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書頁前的你
在這個故事里,我想竭力為你還原一種感覺,行走于這段并不平坦的年歲,竭力前進、探尋,你有過驕傲,有過落寞,甚至懷疑,難以言明的細枝末節讓你感覺:填不滿的差距似乎是在嘲諷,自己離想要的目標很遠。
可是你知道嗎?撒哈拉下雪了——乘著很久以來焦渴的等待。
它還沒到,但陡坡上的你要知道,它一定會來。
彼時你抬眼,會看見白茫茫的一片,如你所愿。
姜雨晨
2017年2月于書桌前
第一章
呂薇揚時常想,在老吳那兒補數學,就算不聽正課內容,光是老吳和學生們的斗嘴都能聽完整堂課。
“上回把你掂對(方言,意同嘲諷)得抓狂是我不對,”老吳一手扶著黑板,嘿嘿笑著,“所以你今天好好聽課,不要偷偷玩手機,我也不掂對你。”
名叫杜溢風的男生一聽不樂意了:“憑什么?像是我怕你掂對似的,明明就是你不敢嘛。”
面對小男生傻傻維護著的強烈好勝心,老吳忍俊不禁地轉身去寫板書,被無視的杜溢風愈發來勁兒:“你說你是不是不敢嘛,詞窮啊,要不我們對掐?來啊!”
補課班里一片唯恐天下不亂的起哄聲,追逐著在呂薇揚看起來毫無意義的狂歡。
“你問問大家,我要是真跟你掐起來,你受得了不?”老吳瞥了杜溢風一眼。
好事的男生在一旁煽風點火,一本正經地說:“老吳,你肯定掐不過風哥。”
話落,炸開一片歡聲笑語。
老吳無可奈何卻笑得更開懷:“隨便,不整你們,明天數學聯賽,我還要給關關他們攢人品。”
“啊,關神要進擊保送名額啦。”“也不看關神是誰!”“話說最近在學校都沒看見他……”
呂薇揚筆下的行云流水一滯。
關河。
當晚,頭一落枕頭就能安然入睡的呂薇揚,默默輾轉了三回。
“關,是邊關的‘關;河,是長河的‘河。”
剛轉文升入高二,摸不清楚門路的呂薇揚一直在跟文綜選擇題的錯誤率作殊死搏斗,額頭冒痘,十分火大,揮舞著紅筆,試卷上燒作一片的“錯題分析”誓要改寫江山。也躲在角落里對著手機屏幕抹過眼淚:“了了,怎么辦?”
屏幕另一端的理科女聞了了表示很懵:“刷題……會有用嗎?聽說‘背多分啊。你說你,好好的,學文做什么?”
畢竟當初選擇的時候那么決絕。
同樣的話,當初媽媽幾乎是帶著哭腔吼出來的。
“……又不是理科學不下去了,學文做什么?”
當時呂薇揚看著眼前這座還不待自己說話就已經自顧自爆發的火山,默默嘆了口氣:媽,你什么都想管著,怎么就不試著管一下自己的脾氣?
察覺了呂薇揚的無動于衷,中年女子的胸口起伏更甚,一把扶住呂薇揚的肩膀止不住地晃:“你動動腦子啊!理科未來選擇的范圍多廣——金融、科研、工程,你選什么不好?你小時候不是對金融挺感興趣的嗎?”
呂薇揚眉毛一抖,心說,又來了。
“看看華爾街的人,提的什么包,開的什么車,住的什么房子?你一個女孩子,去搞金融,自己賺大錢,活得風風光光,有什么不好?”
呂薇揚盡量收斂內心正鼓鼓外涌的厭煩,以免刺痛眼前神經脆弱的女人,僵硬地咧開一個笑,試圖緩和一下氣氛:“媽,我平時連賬都算不清楚,去華爾街會給人倒貼吧。”
“那就搞科研呀,”女子執拗地不肯放棄,“你不是喜歡自己悶著頭鼓搗嗎,科研工作,高薪、體面,優秀的男孩子也多……”
呂薇揚已不知道自己的臉那么皺成一團能不能叫作干笑了,“我,我已經打定主意學文了。”
怎么就沒個豪門少爺如言情橋段般從天而降愛上自己呢?
呂薇揚有點發愁。
這樣媽媽理想中的名車豪宅、體面生活就都有了;這樣她自作主張的時候,說不定媽媽失望的表情就不會那么凄惶。
上交文理分科志愿表的那一刻,想的是什么呢?
初中那會兒,還在北淮老校。
呂薇揚有一回轉悠到實驗樓,并非實驗課的時間,獨見一間實驗室的門半掩著。悄悄探頭,里邊一個身影正全身心投入在一堆玻璃器械間。
光線,窗簾,呼吸,只為烘托那人額頭光潔,眉眼細長。
在她漫長且灼痛的青春里,那一刻的驚艷始終無法忘記。
炎褚祤。
除卻坊間把他說得神乎其神的傳言,呂薇揚聽過最靠譜的講述來自老校長:“那孩子倒真有意向走科研那一塊。”
呂薇揚神往地點了點頭,抱緊了懷里的作業本:“學長呀……嗯!”
老校長被逗樂了:“羨慕他呀?”
“嗯!”
“你還不知道多辛苦——好好努力吧。”
說起來倒是容易。那些晦澀難咽的性質定理仍舊像是迷宮陰冷黑暗的石壁,她匍匐著前進,再多弄懂一道題,多記一個固定短語,多推一個二級公式……一點一點,成了癮,慢慢,慢慢,滲進骨髓里。
那時候整個北淮校園的氣氛頗為躁動,在老師近乎恐嚇的指引下,各個年級的同學們時不時嘴邊都掛著怎么備戰中考:“近兩年語文試題的難度一路下跌,英語的閱讀題平均分繼續低迷,就見理綜的考查方向開始邁出課本……”
呂薇揚真心覺得這些分析邏輯上都很在理,正如外頭補習班大肆宣傳的:把握中考動向,一中不是夢。
但是,把握了過去又能怎么著呢?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某個考點,連續考了幾年,有的老師會說:“常考點,必須牢記!”又有老師開口了:“根據中考出題的波動性規律,今年多半要創新,那些個陳谷子爛芝麻甭管。”
與其把外邊兒聽來的風言風語拿來激昂文字、指點江山,呂薇揚把手里的單詞簿翻了一頁,心想,還不如實在點。
排名證實了她的觀點。一時間,老師們的態度也愈發親切,偶爾和呂薇揚談談人生,聽她鄭重地表示“要向炎學長看齊,要進一中”,紛紛信誓旦旦地說:“就你現在的情況來看是沒問題的,不會比炎褚祤差,你進一中肯定可以。”
后來再回想,這種話跟“今年肯定會考這個點”似乎沒有什么本質區別。
但當時呂薇揚聽了很受用,那會兒熱血,對什么“鵬程萬里”“富貴無邊”都沒啥感覺、油鹽不進,偏偏炎褚祤是她的軟肋。
走在一個沒有炎褚祤的校園,她拉著聞了了默默地在操場上兜圈圈。聞了了的內心是一堆難言的咆哮:呂薇揚你有點出息好不好?你別悶著說句話好不好?啊,考神君別出國了,回來好不好?
在為了什么難過?為了和炎褚祤之間連坐飛機都需要十幾個小時的相隔?還是因為發覺自己和他從來都沒有接近過?
她那素來引以為傲的排名也在全市中考的戰役里慘遭碾壓。
原本備戰中考,呂薇揚自認是要迎戰與自己只有分毫之差的難纏對手——她天真地認定自己已經站在山巔,就算是其他山巔上站著的對手,她私以為也就是毫厘之爭。
她不曉得這世上有人是開飛機的。
人說,這屆中考狀元真帥啊。
一時間,空間里到處在刷關河的照片。那時候,成績還沒正式公布,就有好些流言,直說狀元這事兒是板上敲釘的,不會錯。
呂薇揚盯著那張廣為流傳的藝術照,明顯的PS痕跡讓她好一陣冷笑,這個磨皮,這個柔光,這個特效,帥?
呵呵,本姑娘是看著炎褚祤長大的。
不過人家關河中考成績甩了她22分。
呂薇揚在看到成績的瞬間,第一秒就在心里和北淮中學、炎褚祤劃清了界線。
當初那些自以為是的小驕傲頓時悉數成了無言的嘲諷,在腦海深處時不時席卷著難堪與疼痛。
聞了了對此表示:“痛,你有我痛?”
正式考進一中后,經過幾輪據說很嚴苛的分班考試,將有110人進入理科實驗班。
所幸一中對于中考成績還有相關的優惠:全市排名前30名,即比關河同學的總分少25分以內的同學都在免試進入理科實驗班的范圍。
呂薇揚以吊車尾的姿態有幸排在免試其列,直接進入110人的名單。聞了了發揮不錯,離免試卻差了一截,面對三中同時開出的誘人條件,聞了了一咬牙,轉而進了三中的實驗班。
接下來的轉折卻像個拙劣的笑話。
選拔考之后,110個名額的名單剛剛公布,往年只收110人的兩個理科實驗班,這一屆居然被擴成了5個,錄入的門檻在分班考試之后也就節節下降。110個人被拆散成5個部分,同擴招進來的人并在一起組班。
那原本兩個班的師資——理科實驗班最誘人的資源,到底要怎么分配在5個班?一場矛盾蓄勢待發。
家長跟學校談判那會兒,呂薇揚這邊在軍訓,電話里媽媽疲憊中帶著哽咽的聲音攪得她難過:“爭取把那兩個實驗班還給你們。”
呂薇揚心急,也不知道該跟誰說,感覺同班的同學都挺友善,可講得殘酷一點,正是他們中相當一部分的擴招,搶占了原本110人的資源。
她只好在被窩里寫下一封封沒有去處的長信:
“……我知道分享資源本身沒有錯,可這不能成為言而無信的理由啊——招生簡章上明明說好兩個班的。如果說真的要實現共享,一中還搞什么選拔,把好學生和三中一起分享啊,招了好生源卻不給他們應有的待遇……如果是學長你的話,會怎么應對呢?”
“關河的媽媽和我媽媽都在折騰這事兒,倆人一時間好像還聊得來,媽媽說,我可以去跟關河做朋友;但是,關河那個PS男,笑嘻嘻的,善于客套善于應酬的,卻讓我感覺他內心藏得很深。”
“不交心怎么做朋友呢?難道為了接近他,我也去跑跑學生活動?但是聽說學長你當初就是一心撲在學習上。治學嘛,就應該像學長那樣沉穩。嗯,我更認同你,堅定地認同。”
豈止是認同。
炎褚祤有一次回校分享“學習經驗”,大庭廣眾,那清澈的男聲好聽得不真切,呂薇揚極力壓抑著自己的興奮,握緊的拳頭微微發抖,生生捏碎了所有想歡呼的沖動。
但聞了了還是一掌招呼在她腦袋上:“你眼眶里那倆250W的燈泡一直亮著累不累啊?省點電,少丟人啦。”
呂薇揚白她一眼,雖然“學習經驗”這個大框架下三言兩語的大都是老生常談,但當說到禿頭教導主任特別要求的話題“禁止早戀”,炎褚祤并沒有視之若洪水猛獸,再吐兩口唾沫跺上兩腳,那溫柔的語調甚至像是在陳述一段黯然的情事:“……在有能力基礎之前,不要去輕易許諾一段給不了穩定的感情。”
向來英雄情長,奈何現實紙短。鄭重地落了款,呂薇揚滿意地點點頭,這樣,一直縈回于心的“學長情結”也不至于死無葬身之所。
床上睡得縮成一團的女孩枕下壓著一疊薄薄的信箋紙,夜風流淌,枕下“嘩啦啦”脆響,像是蟲鳴聲里一塵不染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