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繩

盧樹盈

蝴蝶村地處深山，村民世世代代靠種莊稼為生。青壯年不甘貧窮的日子，都外出打工，留下老弱病殘在家，十分可憐。

周達是蝴蝶村唯一的大學生，靠著不斷努力，在都市有了一席之地。臨近春節，周達給父親打電話，準備把他接來，可父親說：“兒子，今年村里換屆，要競選村長，我給你報名了。”

周達矛盾了，當年他考上大學，父親病重，家里一貧如洗，就在周達想放棄學業的時候。是村里人伸出援手，給周達湊了學費，還輪流照顧癱瘓的父親。

當時，周達跪在村口，當著全村老小發誓，等他學成，就會報答大家的恩情。如今周達過上了好日子，鄉親們還在受窮。想到當初的承諾，周達毅然回了村。

剛進村口，周達就看到又黑又瘦的李猴寶，鬼鬼祟祟地進了老村長的小院。周達不喜歡李猴寶，他從小就偷雞摸狗，干了不少缺德事。

路過老村長家的時候，周達緊盯著小院，看到李猴寶把厚厚的一疊錢塞到老村長的手中。老村長笑呵呵地接過錢：“你小子明年要努力，多掙點錢啊。”

老村長五十出頭，禿頂，黑牙，長期板著臉。周達討厭老村長，他上大學的時候，老村長開了村民大會，讓大家為自己捐錢。可老村長卻分文不給，你說有這樣吝嗇的老村長，蝴蝶村怎么富得起來？

周達原本以為，只要自己回村，以自己的高學歷就能得到村長職位。沒想到他還有一個競爭對手，竟然是靠著種植獼猴桃一夜暴富的李猴寶。

選舉會上，年滿十八周歲的村民，手里都捏著一張選票。李猴寶準備充分，給大家發了種植獼猴桃技術的資料后才開始演講：“尊敬的父老鄉親們，如果我當選村長，就會大力發展獼猴桃種植，帶領大家致富……”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

周達信心十足地走上臺：“親，你想不曬太陽，不被雨淋，不遠離父母妻兒去打工，就能掙到錢嗎？”村民們在臺下哄笑：“哪有這樣的好事情？”

“親，我們守著金山受窮。我已經聯系好了開發商，要開發蝴蝶谷，引來大量游客，讓你們足不出戶就掙錢……”村民們轟動起來，在臺下竊竊私語。

周達說的蝴蝶谷在原始森林中，每到化蛹成蝶的季節，蝴蝶谷里就有幾千萬只箭環蝶飛舞，如仙境一般美麗。要是蝴蝶谷開發旅游，引來游客，那就財源滾滾了。

投票開始，場上就出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年輕人投周達的票，都想不勞而獲。老年人投李猴寶的票，都想腳踏實地。唱票結束，兩人旗鼓相當，不分勝負。

老村長摸著他的禿頂，閃爍著小眼睛：“鄉親們，我給他們出一場加賽，等你們看了結果，再進行新一輪投票。”老村長發話，大家都點頭。

老村長出的這道題有點怪，讓他們做一根蝴蝶繩，卻不給任何提示。周達急紅了眼，迅速開動他的腦袋，還是沒有一點頭緒。周達把這個難題放到QQ群里，經過大家熱烈討論，都讓周達給老村長送禮。只要老村長漏題，周達才能輕松勝利。可周達心里委屈，就是不想給老村長送禮。

父親雖然癱瘓在床，可好像很懂門道，天黑的時候對周達說：“老村長的身體不好，你給他送一只母雞去。”周達不能違背父親的話，只能提著母雞，慢吞吞地往老村長家走去。老村長家的院門虛掩，李猴寶在院子里粗聲粗氣地說話：“你必須收下，這可是野生烏龜，最滋補身體了。”

老村長笑了，把李猴寶拉進屋。周達悄悄摸進院子，看到老村長端出一盤花生米，拿出一瓶二鍋頭，兩人開始喝酒了。李猴寶敬了老村長一杯：“這些年全靠您老支持，我才能從當初的窮小子變成如今的有錢

人……”

周達冷笑，難怪村里那么多田地都被低價承包給了李猴寶，他才能大面積地種植獼猴桃，撞上了今年的好價錢。

兩人邊喝邊聊，李猴寶微微醉了：“這次競選，周達是塊硬骨頭，我要想成功，必須靠老村長幫助了……”老村長哈哈大笑，豪放地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周達氣得把雞丟在地上，氣呼呼地跑了。

回到家中，周達生著悶氣。老村長卻提著雞過來，對周達說：“你家的雞怎么跑到我家院子里來了，以后可要關好雞籠了。”

父親不知其中緣故，還傻乎乎地說：“周達這孩子就是木訥，我讓他送母雞給你補身體，他沒對你說呀？”老村長的臉色大變，匆匆走了。周達估計老村長已經給李猴寶漏題，就守在李猴寶家的門口，看他怎么做蝴蝶繩。

第二天早晨，李猴寶睡眼蒙眬地提了一個口袋出門。周達緊跟其后，看到李猴寶進了蝴蝶谷，從口袋里拿出網兜，不一會兒就捉了很多蝴蝶。

周達急了，飛快地跑回家尋找工具。去蝴蝶谷路過李猴寶家的時候，李猴寶家的大門緊閉，他卻在院子里唱歌。周達好奇了，悄悄地爬上一棵大樹，看到李猴寶手拿一個大頭針，上面穿著魚線，從蝴蝶的身體穿過。蝴蝶痛得撲撲亂動，實在殘忍。

周達開始恨老村長腦殘，竟然用這樣的辦法制作蝴蝶繩，真是變態。周達腦筋一轉，就想到一個辦法。他到了蝴蝶谷，不捉蝴蝶，卻把那些快要破繭的蝶蛹，連樹枝一起折下，帶回家中，用膠粘在一根長繩上。

村民大會上，李猴寶提著美麗的蝴蝶繩上臺，一下就吸引了大家的眼球。周達也不示弱，提起丑陋的蝴蝶繩，大大方方地上臺，人們哄笑起來。

老村長發話了：“李猴寶的蝴蝶繩，從外形上來看十分成功，但用大頭針穿過蝴蝶的身體，實在殘忍。但周達的蝴蝶繩，根本不算蝴蝶繩。從我的角度來看，李猴寶略勝一籌，你們可以自由投票了。”

李猴寶沾沾自喜，周達卻不服：“我的蝶蛹還在蛻變，會變成飛舞的蝴蝶，形成美麗的蝴蝶繩。”

臺下有人鼓掌，老村長的臉色十分難看，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周達，你敢保證每只蝶蛹里面都是蝴蝶嗎？你敢保證每只蝴蝶都能同時蛻變，形成美麗的蝴蝶繩嗎？”

“我敢保證，你們就等著看好戲吧！”周達信心十足，他讓大家保持安靜。幾分鐘后，蝴蝶繩上的蝴蝶，開始蛻變，有的已經探出身體，倒掛在草繩上。

老村長的臉變得煞白，用雙手捂住肚子，慢慢地走到蝴蝶繩旁，把一只剛剛蛻變的蛾子拿了出來。周達臉色大變，蝶蛹里怎么有蛾子？難道是老村長變的戲法？

可現實把周達擊垮，幾只蛾子不爭氣地擠出蝶蛹，周達不服，對著老村長嚷嚷：“昨晚李猴寶提著烏龜去了你的家，你肯定漏題了。”

“我沒漏題，那只烏龜我讓李猴寶提回去了。而李猴寶制作的蝴蝶繩，不算真正的蝴蝶繩。只是他點題了，可你離題八千里，把蛾子當蝴蝶。簡直是非不分，空讀了這么多年的書。”

周達白凈的臉，一下就紅到耳根，拍著桌子叫了起來：“除非你能制出讓我心服口服的蝴蝶繩，不然我就告你作弊。”

老村長強壓住心中的怒火，指揮周達：“你去端一盆水，里面放上半瓶酒，把一根草繩放進去。”周達按老村長說的辦，把草繩完全浸泡在盆子里。村民們竊竊私語，老村長好像都沒聽到，坐在竹椅上，閉目養神。

兩個小時后，老村長才睜開眼睛，讓周達提著繩子去蝴蝶谷。大家都好奇，跟在老村長身后要看稀奇。

蝴蝶谷里蝴蝶飛舞，周達按老村長的吩咐，把浸泡透的草繩掛在樹上。那一只只蝴蝶，都飛舞而來，貪婪地吸著草繩里的汁液，不肯離開。草繩上的蝴蝶越來越多，形成了長長的蝴蝶繩，成了一道最美麗的風景。

周達傻眼了，可他還要做最后的掙扎，對著村民大吼：“我剛回村，就看到李猴寶塞了厚厚一疊錢給老村長，肯定是想買官。我的話說完了，你們愿意選誰就選誰。”

老村長臉色鐵青，冷汗直流：“那是我借給李猴寶的錢，他來還我。”

“哼，你騙鬼。有種的就把借條拿出來，讓大伙看看。”老村長說不出話來，慢慢往后倒去。李猴寶狠狠地盯了周達一眼，抱著老村長就往蝴蝶谷外跑。周達悶悶不樂地回家，收拾背包。他對蝴蝶村徹底失望了，他要帶著癱瘓的父親進城。

可父親不同意，說了村里人的好，老村長的好。說這些年全靠老村長，他才能撐下來。周達聽了就來氣：“你是被老村長騙了，他以前給你的錢，是政府給的低保。這些年照顧你的村民，老村長都讓我出錢了。他比周扒皮還吝嗇，我去上大學，他分文沒給，你還感激他做什么？”

父親氣得臉色鐵青，大吼：“孽子，你把臉伸過來。”周達不知道父親要干什么，乖乖地把臉伸了過去。父親不知道什么地方來的力氣，啪啪就給了周達幾個大耳光：“當年你讀大學，我給了你一千元，對吧！”

“對呀！你說是一個好心人給的。”

“那個好心人就是老村長，因為他怕老婆知道，就把錢給了我，讓我千萬別告訴你。不然你去感謝他就穿幫了……”

就為這恩情，周達還是決定去看老村長。病房里，醫生正在訓斥老村長：“去年就讓你來做手術，怎么拖到現在才來？要是遲一步送來，你就沒命

了……”

“我去年準備好錢來做手術，可有人急需用錢，就拖到今年了。”醫生更加生氣：“還有什么事情比命更重要？”老村長不說話，李猴寶撲到病床前哭了：“老村長，你真不該把救命的錢借給我去種獼猴桃。要是你出了什么意外，我會自責一輩

子……”

老村長笑了：“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周達推開病房的門，撲通一聲跪在老村長的病床前，扇著自己的耳光：“我真該死，是非不分。我不配當村長，我退出競選。”

老村長急了：“這些年我雖然沒犯錯，可也沒帶領村民走出貧窮，所以才主動離職。我就是希望選出好村長，帶領大家致富呀！”

“猴寶哥的思路好，要是他當村長，帶領大家種獼猴桃，就能富起來。”

“可你的旅游開發也不錯，要是你和猴寶兩手一起抓，村民們就等著過好日子了……”

村長選舉大會再次召開，李猴寶全力拉票：“親，你想迅速致富，快速過上好日子嗎？那請你投周達一票……”選舉結束，周達多票勝出，成了新村長。

周達的眼淚流了出來，也懂了蝴蝶繩的含義。村民就是蝴蝶，不能用針刺，不能用膠粘。只有考慮到村民的需求，才能把他們聚在一起，創造更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