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萍
摘要:泰華小詩,以六行規格示眾,感情純正,構思多元,筆下佛心禪意濃郁,經由“小詩磨坊”十年精磨,終成氣候,致使冷卻了近百年的“五四”冰心、宗白華們的小詩時代再度回歸大眾視野。對于這種獨特詩體的關注,在于詩人們生命軌跡的獨特。承載著泰中文化融會貫通的深邃雋永,使鄉愁落葉、玩味禪悟也能呈現意境恬遠的藝術魅力。曾心是泰華“小詩磨坊”的重要詩人,執著于詩的意境追求,使其意象空間的延伸讓小詩更具有包容性和創造性。
關鍵詞:泰華詩人;曾心;六行小詩;藝術魅力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7)2-0097-06
縱觀泰華小詩磨坊里的小詩,你會驚喜地發現,每一首詩都試圖打開異樣的門戶來窺視人的心靈,使其透過藝術呈現完美。這些小詩“清雅”而“純正”,沒有因短小而失去張力,又充滿意象美學,如同“蒼穹的星星,林中的黃鸝,海里的珊瑚”,令人耳目一新。原因在于,這里的詩人是一群遠離政治干擾且又憂患人類終極關懷的使者,是肩負和秉承人類靈魂與世界的對話、自覺追求高境界、表達理想的代言人,無論物欲蒙塵讓人眼花繚亂的市場經濟,抑或文學邊緣化失去以往應有品質的詩意生活,但詩人們傾心詩歌創作的專注,就是他們永不放棄中國古典詩歌傳統的信仰。因此,厘清詩人運思的脈絡,揭示詩作呈現藝術美的心靈奉獻,探尋小詩的精、巧、美特質所孕育的“奇跡”色彩,體現小詩營造的藝術感染力和表現力的完美統一,以饗讀者且示教于大方,將很有必要。
一、生命的厚度:時間意象、
空間意象相互交替
但凡有責任感的詩人,總是會隨著時代的脈動呼吸,接受現實生活的考驗,用真情實感抒發對社會、人生的見解與思考,展現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等唇齒相依的生命力。然而,現實往往是冰冷和無情的,書寫現實又拒絕成為現實的工具,詩人就只能以豐富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在意象世界展現生存空間,撲捉富有意象思維的內容,呈現富有生命質感的抒情。
曾心的詩作大多是觀察社會人生以及自己心路歷程的再現,無論是思考國運民生,還是揭示個人的生存百態,都能給人以心靈震撼和超越現實的歷史叩問。然而,現實中有很多無奈,詩人的心路歷程又各不相同,在這個連憂傷都會論重量的物欲時代,能為心中那一點點不滅的“火焰”而要“燃燒”自己、書寫“大我”,就心須使其詩作有令人敬仰的精神深度和生命厚度。
美國的現實主義詩人史蒂文生認為:“現實不是外表的景致,而是仰俯其間的生命。”這其中的要旨,曾心和小詩磨坊的詩人們甚為諳熟。為了追求高格境界,和給人以精神愉悅以及豐富無比的情致聯想,讓讀者透過現實的有限而滲入無限,情感超越感性而融入宇宙精神之中,他們有些詩作采用了時間意象和空間意象的交替,來完成揭示與訴求,為藝術審美的極致表達進行補充和完善。如詩人林煥章先生的《釋放我的馬》:“甲午馬年/我心中養了一甲子的/千萬匹駿馬,今天/都把他們釋放出來——。”詩中的“我”是時代的隱喻,以養了“千萬匹駿馬”的想象空間在“一甲子”的時間隧道中凝固,成為詩人對于臺灣現實環境、不容樂觀而感懷與惆悵的時代詮釋。“甲午”是時間概念,但它不是靜止的,因為有了“一甲子”的輪回,有了時間和空間的交替,隨著“釋放出來”讓小詩的生命感抒情意象凸顯。詩人楊玲女士的《灑脫》:“情也淡淡 愛也輕輕/讓人生死相思//流量太多/你越不過擁擠的人群/我只能攜一抹流云/灑脫一笑。”詩中的“我”無疑是“網絡”的隱喻,任憑天涯海角,抑或方寸咫尺,無論是情人、朋友抑或親人、故友,只有在網絡世界,彼此間沒有距離,不去山盟海誓,卻勝似生死相依。詩人以“一抹流云”的“瀟灑”,讓無限的網絡空間,在“擁擠的人群”中凝固,完成其情感的慰藉和寄托。
當然,空間意象不是一般的審美知覺現象,它是為精神所渴望的精神世界真實,如何讓自己的視覺形態(詩人所看到、甚至意識到會被威脅生命的環境)與空間意象審美在同構中達到合理、合情甚至合乎詩人目的性的需求,顯然是考驗詩人與現實對話的一種能力。
曾心的詩大多有著生命的厚度,如:“詩人/在荒野的深夜/有一盞孤燈/燃燒成詩行/慘烈地自焚/凝聚成一顆透明的舍利子。”——《詩人啊》。這應該是泰華詩人的現實處境,讀后給人心靈刺痛與震撼。盡管詩人不受政治環境的干擾,可以詩意地經營著屬于自己的一畝詩田,但生存環境與生活壓力的改變,經濟社會文學被邊緣化的事實,總會給詩人的心境與創作帶來煩惱。但詩人們以詩會友、以詩明志、以詩立人的魅力,顯然已經給出答案:詩是生命的召喚,是人類文明走向的燈塔,是清除凡夫俗子心靈塵埃的利器。因此詩人不會孤獨,正如曾心的《三人行》:“三人/醉倒在詩的路上/一人寫了滿足/一人寫了感恩/另一人畫了一幅心中神往的詩神。”詩中構成景觀各異的視覺空間,在詩人的“醉倒”、“滿足”以及“感恩”中得以升華,無論我們是否愿意接受,或者有意識或無意識地贊同,審美價值的意象追求早已為詩人的高品格、高境界鑄下永恒。
我們知道,時間和空間都是抽象概念,是存在的基本屬性,兩者的區別在于,時間是表達事物生滅的排序,而空間則表達的是事物生滅的范圍,時間的內涵無盡永前,空間的內涵無界永在。這一點在曾心的小詩中有精彩的展示。
如曾心的《火柴》:
“自有電燈后/我的名字漸漸被淡忘了/名字是過眼煙云/我不在乎/怕只怕/保不住那點火種。”
這首詩的特色在于:小中含大,借近憂遠。從字面上看,電燈和名字沒有什么關聯,但從時間和空間上看,電燈可以標志著一個時代的開始與結束,而名字也可以標志著時空的轉換與更迭,無論時代如何飛速發展地變化,從油燈到電燈,由農耕文明到現代化的電氣文明;時空如何使華人轉變為華裔,漢語言更迭到泰語言,“火種”這一漢語言的意象,永遠是時間凝固的代名詞,在詩人的心中永駐。況且從積極的意義講,“火”象征著愛的力量,表現生命力,足以傳達出詩人對于漢民族文化能生生不息、代代相傳、全世界開花結果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堅定信念。
再如《葉的感恩》:
“從綠到黃/隨風飄蕩/總離不開母體/即使被風帶走/也要落在樹根上。”
落葉歸根,這是游子心結,是中華兒女心系故土的永恒話題。讓詩人以一片“樹葉”的具象化——游子,且魂牽夢繞使人感動。從“綠”到“黃”顯然是季節的更替、年輪的變化、時代的興衰,都是時間意象。隨“風”飄蕩,“風”就成了時間的化身、時代影子,而且即使“被風帶走”,使“葉”離開了母體,風本是無形的,將其有形化,出現了人為的痕跡,成為帶給人世滄桑的隱喻。但最終落在“樹根”上,“樹根”便成為了時間意象的凝滯狀態,使詩的首尾對應。這首詩短短五句,意象紛呈,情深意切,營造的空間意象讓時間都有了輪廓,回味無窮,真是好詩。可見詩人的意象審美藝術創造,功底之深。
從美學的角度講,空間不是現實,而是理想的東西,但詩人竟然將無界的空間創造出有情有相、可感可視的形象,為他的想象力提供依據,以此來完成他賦予生命厚重的承諾。即使是活生生的現實情景,詩人也在為美的意象、為美的意向尋找機會。
比如曾心的一首《窗外》:
“霧霾籠罩曼谷/心事如一鍋漿糊/打開窗戶/飄來如潮的哨聲/突然一聲爆響/驚見有人中彈倒下。”
還有《哨聲》:
“弓在被窩里/突然想起示威的斗士/單薄衣睡街頭 冰冷飯/掛在脖子上的哨子/吹痛了官場的‘傷/吹瘦了荒誕的歲月。”
這兩首詩是對2014年曼谷數百萬人吹著哨子游行示威的情景描述。這是現實存在的真實,而不是虛構。雖然“霧霾”和“哨聲”也是視覺與聽覺上的真實,但已經隱喻著空間意象的惡化,因此詩人的心情猶如“漿糊”一般沉重難熬,希望能“打開窗戶”迎來生機,卻不料是“死亡”在降臨。可見“哨聲”對于詩人身心的影響是巨大的。從“斗士”“睡街頭”穿“薄衣”吃“冷飯”到官場的“傷”,似乎都在受“吹”的折磨、警告,最終以一個“瘦”字亮出詩眼:丑,也可以寓意美。因為以丑為美這是中國傳統美學觀念中的一種審美傾向,如聞一多的《死水》、李金發的《微雨》、《有感》等,不乏有對“死亡”“魔鬼”“殘羹”“垃圾”等等丑陋怪異意象的營造,為的是變腐朽為神奇的那種超然物外的陶醉。而曾心的這兩首詩,顯然是詩人和諧美感的訴求與城市偶發事件產生的矛盾心理,而這些矛盾的根源在于“官場的‘傷。”這種“傷”是不會給人以視覺和感覺以美感的,只會充滿“死亡”和“血腥”的心理壓力,況且這又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為的結果。正如英國的美學家克萊夫·貝爾所說的“文明人也不是先天的,而是人為的”一樣,關鍵在于詩中充滿對于現實本質結構的否定,會給我們以表象中警醒什么的提示,這才是審美的意義。
二、心靈的奉獻:動態意象、
靜態意象渾然一體
詩歌的意象美,往往都是詩人心靈奉獻的結果。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回歸田園:采菊東籬下;李白在逆境中不失進取:直掛云帆濟滄海;杜甫登泰山極頂,感慨萬千:會當凌絕頂等等。古代詩人這種高貴心靈、博大胸懷,是借助對現實社會、人生價值認識的情感融入,營造詩歌意象紛呈,最終落筆驚魂,達到“言出天地外,思出鬼神表”的極致境界,因而才會震撼歷代讀者的心世代傳誦。小詩磨坊里的詩,盡管與“極致”還有距離,但詩人們主體精神的張揚,和豐富想象力的構思以及熱愛生活的情感投入,應該和古代詩人是同出一轍的。首先小詩在彰顯心與物的溝通,情與景的融合,以及主觀與客觀相互感發的關系處理上,做到了情與景渾然一體,物與心互為照應,故而營造出物我兩合、動靜相融的審美意境天地,給人以美的啟迪與享受。如今石先生的小詩《官》:“烏紗帽下/張大的/兩個口//一個吐/一個吞。”精練、深刻、生動、首尾對應,是這首詩的特色。詩中一個“吐”和一個“吞”字,把整個詩魂點亮:貪官顯形。嶺南人先生的小詩《雪人》:“精雕細刻/一尊美人如玉/太陽一出/一灘濕漉漉的/濁水。”精致、浪漫、回味無窮,是這首詩的特色。而畫龍點睛的題目“雪人”便道出詩眼:動與靜、美與丑的瞬間轉換規律。這和劉勰的《文心雕龍·物色》篇中“隨物宛轉”、“與心徘徊”為意象隨其物而宛轉,又因其宛轉而不至于使詩粘滯是相吻合的,足以說明,詩人的藝術靈感和創作沖動,是隨著大自然生機的賦予,又融入詩人的感情色彩在“與心徘徊”中得到的心靈凈化與靈魂滌蕩,從而使杰作、佳作在不經意間橫空問世。
曾心是小詩磨坊的發起人之一。早在上世紀末,他的微型小說創作就十分引人注目,《藍眼睛》微型小說集的出版,奠定了曾心在泰華文壇的地位。新世紀以來的10年間,曾心在中國大陸的影響劇增,他的微型小說《三個指頭》以及《三愣》等都先后被選入高中語文教材試題,作為典型例文在遼寧、廣東等多省市開始應用。2015年,他的微型小說《捐軀》又被選入全國普通高考語文試卷,試想“在中國大陸高手如林的微型小說文壇”,這是一個多么令人自豪的榮耀!可是,作為對泰華文壇上有著杰出貢獻的曾心先生,并沒有以此滿足,停止他在華文文壇跋涉的腳步,如今又傾心于小詩上的藝術探索,為他的藝術生涯再添色彩。可以說這是中國文化的詩性意識長期影響曾心思維方式的結果,加上曾心先生對于中國古詩詞的精通與鐘愛,深深懂得詩是藝術濃縮的精華,是人心靈的窗口,要將詩寫好,必須將詩情根植于民族文化之中,用“心”突破“物”的存在意義,使心靈深處的內在本質得以提升。因此,我們在他的小詩中驚奇地發現,他出乎尋常的想象特質,把我們帶入一個超越具體物象之外的藝術空間,一點不亞于他小說創作中對于現實的敏感洞察與犀利批判的生動。而且詩中營造的意象世界,既寄托著他個人極其豐富的思想情感,又凝聚、釋放著時代的精神火花,能調動讀者的無限遐想,同時運用動態意象與靜態意象,讓詩施展魅力,發揮情與景、心與物渾然一體、妙合無痕的詩意美感。
我們來看曾心的一首《石的驚覺》:
“仰臥/見天邊的水滴/點點落在身上/不知不覺地睡去/千年醒來/驚覺自己竟成了湖泊。”
石頭,自古以來為文人雅士所欣賞,欣賞其天然的奇異、奇趣和與天地并生的古意,欣賞其蘊涵的審美價值與藝術價值的無限,因此,古典文學中有女媧煉五色石以補天的神話傳說;有《紅樓夢》以“石頭通靈”開篇的文學巨著;有宋詩人米芾以石頭自稱“石兄”甚至“石丈人”。同時,石頭圓潤而不失執著,方正而不失變通,還堅硬沉默、不虛張聲勢、不夸夸其談的本質特征,又往往會被詩人用來形容一種人格精神。
曾心的這首“石的驚覺”先是以擬人化手法,賦予“石頭”鮮活的生命體征,讓其“睡去”而后“醒來”,并且還能“驚覺”。將“石頭”的生命體溫,和生命姿態,在靜態意象“睡”和動態意象“醒”中呈現,意味著承載歷史文化的積淀與思考人類生存意義的理念,在詩人深廣的生命體驗和頓悟中展現人格精神:艱苦求存,頑強不息,經得起“滴水穿石”的考驗,容得下興衰際遇、悲歡離合的更迭,這些君子應有的品德修養,中華民族精神都在詩人的精神深度得以體現。而且,詩人還運用了“通感”手法,把讀者從動、靜意象的聯想中調動起來,使石頭的生命化意象出現視覺“見”天邊的水滴,和觸覺“落”在身上,以及驚訝發現自己成為“湖泊”的靈動與鮮活,因此,冰冷堅硬的“石頭”也就有了心靈律動,經得起心靈滌蕩的考驗,發生了巨大變化也就不足為奇了。這首詩中多種意象的組合運用,體現出藝術美的最大張力,以及詩人豐富的想象和創造力,令人折服。錢鐘書先生在談論“通感”時說:“在日常經驗里,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往往可以彼此打動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個器官能領域可以不分界線,顏色似乎會有溫度,聲音似乎會有形象,冷暖似乎會有重量,氣味似乎會有體質。”顯然,曾心深諳其中奧妙。
再看一首《老柳》:
“長大了/越看越清楚/天空比不上土地/越老越把頭低下/吻自己的根/吻養育的土地。”
“老柳”作為題目,顯然是隱者的代稱。這和晉代詩人陶淵明的“五柳先生”如出一轍。陶淵明這位忘懷得失、以詩酒自娛的隱士,淡薄名利,歸隱田園“銜觴賦詩,以樂其志”的大詩人,就連唐代的王維也非常敬仰。王維在他的《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中有:“寒山轉蒼翠,秋水日潺湲。倚仗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負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兩個人不在一個朝代,個性也不甚相同,卻能通過詩歌穿越時空,在寒山、秋水、落日、孤煙等一系列富有季節特征所構成的山水田園中相遇,王維還以“五柳”自況,可見他多么仰慕陶淵明。
曾心的“老柳”無疑受此啟發,將“柳”這一景物作為欣賞對象,作為他情感的附著物,抒發自己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豐厚,越發對于自己民族“根”的眷戀和養育自己的“土地”的鐘愛情感,并以樹的靜態意象“吻”和樹的動態意象“看”,詮釋自己難以釋懷的家國情懷。詩中雖沒有講述在那一片天空下或誰的土地上,但有“老柳”的隱喻在“根”的意象上的延伸,顯然是詩人對于中華民族血脈意識的再現,又在“柳”與“留”二音相諧的陪襯下,以一個“吻”字,體現了詩人在看到柳樹時的復雜心情,是寧靜中表現出千絲萬縷的不寧靜。這的確是詩人的心靈掙扎,是詩人在更高層次上思考生命源于“根”和“土地”的意義,但都在隨著“吻根”所產生的畫面感中得到升華,再一次讓我們真切地感受到,詩人對于生命存在的自覺性,隨“吻”的瞬間產生了永恒。
還有《釣相思》:
“坐在橋邊垂釣/釣到一顆相思/癡癡再守候/空釣到白頭/原來的那顆紅豆/再也咀嚼不出滋味。”
這是一幅既清晰而又含蓄的愛情詩篇,“紅豆”愛情意象鮮明,但“空釣”意境含蓄,既然已經“釣到一顆相思”卻又“空釣到白頭”,詩中沒有說明“釣到”卻又“空釣”的理由,但一個“再”字將前后的意境連貫,鋪陳的情境就顯現出來:如果不能專注愛情一味地挑三揀四,最終的結果就是“空釣”白頭,一無所獲。這首詩在處理動態意象——“垂釣”和靜態意象——“紅豆”時,讓動、靜交相輝映,又以“相思”牽引著,最容易使讀者走進愛情悲劇意象的誤區:仿佛一位多情的女子,在癡癡等候她的白馬王子,結果等到“白頭”也沒能等到。這是一種固有的愛情詩的模式,然而讓詩人曾心賦予了它并外溢中的構思,有了主觀情感含不盡之意在言外的回味設置,隨著“釣”與“思”相對應,“癡”與“白頭”相吻合,頓時折射出愛情醉人甜蜜卻也有苦澀味道的反思意味,最終讓詩的“寫景”坐在橋邊和“造景”釣到一顆相思,都染上了“我”的色彩,產生出心靈活動的軌跡,給予“無滋味”勝似“有滋味”的勸誡,意味著愛情詩還可以以“諷刺”“勸誡”來描寫,很有深意。
三、趣味的嫁衣:符號意象、
情緒意象并駕齊驅
意象作為詩歌結構的重要元素,體現著詩歌生命的基本結構內核,是詩的靈魂與生命的符號,也是富有暗示力的情智符號。這是因為詩人在把各種自然景象、生命現象、以及文化內涵賦予真善美的價值色彩時,使其成為象征人類生命意象的趣味符號,如觀賞花草云雨,體驗人際關系,欣賞藝術作品等等,從中發現與自身特點相似,并吸收自身旨趣,以調動自身潛能,滿足自身精神需求或理想觀念所賦予的手段,再與對象化的價值聯想、體驗認知產生互動,從而改進自身的情智意素質,也改善對世界日漸完滿的認識,完成詩歌為世人提供的審美享受功能。
觀察小詩磨坊里的詩歌,藝術的符號活動深深扎根于他們審美的意象世界,并以其個性化的趣味顯示和操作傳達依托。這里文字本身就是語言符號的載體不在討論之列,就其詩人的審美構思與情趣愛好血肉相連,并通過形象化的幾何符號傳達出符號意象體驗,寄托詩人的人格理想情懷并與之氣通,這在美學家胡經之的《文藝美學》中叫“顯現性符號”,因其濃烈的意象色彩和情緒性,故而有一種意味形式傳達著詩人審美體驗化的結果。
比如曾心的《啄木鳥》:
“趴在老樹干/閑啄日影/日影啄成黑洞/嘻!叼出一條‘S”。
詩中有詩人在歲月里辛勤耕耘、雕鑄心痕的意象。“S”是蟲的形體,卻有跋涉曲折的隱喻,盡管日影成黑洞,卻也叼出“東西”,表示有意義、有收獲、有成就的象征。
再看《行人道》:
“小步 大步/慢步 快步/踏著城市的煩惱/踏著生活的躁動/來回走動著/一個個又長又瘦的‘!號”。
都市生活的異質化和多元化,城市的發展與變化,都讓詩人的情感心弦跟著城市的步伐一起脈動,有時會在繁華的面紗下找不到自我,有時會因為狹小的‘容身所感到壓抑,有時會為城市緊張的生活節奏而感到疲乏厭倦等等,這些城市現象帶給詩人情緒和心緒的焦慮,以“!”號的意象來加以掩飾,意在加重闡述詩人的城市現代化情結。
還有《三個標點》:
“從瑤池取圣水/打個‘?/從山上瓢泉水/打個‘。/從心靈舀凈水/打個‘!”。
瑤池是古代神話傳說中昆侖山上西王母頤養生息之居所的池名,遠在九天之外,從中取圣水自然是臆想,所以詩人以“?”號質疑,意在舍近求遠往往會脫離實際,走向虛無。而要從山上瓢泉水倒不如從心靈舀凈水,顯然是心靈慰藉的隱喻。如果“水”成為詩人審美體驗的意象,那么“?”號就是對自我意識的審視,“。”號是追求過程的肯定,“!”號就是終極關懷的目的。意在傳達出一種獨特環境下,詩人對于如何求生存的復雜心理與清醒認識。
當然,對于泰華詩人,懷鄉情緒營造的意象世界尋尋覓覓,雖然落地生根已經讓他們走出身份認同感的焦慮,但文化記憶和鄉土情結,是刻在詩人心底的烙印,永遠無法消失。如博夫先生的:“星星在竊竊私語/彎月送來原始的寧靜”——《追憶》和“篩一篩記憶中的永恒/你成了我的信仰//我在季節里等你——《永恒》”,無盡的故國情思,魂牽夢繞無法釋懷。
而曾心的《橫渡》:“夢中的彼岸/有座迷人的詩島//在河岸修煉/做成一朵浮云//橫渡/剩余的歲月。”以及《童年》、《那棵椰樹》等詩歌,都是對于“夢”的意象構筑,雖然夢是短暫而虛幻的,但往往會成為詩人鄉愁情緒的寄托。曾心的“橫渡”是對于中國文化情結上的無止境探索,以至于“漸入晚唐,詩也臻于至境,從心所欲不逾矩了。”這是個性發展的最高境界,正如學者詩人毛翰教授所言:“一位詩人,其一生的歷程,也像是一部唐詩,從初唐的綺靡,盛唐的雄壯,到中晚唐的柔弱安恬,曾心先生的詩,似已近乎第四境了。”這是對曾心先生詩歌探索的肯定,更是對于泰華詩人鍥而不舍精神的褒揚。
四、結束語
意象世界,雖然是想象力升華的產物,但它包涵詩人的理想、境界、情、愛心以及博識卓見之觀念智慧等,還有對于社會生活的深度觀察和與時俱進的精神,這些無疑都是詩人思想情感和人格高潔雋永的再現。盡管傳統文化中“詩言志”引領詩人的創作思想,但“有境界,自成高格”能為詩的生命留下永恒,這才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所以,但凡優秀詩作的標準,應該包涵三個層面:第一是詩歌以自身所滲透的誠摯而純真的感情,足以引起人們在某些方面的頓悟和共鳴,即得到讀者的審美認同。第二能讓讀者從詩中激起深入閱讀的興趣,并從心靈深處產生某種震撼,強烈地將讀者長期積淀和沉潛的感情喚醒,從而獲得更高層面上的首肯和贊許。第三,經反復回味與咀嚼后,讀者會在不知不覺中得到心靈的凈化,剎那間與詩人的生命體驗融合,回憶與渴求能與詩人一樣的生命形態與歷史回聲。
曾心和小詩磨坊里的詩友們,每個人都有著對于生命體驗的不同感受,寫出來的詩都帶有自己的不同體溫和體會,但他們用自己的體溫凝練出精粹的文字,用民族文化難以割舍的情思澄明意象的本質,再注入個性鮮明的心靈澆灌,使詩的思想與情感趨于成熟,成為有根基的,果實飽滿的,為親人、故土、愛情、理想送上游刃有余且令人刮目相看的詩作大餐,這充分說明泰華詩人挑戰自我與挑戰詩意的能力是成功的。在此,我們希望他們的創作永遠充滿活力,今后應注重新鮮血液的培植,永遠保持未知探索的狀態,讓泰華文學的明天更富有藝術沖擊力,為世界華文文學的詩學貢獻做出最大努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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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錢鐘書:《七綴集·通感》,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版。
(責任編輯:黃潔玲)
On the Artistic Attraction of the Short Poems
by Zeng Xin, a Thai-Chinese Poet
Zhou Ping
Abstract: Short Thai-Chinese poems, displayed in 6 lines, pure in emotion, pluralistic in conception and rich with Buddhist meaning, have now formed a climate of their own in its own right after the fine work by the Mill for Short Poetry for a decade, so that the Age of Short Poetry, cultivated by the likes of Bing Xin and Zong Baihua for nearly a century since the May 4th, is now reclaiming the vision of the masses. Attention to this unique poetic style lies in the fact that the traces of the poetslives are unique as they bear the profundity of the interconnectedness between Chinese and Thai cultures, with the result that nostalgia caused by the fall of a leaf or the play with a Zen Buddhist revelation would reveal the artistic attraction of the poetic mood. As an important Thai-Chinese poet of the Mill for Short Poetry, Zeng Xin pursues the mood of poetry by extending the space of poetic imagery in order that short poems contain more and are more creative.
Keywords: Thai-Chinese poets, Zeng Xin, 6-line short poems, artistic attra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