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顯久
十三
夜幕沉沉心意沉
枕戈待旦軍情急
掌燈時分,哈牛驅趕著大馬車來到舒府,把在戴峪嶺戳死“喪門神”的前后經過,向舒天民做了匯報,探討如何應付當前局面。
“戳死‘喪門神是對的,掐斷了他上縣衙里告密的這條線。”舒天民對哈牛的出手給予肯定,但分析“喪門神”之死能否影響起義的大局,舒天民和哈牛心里沒底,都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向舒老爺子舒培畬——
“咱們計劃后天起義,只要‘喪門神的死訊、死因在明后兩天不暴露,就影響不著我們起義。但也不能不防,哈牛連車帶人得躲避起來,造成還在縣城的假象,迷惑‘方大腦袋、‘單狗子那伙鷹犬,以贏得我們起義的時間。”舒莊主所言給舒天民提了個醒。
“你今晚在俺府上過夜,明個兒一大早就往赤山去,在那兒躲兩天保準隱蔽。”舒天民道出己見。
“要不今晚我到貴子溝村樸得田那兒去過夜,省得給府上添事——引起官府注意。”哈牛此話也是為了大局著想。
“既來之則安之。今晚你就在這住一宿,明早備些牲口飼料,早一點出府就行。”舒莊主挽留哈牛。
舒莊主所言在府上有權威,在哈牛眼里也十分敬重,自然不能違拗,當即點頭應諾。
三人正說話間,院內傳來一陣喧囂聲……原來是孫家窩棚的劉敘堂,領著侄兒劉鐵、劉剛抬著一只大狍子送到舒府了。
“舒公子,你要買的獵物我給你送來了。”劉敘堂進屋后明面是向舒天民表明來意,實則是來匯報練槍和吸收人員情況。但不知屋內有無外人,于是便先拿送狍子的事開場。
“狍子呢?抬進來看看。”舒天民雖說生長在山區,但因長大后在縣城、省城念書,對山區的動物還是聽得多、眼見得少,沒想到昨天夜里朝劉敘堂身影喊的那句掩人耳目的話,劉敘堂還真當回事了。出于好奇心,他要欣賞欣賞這只獵物。
劉敘堂一聲吆喝——劉鐵和劉剛就把這只像個小鹿似的大狍子拎進了客廳,給屋內的人觀賞。
山中的野狍子與野鹿屬近親——又稱矮鹿。兩種動物體型相似,雄性都長有一對角,雌性沒有;平時以樹芽和樹葉為食,是生長在遼南山川的一種常見動物。狍子與鹿的明顯區別是皮毛,鹿的皮毛有“梅花”斑點,而狍子皮毛是草黃色,尾根下有白毛。狍子對人沒有攻擊性,且成年的狍子體重百八十斤,肉質細嫩鮮美,自然成為山區獵人狩獵的首選動物,更是獵戶逢年過節或待客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野味。
“善哉善哉……”舒天民出于對獵物撞上槍口的惋惜發出感嘆;繼而對劉敘堂借練槍之機能獵殺眼下動物亦大加贊賞:“‘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那幾條槍都有準頭了吧?”
“不僅有準頭,而且這六條槍也有主人啦……”劉敘堂把近日發展兩個侄兒入伙,接著又發展三個本溝鄉民入伙,并一同上山練槍、打狍子的經過和盤端出。
“好,你那邊六條槍六個人,貴子溝樸得田那兒聽說有五個隊員,石灰窯子范國棟、當鋪郭俊臣那邊估計也能發展七八個隊員,眼下我們的隊伍人數大約有二三十人,可手中的槍支還缺十幾條——你們說得怎么辦?”舒天民道出心中憂慮。
“明個兒咱們花大價錢再買幾條槍。”舒莊主發表意見。
“我們買的槍都是鳥槍,打一槍須裝填一次火藥,與警務所配備的擊發子母彈的槍支相比威力小、殺傷力差,實戰起來處于劣勢。”劉敘堂說出個人擔憂。
“是啊,為了槍支的事我和天民曾委托空空武僧捎信,向莊復義軍領袖顧人宜求援,希望送來一批軍火,以增強我們隊伍的戰斗力——可現今起義在即,莊復那邊還沒有音訊,你倆說該怎么辦?”舒莊主向劉敘堂、哈牛道出籌措槍支的原委后征求他倆意見。
“再花錢買幾只……”劉敘堂說雙獅山那邊的獵戶有兩三桿新鳥槍,只因要價太高沒買成。
“只要能買到就買。上次買槍給你拿三百兩銀子,一會走時再給你拿二百兩,把雙獅山獵戶的槍買到手。”舒天民囑咐劉敘堂再去買槍。
“咋想個辦法把警務所的快搶弄到手?那家伙打起仗來是剛剛的——像二踢腳的‘高升炮,能接二連三地爆炸。”哈牛在一旁插話。
“怎么弄?”
“咱們先把‘方大腦袋所長抓起來,逼著他交出槍支。”已躋身室內的劉鐵正值血氣方剛年華,說出的話也剛烈直率。
“抓‘方大腦袋,逼他繳械投降……”室內議論的話題一下子都集中在抓“方大腦袋”上。
“明天晚上 抓‘方大腦袋……”
“報老爺——大門外來了一個騎馬的和尚,說是幾天前來過府上,欲登門拜見老爺——請老爺明示。”就在舒天民等人謀劃明天晚上誘捕“方大腦袋”所長計劃時,看護大門的院丁疾步來到上房向舒老爺子舒培畬稟報。
“莫不是空空武僧?”舒老爺子聞言便猜測是空空武僧:“速速開門迎客。”
果不其然,這位不速之客正是舒府翹首以盼的莊復義軍特使空空武僧:“舒莊主、舒公子,馬背上有十只快搶、二百發子彈,請查收。”進入庭院中的空空武僧,指著馬背上的包裹告訴舒府父子。
“劉敘堂,你領侄兒缷槍支;哈牛負責將馬匹拴到馬廄添草拌料。我們進屋敘談。”舒老爺子安排完畢,牽著空空武僧的手到客廳落座。
“舒公子,這是顧人宜司令的親筆信,委托我面呈給您——”空空武僧將顧司令的信函雙手遞交舒天民。
古人云: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此時顧司令的信件內含軍機政務,勝過家書萬件:“南方的革命形勢如火如荼,東北的革命形勢不容樂觀,我們要做東北辛亥革命的先鋒,武裝起義亦早不宜遲……”末尾寫道:“感謝貴府(萬福莊)資助軍餉白銀五百兩,今委派張金標為莊復軍政分府特使,給貴府送去快搶十只、子彈二百發,以助起義軍威。”舒天民過目后意氣風發,更增添了發動本莊武裝起義的必勝信心和力量。
“空空武僧——不,您姓張,名金標。”舒天民從信函中得知眼前的空空武僧應叫張金標,于是改口相問。
“我原本姓張,孩童時在兄弟中排行老二,父母也沒給起個大名,就叫張二,出家后的法名叫空空;現今加入莊復起義軍后脫掉了僧衣,就得恢復俗家的姓名,這‘金標二字是顧司令給我起的名字。”張金標給予解釋。
“好,金標(彪)這個名字好——可謂是如虎添翼呀!如若您能參加我們的起義,那該多好啊。”舒天民言辭切切。
“舒公子——我得稱你為舒首領。”
“不敢當、不敢當。”
“舒首領不要謙虛,武裝起義非同小可,沒有一個智勇雙全的將才來擔任首領是不行的;顧司令說你早年參加革命黨,胸懷文韜武略,奉命回家鄉領導起義,必當仁不讓扛起起義大旗;并囑咐我:‘如果天民需要你留在他那兒,你就留在他身邊,參加萬福莊起義。”張金標掏出內心話向舒天民表白。
“好啊——歡迎你參加萬福莊起義……”
一陣熱烈歡迎張金彪留下來的場面,在室內掀起高潮——不論是熟悉的面孔還是陌生的面孔,都相互擁抱在一起、相互團聚在一起、相互分享這送槍送人的喜悅。
“主人有酒歡今夕,請奏鳴琴廣陵客;”一陣喧囂過后,舒府父子設宴招待客人,一桌烹飪狍子肉宴的“野味”勝過“鳴琴”悅耳,幾番推杯換盞過后,張金標想欣賞舒天民的文采,便提議請舒天民即興賦詩作詞,以烘托酒宴氣氛。
“承蒙特使推薦,鄙人年少才疏,不可在長者面前賣弄風騷,更不敢效曹公(曹孟德)‘對酒當歌,嶄然‘周公吐哺的胸懷;但今晚與諸位把盞,可謂情投意合,壯志沖霄漢;為此觸景生情,用詞牌‘江城子格調吟哦一首《把酒飛翔》,獻給各位:
起義燎原萬福莊。左金標,右敘堂,壯士聚義,矮鹿野味香。誓與革命結同盟,共舉杯,人倜儻。
酒酣胸膽心飛翔。寒冬夜,又何妨?運籌帷幄,明日上戰場!枕戈待旦軍情急,舉獵搶,射豺狼。”
舒天民這首即興拈來的詞作,詞語與情感從心胸中自然交融流露,毫無嬌羞做作之態,極其貼近聚會主題和酒桌氣氛,而且選用的詞牌別具一格,用三、四、五、七不同的語言句式交錯使用,恰當地表現出此時舒天民意氣風發的精神面貌,具有一種古詩和律詩所難以產生的內在的節奏感和扣人心弦的感染力,讓聞者情不自禁地置身其中。
翌日拂曉,張金標脫掉僧服,換上民裝,乘坐哈牛的大馬車前往赤山躲避。劉敘堂只身回到孫家窩棚,留下劉鐵、劉剛兄弟倆在舒府聽候舒天民的差遣,同時兼有看護槍支的職責,以防發生意外。
為了向當鋪郭掌柜傳遞莊復義軍送來槍支的消息,商談實施起義計劃,舒天民親赴萬福莊與郭掌柜密談:
“有了這批槍支,再加上我們手里的鳥槍,我們的起義一定能橫掃萬福莊——橫掃蓋平縣……”舒天民言語間雖說書生味十足,但堅定的革命信念孕育了革命者英雄氣概,愈顯少年英俊:“明天晚上匯聚隊伍的地點就定在我家,你帶著你聯系的同志到我家集合,然后分發槍支,實施武裝起義……”
“公子把隊伍的集合地點定在自家府上我覺得不妥。”
“怎講?”
“一是地點偏南,不利于人員集中;二是地處村屯密集區,不利于保密;三是府上人丁皆多,以防后患。”郭掌柜直抒己見。
“頭兩個不利因素是存在的,至于有關府上的事就不能考慮那么多了,一切都為了起義、服務于起義。”舒天民敞開胸襟。
“古人云‘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召集起義隊伍秘密集合,是起義前的一次重要會議;我們要一舉取得起義的勝利,就不能讓敵人有絲毫的察覺,必須選一個既有利于保密又有利于指揮隊伍的地點,作為我們的大本營、指揮部。”
“此言有理。”舒天民暗暗佩服郭掌柜的縝密考慮:“莫非郭掌柜已選好了地點?”
“莊北的芹菜溝地處萬福莊要沖,溝口山頭重疊,似半遮半掩的山門,冷眼觀之山門遮住視線,窺不見縱深十里山川,是一個藏龍臥虎的好去處。我們在那里集合隊伍,向南可攻莊內警務所之敵,向北可扼守通往蓋平縣的唯一公路線,向東翻山越嶺可抵達赤山,能進能退,是個屯兵的好地點。”郭掌柜見舒天民連連點頭贊同,便又接著道出集合隊伍的地點和起義指揮部場所設在岳丈家的想法,征求舒天民意見。
“岳丈那邊不怕后患嗎?”舒天民關切地詢問。
“兩個獨居老人,不怕什么后患。我雖沒打招呼,但我保證岳丈大人不會拒絕。”
“那就依你所言,我們明日黃昏時分就在你岳丈家集合隊伍。還有……”舒天民在返回舒府前,向郭掌柜透露了哈牛在戴峪嶺戳死“喪門神”的事,叮囑郭掌柜派人監視警務所動向,尤其是“方大腦袋”所長和“單狗子”有什么異常行為,一定要打探清楚,及時傳遞消息,好采取應對措施。
孰料,舒天民的擔心“喪門神”死訊的事還真在當日的上午發生,栽在嶺坡下的“喪門神”尸體夜間被野狗、餓狼分尸,暴露在過往行人的視線內……經去往縣城的行人報案,縣城的巡警立即出警,經過一番折騰后,初步確認是頭兩天出入縣衙的“喪門神”,然后報告縣衙主簿。縣衙主簿乃是“喪門神”的娘舅,聞訊后大吃一驚,斷定外甥死在戴峪嶺必是遭他人暗算,與插手無名嶺的大案有關聯。為了弄清“喪門神”死因,主簿遣差火速騎快馬到萬福莊警務所,傳所長來縣衙協助破案并集中警力就地待命。
俗話說得好:順著雞毛找雞,順著蒜皮找蒜。“方大腦袋”所長聞訊,便懷疑“喪門神”的死與車夫哈牛有關。為了抓著哈牛向縣主簿邀功,他打發副所長“單狗子”去縣衙匯報案情,自己則急匆匆地帶領一群巡警撲向哈牛的住宅——
這伙巡警不僅沒有抓到哈牛,卻泄露了“喪門神”之死驚動縣衙的消息,還有“單狗子”下午去縣城匯報案情的行蹤……都被郭掌柜摸到了底細,大約在下午未時末,郭掌柜闖進舒府告知舒天民:
“舒公子,眼下的形勢敵人在明處,我們在暗處,我們占有主動權;如若敵人把無名嶺大案與‘喪門神之死串聯起來,懷疑莊復起義軍勢力已滲透到我們萬福莊,明日即興師動眾來我們這兒抓人——那我們今天的主動就變被動了,時不我待啊!”末了,郭掌柜道出對今明兩日的形勢分析和擔憂。
“如若不失時機地把握住我們的主動權——我們就在今晚發動武裝起義!”身負領導萬福莊起義使命的舒天民,敏銳認識到瞬息萬變的形勢,循著郭掌柜“時不我待”的話音,引申出“提前起義”的念頭,當即吐露出來。
“我贊成!”郭掌柜當即表示擁護。
“天民,今早兒還說明天起義,這沒到日落就改在今晚——能行嗎?”舒天民的祃祃舒老爺子——舒培畬,在一旁聞訊后提醒舒天民。
“古人云:‘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事而制。世間的一切事情都不是一成不變的,只有變化方能與時俱進,方能除舊布新;尤其在戰略上,只有出其不意,方能取得戰場的主動權,實現殲滅敵人、戰勝敵人的目的。再說眼前的形勢已是劍拔弩張,我們早一天起義、早一個時辰起義,就多一份勝利的把握……祃祃,請您支持我做出的決定。”舒天民先是站在決策者的角度捭闔局面;而后以兒子的口吻,向祃祃表達心中的執著。
“我——支持你!”舒老爺子厚愛長子天民的才華,亦曉得天民回家鄉鬧革命的志向,在這段運籌武裝起義的時間里,他不僅以萬福莊莊頭的身份支持天民開展工作,而且拋開“祃祃”的身份給天民當參謀、當管家,無畏受株連、殺頭的危險,躋身萬福莊“反清結盟會”,深知起義的結局關系到愛子天民乃至一干人的生死——萬萬不可草率行事。但聽了天民的曉示后,先前的疑慮和擔心頓時釋懷。
有了家父“我支持你”這句話,舒天民當即發號施令,與郭掌柜耳語一番后,郭掌柜領命走出舒府,急赴芹菜溝岳丈家等候和迎接各路人馬聚集。守候在舒府的劉鐵、劉剛哥倆,則被派上了騎馬送信的任務。
“嘚嘚嘚……”兩個血氣方剛的青年追著落日余暉,分別奔向赤山、步云山(北麓)、貴子溝、石灰窯、孫家窩棚,向各路人馬傳達當晚開赴芹菜溝——舉行武裝起義的命令。
革命壯士輕七尺,鼓角爭鳴馬蹄急;
篝火映紅芹菜溝,軍旗席卷萬福莊。
十四
篝火映紅芹菜溝
軍旗席卷萬福莊
時令龍潛月,陰生夜幕深。篝火引麋集,燃起民族魂。
夜幕下,坐落在芹菜溝腹地的郭掌柜岳丈家宅院,燃起了一堆熊熊篝火……接到參加革命暴動的反清義士們,從四面八方挺進芹菜溝,朝著映紅溝川的篝火聚集——萬福莊起義隊伍的集合地——發動武裝起義的指揮部。
時間定格在1911年農歷冬月卅(陽歷1912年元月18日)天暝之后,弱冠年華的舒天民(虛歲20),脫去旗袍換一身短褂,外罩羊皮坎肩,頭戴帽扇至肩的馬虎棉帽,腳穿一雙防冷耐寒的皮靰鞡,雖無“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之壯行場面,但家眷寸寸柔腸,盈盈粉淚,“古來征戰幾人回”的生別死離——也讓舒天民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兒女情長:親吻襁褓中的幼兒,執手溫柔賢惠的嬌妻,告辭家中的父老,不遜色“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之壯行……
舒天民將妻子繡的那面“十八星”軍旗揣進懷里,囑咐家父留守府邸,備好“糧草”,以接應起義。
此時的舒莊主,曉得天降大任于愛子天民,本想在起義的戰場上陪伴左右,但后勤的事也不可推辭,自然盡其所能。
“嘚嘚嘚——”天黑前奉命送信的劉鐵、劉剛哥倆騎著快馬返回舒府,向舒天民稟報傳令的結果:“都已送達。”
“把那十支快槍、子彈帶上,我們一起奔赴芹菜溝。”舒天民向劉氏哥倆交待任務后,分別攜帶槍支和子彈,乘坐兩匹快馬飛馳芹菜溝。
郭俊臣率領的三人最先抵達集合地點,并以燃燒篝火為“暗號”,引導起義隊伍向既定的地點聚集。
接下來是孫家窩棚的劉敘堂率領5人、貴子溝樸得田率領的5人、步云山王俊山率領的3人、石灰窯子范國棟率領的5人、東朝陽那邊舒培畬的堂弟舒某某率領的本家五個晚輩、舒天民率領的劉氏哥倆,都各自帶著鳥槍或兵器,順利地抵達集合地點,圍繞著熊熊篝火等待起義“首領”發號施令。
起義首領是誰?篝火旁的壯士們都耳聞舒天民的大名,凡參加過赤山聚會的亦曉得舒天民的才俊,沒見過舒天民真容的尋覓到舒天民修長的身影,自然而然地吸引他們翹首以待。
院內篝火熊熊,映紅了半個芹菜溝;屋內舒天民召集起義前預備會議,郭俊臣、劉敘堂、樸得田、王俊山、范國棟、白敬亭幾位骨干成員聚集一堂,查點各路人馬,惟躲避赤山的張金標、哈牛還沒見身影,不免讓屋內的人多了份擔心和牽掛。就在舒天民欲派劉鐵騎馬接應之際,從不遠處傳來劃破夜空的長鞭聲、大車轱轆的碾壓聲……
哈牛趕著大馬車來了——從車上下來三個人:張金標、玄武道長,還有紅燈子。
這三個人在劉鐵的引領下直接走進上房屋內,倒是讓舒天民喜形于色:“玄武道長——您師徒兩個怎么來了?”盡管玄武師徒身穿民服,頭戴遮鬢棉帽,但那眉宇間清秀的面孔,還是讓舒天民一眼就認出來了。
“是……”玄武道長本想說“空空師兄”——但話到嘴邊覺得不妥,便直呼其名:“是張金標與哈牛二位在寺院接到今晚起義的命令,我與徒兒紅燈子便跟隨下山,想參加起義隊伍,還請舒公子應允為盼。”
“歡迎、歡迎——因軍情緊急,沒能親自請道長出山,還望海涵。”舒天民本意不想暴露玄武道長師徒的身份,在下達起義隊伍集合的命令時沒通知玄武師徒,可是玄武道長聞訊即隨同張金標、哈牛二人參加起義隊伍,舒天民雖不覺意外,但聽了玄武道長所言趕緊表態……婉言解釋。
“還請公子升帳議事。”有過兒時在太平天國軍營生活經歷的玄武道長,見屋內依次落座的場景,便猜到是在舉行起義前的議事——于是道出了心中久違的話。
“道長師徒落座、友軍特使張金標落座……”舒天民在介紹張金標時給冠以“友軍特使”身份,接著話茬將張金標上次給蓋平縣衙送勸降書,在無名嶺鏟死兩個“鷹犬”,昨天奉命送槍后執意留在萬福莊參加起義的事情公布于眾,讓屋內蒞臨會議的人員都朝張金標投去贊賞的目光。
“眼下各位麾下的人馬已經到齊,人數達三十三人,我們暫稱萬福莊起義軍,軍旗就是這面十八星紅旗——”舒天民從懷中掏出愛妻用手工繡制的軍旗,鄭重地對哈牛說:“你就是我們起義軍的旗手,找個旗桿把它舉起來,寧可自己倒下,也不能讓軍旗倒下。”
哈牛雙手接過軍旗后難以用語言來表達內心的激動,默默地把軍旗綁在了他那棵戳死“喪門神”的大鞭桿上,在院內等候宣布起義的那一刻——舉起軍旗。
舒天民任命哈牛為旗手后,又任命屋內的郭俊臣、劉敘堂、樸得田、王俊山、范國棟、舒某某為起義軍分隊隊長,各自管轄本隊(指自己引領的起義人員)人員,相互間協同作戰,在統一指揮下采取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確保起義一舉成功。
為了充分發揮各分隊隊長指揮員、戰斗員的作用,舒天民在屋內給他們每人配發了一只快槍、二十發子彈,余下的四只快槍和子彈,分別發給了樸得地一只、劉鐵一只、劉剛一只、張金標一只。隊員們自帶的鳥槍由各隊調劑使用,擁有隊員最多、武器最好的當屬劉敘堂分隊,八名隊員配發了三只快槍,五只鳥槍,余下的一只鳥槍機動給了舒某某分隊。
短暫而務實的預備會議結束后,舒天民被眾人簇擁著走近篝火、走進圍繞著篝火凝聚民族魂的隊伍。
“各位義士們: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推翻清廷君主專制制度,建立中華民主共和體制,是當今中華大地之潮流,自武昌起義爆發后,各地武裝起義此起彼伏,已形成雷霆萬鈞之力,排山倒海之勢,腐朽沒落的大清王朝搖搖欲墜——進入新歷年(1912年)的1月1日,中華民國南京臨時政府宣告成立,中國革命同盟會總理孫中山先生宣誓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向全國發出‘革命目的不達,無合議之可言的國民革命號令;與奄奄一息的大清王朝分庭抗禮——誓約以民主共和體制取代君主專制統治,開創一個嶄新的共和國度。今天晚上,我們就是響應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孫中山的號令,發動一次推翻地方清廷官府的武裝起義:萬福莊起義——升軍旗——向萬福莊進發!……”年僅二十歲的舒天民,以起義軍總指揮的身份發布起義動員令,率領群情激昂的隊伍進軍萬福莊“自治會”。
萬福莊“自治會”成立于1909年,是清政府自1906年宣布預備立憲之后,實施《城鎮鄉地方自治章程》的產物。“立憲之事千端萬緒,而皆基于地方自治。”自治會分設議事會和董事會,行使本地自治議決和執行機構的職權。城鎮鄉設置的自治稱為下級自治,府州縣設置的自治稱為上級自治,是清末立憲運動和地方自治等社會改革的一項新舉措。
時任萬福莊總董馮慶瀾、議長郭春藻,均是一方德高望重之人。拒史料記載:郭春藻,字蔭軒,十一歲父故去,母“獨任之,寡婦孤兒撐持門戶”;晨昏課子,誡之曰:“汝父彌留時諄囑毋誤汝讀書。”其莫負遺訓,善讀書、能文章,清邑庠生,辛亥革命初期,任蓋平縣東南一鎮議長(民國十九年參與編撰《蓋平縣志》)。
萬福莊“自治會”會址與警務所住所同在萬福莊的一條街上,之間相隔三五百米;起義軍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采取了隱蔽出擊的戰略,躡手躡腳地占領了自治會,當場扣押總董馮慶瀾、議長郭春藻及議員崔云亭、曹國賓等十一人。義軍首領舒天民為了教化所扣人員,當即向他們宣講勢不可當的 “國民革命”形勢,曉諭武裝起義大義,希望他們順應革命潮流,支持或加入起義隊伍。沒曾想兩位“會長”獨清獨醒,愿助義軍一臂之力——道出智取萬福莊警務所妙計……
萬福莊警務所配備警員三十余人,平時夜間只留幾名巡警值班,可下午收到集中警力待命的號令,當晚全所的三十余警員都住宿在警務所,所長“方大腦袋”自然身列其中。
按照智取警務所的部署,義軍隊伍偃旗息鼓,總董馮慶瀾、議長郭春藻、義軍領袖舒天民挺身隊伍之首,善于使槍的樸得田、劉敘堂等人攜快槍隱身于二三排,劉鐵、劉剛哥倆不離舒天民左右,負責保護義軍首領安全;范國棟、張金標、玄武道長等人殿后,秘密向警務所進軍。
“我們是自治會的人,有緊急公事會見方所長——”待抵達警務所門口時,兩位“會長”攜舒天民向守門的巡警喊話。
站崗的巡警不識得舒天民,但識得總董馮慶瀾、議長郭春藻,見是兩位“會長”領著一幫人見所長,自以為是“自治會”的人,也就毫無戒備地放行——待前排一行人過了門崗,后排的劉敘堂一使眼色,兩名義軍就將站崗的警員生生擒拿,沒等驚恐的警員喊出聲來,一團破布堵住了他張口的嘴。
義軍控制崗哨后,隊伍迅速沖進院內、沖進營房:一排排槍口齊刷刷地從窗外捅進屋里,瞄向騷動的目標——一波“繳槍不殺”的聲浪震驚睡夢中的警員,一個個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不準動!誰動就打死誰?——”獵戶出身的樸得田、樸得地哥倆身手敏捷,乘機破門而入,酷似面對“狼群”的獵手,先是用氣勢控制局面,然后用手中的槍支震懾驚駭的“狼群”——借助屋內微弱的燈光,搜索“狼群”中的一號目標——“方大腦袋”所長:
“方所長——哪位是方所長?站起來!”
“我——我是!”躲在炕沿下的方所長自忖鉆地無洞,便借機挺起蛤蟆身形,露出一副狡猾多詐的嘴臉。
“出來!我軍首領找你。”
“哪個首領?”“方大腦袋”想討個底。
“少廢話,快點!”站在門口的劉鐵,窺見“方大腦袋”所長磨磨蹭蹭的樣子,便提槍迎了上去——
“是——是你?” “方大腦袋”所長見是那個在孫家窩棚用槍頂著他腦門的年輕人,自然懼怕三分,表面裝作畏首畏尾的樣子,心中暗生蔑視:“原來是一伙鄉民作亂,我堂堂方所長豈能束手就擒?”
“方所長,識得老夫嗎?”總董馮慶瀾先聲發問。
“識得識得,這是為何?”“方大腦袋”挺身屋檐下,借著屋內透出來的燈光——識得是自治會馮總董與己搭話,便明知故問。
“這是為何?這叫國民革命!”總董馮慶瀾把先頭舒天民在自治會講的話甩了出去;然后轉身向身旁的舒天民說:“舒總指揮,他就是萬福莊警務所所長——請你訓話!”
“我以起義軍總指揮的名義命令你放下武器,否則嚴懲不貸!”舒天民這句擲地有聲的話震懾敵膽。
“哦,你是——是舒莊頭家的大——大少爺……”“方大腦袋”聯想到昨天“喪門神”在聚義酒樓賣話,道出舒府與無名嶺大案脫不了干系的話題,忽地認定眼前一副書生氣的舒總指揮必是那個“秀才”無疑,于是別有用心的追問:“舒大少爺是哪方義軍?”
“中華民國革命軍!”舒天民手指哈牛高擎的軍旗,給對方以警醒。
“我——服從命令——命令警員放下武器、放下武器……”這個蔑視劉鐵、哈牛,亦低估起義軍力量的清廷“鷹犬”,竟然冒出刺殺義軍總指揮的邪念,并執迷不悟地走下去——
“各位弟兄,義軍乃天兵天將也——識時務者為俊杰;我帶頭繳槍、帶頭繳槍——”假裝帶頭繳槍的方所長退回屋內,從頭收繳散放在床頭、墻角的槍支,然后指使警員向屋外的義軍傳遞。
冷眼看,這個方所長積極響應舒總指揮的命令,主動上繳警員槍支,義軍從窗外伸進屋內的槍口也多此一舉了。
孰料,就在舒總指揮與兩位“會長”盛贊義軍旗開得勝,移步屋內巡視收繳槍支結局之際,那個表面繳械投降的“方大腦袋”所長,卻借脫身收繳槍支之機,將一只子彈上膛的槍口悄悄地瞄向舒總指揮——“啪——”
“啪——”就在這千鈞一發時刻,一粒噴射著正義的子彈,拖曳著疾惡如仇的怒火,搶先洞穿“方大腦袋”的腦殼——而亡命瞬間的“方大腦袋”下意識擊發出的子彈——彈著點偏離了瞄向的目標,在舒總指揮頭頂的房檐處爆炸……屋內院外局面驟變,義軍從窗外伸進屋內的槍口大有一觸即發之勢,而屋內等待繳械的巡警更是驚恐萬狀,坐以待斃。
原來,身負保衛總指揮安全職責的劉鐵,早已在暗中盯上了“方大腦袋”,待“方大腦袋”悄悄舉槍時,他果斷地擊斃“方大腦袋”;此舉不僅除掉害群之馬,保護舒天民毫發無損,而且對屋內警員起到了極大的震懾作用,無不瞠目結舌,等待義軍的發落。
“諸位巡警,我起義軍不濫殺無辜,也絕不容忍亡命之徒興風作浪,這個方——‘方大腦袋的下場,就是自尋死路的下場——罪有應得!”為了掌控突發的局面,舒天民再次鶴立雞群,以義軍總指揮的名義向營房里的警員曉諭:“望各位引以為戒,不要與我們起義軍為敵,要順應時代潮流、順應中華‘國民革命的形勢,擁護中華民國南京臨時政府、擁護臨時大總統孫中山先生發出的‘革命目的不達不罷休的號令,向腐朽沒落的封建王朝宣戰、向盤踞當地的清廷統治者宣戰,我們就能夠無往而不勝,取得萬福莊起義的勝利、取得東三省‘國民革命的勝利,最終實現中華‘民主共和體制!”舒天民不愧是在奉天加入“同盟會”的革命黨人,三言兩語就把全國“國民革命(辛亥革命)”的形勢和革命目的概括的十分完整,讓鮮有所聞或“只知魏晉,不知有漢”的警員們也頓開茅塞,不僅對起義軍總指揮刮目相看,而且受到深刻啟發和教育,先前的誠惶誠恐也隨之消除了。
“我現在以萬福莊起義軍總指揮的名義,向你們宣布一項政令:我起義軍與清廷為敵,不與人民為敵;凡擁護和愿意加入起義軍隊伍的各界人士我們都歡迎。你們這些放下武器的警員,如果愿意加入我們的隊伍,我們熱烈歡迎;如若不愿加入我們隊伍,馬上就可以離開此地,絕不為難你們。”舒天民的話音還未落地,便引起茫然失措的巡警們一片響應聲……
蔡品一、沈俊、周玉山、匡振林、匡思林、王世貴、牟旭東等一批警員紛紛表態,愿意加入起義軍隊伍。余下不加入義軍隊伍的巡警當場交出武器,放行回家。
打掃戰場,清點武器,繳獲快搶四十桿,子母帶三十余條,子母彈兩箱……讓義軍隊伍歡慶不已,無不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這場智取萬福莊警務所的戰斗,在一槍擊斃頑固不化分子的震懾下,在義軍總指揮舒天民斗智斗勇的謀略下,這個重兵屯守的“兵營”被義軍一舉占領,不僅標志著“革命黨”人領導的萬福莊武裝起義取得了歷史性的勝利,而且標志著地方政權的“御林軍”被席卷一空——蕩然無存。
萬福莊武裝起義的勝利震驚縣衙、震驚省府,飛翔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