像,夏利諾最典型的特點是用單獨樂器或者多樂器的組合演奏出獨一無二的音響效果。”托馬斯·克利夫特在評價時說道:“在夏利諾的音樂作品中,演員和聽眾都能體會到獨特的沉寂氛圍,并能一起分享這新鮮的音樂。”喬爾·薩克斯(Joel sachs)說道:‘他音樂中的靜謐特性激發了絕妙的可聽性。”在眾說紛紜之下,夏利諾也有自己的見解:“不論采取何種方式,要想接近我的創作,必須避免已有的定性分析,打破已有的規律。”
夏利諾的作品大部分都帶有“沉寂”的色彩,這讓我們可以體會到作者在時間緯度上的停歇,而在縱向的空間卻無限擴展,這不僅僅局限于聲音,更是一種聲音背后心靈的沉寂。這使得聲音的魅力發揮到極致,同時也讓我們重新認識音樂聲音這個參數的無窮魅力。
就像文章一開始,夏利諾形容自己作品是大象后面的螞蟻一樣,如果是你,你會看到什么?不得不承認的是,我們大多數人只關注大象而忽視了螞蟻。在嘈雜的音響之下,你是否聽到了作曲家獨特的留白?是否看到了大象身后的螞蟻?在這種嚴肅的音樂語言下充滿的靈動的暗示性,讓我對這位作曲家的作品深深地著迷。在當代已經非常豐富的新音樂語境之下,能創作出這樣“純”的音樂,不去聆聽著實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