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前途

吾向甜

月光疏瀉，流進窗口，濕了床頭一片。大腦泡在月光里，枕著樹影的搓板，洗濯出許多思緒。其中反反復復漂白的，就是前途。

前途，從懂事起就聽人云：不要像耗子一樣沒前途，要像貍貓一樣有前途。耗子鉆黑洞，貍貓抓耗子；耗子小命休矣，貍貓暢行天下。

于是乎，腦子里有了一幅畫面，即便使出渾身解數(shù)，弄得遍體鱗傷，也還是固執(zhí)地向前走，死活都要有前途。

何為前途？你去趴在門縫那，就著一隙之光，靜靜地想，喏，前頭的路，就是前途。誰的前頭沒有路？有路就有前途。只要你大步走，一二一二走不停，越走越有前途。

但人們鄭重其事地說前途，前途恐怕沒那么膚淺。

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尚是布衣時，會相面的人說他“隆準龍顏”。一言以蔽之，就是有“龍相”和“帝王相”，這么有奔頭的人，不做皇帝做啥呀？

北宋宰相王德用，被人讒言“貌類藝祖，宅枕乾岡”，就是說他有做皇帝的面相，可與宋太祖趙匡胤一比，嚇得當時的皇帝差點殺了他。你這么有前途，我豈能容你！

看見了吧？前途，不再是泛指前頭的路那么簡單，搖身一變，就肩壓千斤重擔，是一個人有沒有出息，有多大出息的考量。有出息未必有前途，但太沒出息一定沒前途。

從古到今，人性難改，生為有出息而奔波，死為無出息而掩墓。前途前或不前，都在街談巷議之中壟斷或延伸，你聽或者不聽，都在那里恭候。常聽人唧唧：這娃有前途，那娃沒前途；這娃前途窄，那娃前途寬……說的是未卜先知的超越常人的未來。不超越常人，你有啥前途？

觀人前途，凡眼一觀，看大致，哦，能考上個好高中或好大學；慧眼一觀，看半生，只要不入錯行、嫁錯郎，終可成矣；神眼一觀，看終生，避災躲禍，逢兇化吉，矢志不渝為之奮斗，方能登峰造極，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沒前途不是說你從此活不下去了。這是說你只能當個平凡的人，被眾人淹沒，不會有大作為。有前途不是說你要飛，從此就神神道道的。這是說你能出人頭地，踩著眾人的仰望，干一番大事。

誰都希望自己有本事，一不留神娶個前途做情人，讓它愛死你，你拖著它，永不分離。

但前途不全是極好的，大致有三種：一種是“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一種是“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一種是“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第一種是說，放心去吧，走到哪里，都有你的菜。 第二種是說，征途艱險啊，一切自己保重，沒有人照顧你。第三種是說，相信自己吧，總會時來運轉(zhuǎn)，實現(xiàn)抱負。

前途就是這樣熬人。有前途必有沉重感，沒前途則如釋重負。但人就是怪，寧可負重向前，也不要無事一身輕。無事可擔，空有一副好皮囊，連自己都覺得沒意思，更別說別人不屑。

前途這玩意，挺玩人的。從方方面面玩兒，連招呼都不打。你不玩前途，前途玩你，你被動著玩，陪不起。那都是一段段如歌歲月啊，被玩了，就沒了。

但主動玩它，就看你有沒有高超的馭馬術。前途，就是一種人生探底的游戲。美其名曰展望你的發(fā)展遠景，其實是施加壓力，戴緊箍咒。

悟空戴上緊箍咒，信馬由韁式的自由少了許多，離成佛的時日越來越近。因為希望捏在唐僧和悟空兩個人的手里，唐僧要求悟空這樣做，悟空有本事做到，一拍即合，大事可成，謂之前途不可限量啊！果然最后去了西天，見了如來佛祖，悟空得到金剛佛身，功德圓滿了。

家長都愿意給自己的孩子施加壓力，擺在你面前兩種東西，一種是書，讀好了，行遍天下都不怕；一種是麻袋，沒出息就背上去大街小巷撿垃圾。家長厲聲問：你要哪一種？表個態(tài)！誰愿意撿垃圾？都愿意中皇榜、著紅袍、帽翅宮花做狀元。好吧，暫且信你，努力去吧。

得，請君入甕了，說得到，做得到，全心全意為了前途立功勞。途中偷懶或變卦，對不起，你自食其果，違背慷慨激昂的誓言，要接受嚴厲到無法想象的懲罰。怎么做才對？看黑板，請做鯤鵬扶搖直上九萬里，莫做凍死在風雪中的寒號鳥。

且記人是群居動物，有關心左右的天性。若你發(fā)展得可以，即便不贏得點贊，至少不招致唾罵。若你的發(fā)展前景確實不怎么撩人，人們就會敲著桌子理直氣壯地說：“我說什么來著？他就不是那塊干大事的料，只能跑龍?zhí)?。?/p>

如果你破了魔咒，弄出個天降大任于斯人，人們同樣有話說：“這娃本來面相上沒帶著，但有股反叛勁，生生地把自己的孬命破了，奮斗得好！”

所謂前途，不在于別人如何提前宣判，而在于自己如何闖蕩。有沒有出息，沒有一個衡量尺度，你盡力了，人生過往一程，回頭看，改變了原來不好的狀態(tài)，你就有出息；你本來有能力改變自己，卻因瞻前顧后、優(yōu)柔寡斷，導致人生虛度，便是沒有出息。

大出息是出息，小出息也是出息，千萬不要沒出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币豢诔詡€大胖子，難矣；循序漸進，人人可為。有出息就有前途，沒出息就沒前途，這是真理。

前途何解？說了這么多，我也糊涂。有解即無解，無解即有解，一句話，好功夫都是逼出來的，只要你上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