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厚梅
租房奇情
唐厚梅

在搬出前男友家的第四天,我便租到了滿意的房子。
房子離我上班的公司不遠,房東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姓姚,家里就她一個人,非常清靜。更難得的是,房租很便宜。老太太說,這房間本是他兒子在住,可兒子一直在外地工作,一年難得回來一次,空在那里怪可惜的。租出去,好讓這屋子有點人氣,自己也好有個伴,免得寂寞。
姚老太太長得慈眉善目,對人很和善,對我也非常關心。似乎是看出我剛剛失戀,心情不太好,老太太每天晚上都過來噓寒問暖,和我嘮幾句家常。看得出,我這個沒有什么不良嗜好的房客也深得老太太的喜歡。沒過多久,我們這一老一少就融洽得像對母女了。可唯一遺憾的是姚老太太的耳朵不太好,和她說話的時候,我常常需要湊到她的耳邊大聲地喊。
我住的這間房子,墻上掛著一把舊吉他和一個清洗得干干凈凈的籃球,書柜上零散地放著幾本外文書籍。這些都讓我對這個房間的老主人、姚老太太的兒子產生了好奇。我只知道,老太太的兒子每隔兩天會給他母親打電話回來,問寒問暖。在我的想象中,這應該是個不錯的小伙子吧,可整個房間里沒有一張他的照片。閑聊的時候,老太太偶爾也會不由自主地提起他,可往往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也許是因為覺得在一個年輕女孩的面前,談論自己的兒子不太恰當吧。可這越發讓我對這個小伙子充滿了猜想,他究竟是什么樣的一個人呢?
終于,機會來了。
這天晚上,半夜起來上廁所的時候,我發現姚老太太房間里透出一絲燈光來。這么晚了,老太太怎么還沒有睡?我悄悄走過去,敲了敲門,見沒人回應,便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里,姚老太太眼睛上掛著一副老花眼鏡,正坐在床沿上,仔細地看著一本相冊發呆。老太太看來是在想她的兒子了,看來,我得去安慰一下她。我走到老太太跟前,挨著她坐了下來。我的突然出現,似乎把老太太嚇了一跳,她趕緊捂上相冊,然后就要放進抽屜里。看到她慌亂的神情,我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姚阿姨,想兒子了吧?”
老太太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角,略猶豫了一下,然后重新打開了相冊,說道:“給你看看我兒子吧!”
照片上的小伙子高大英俊而充滿活力,每張照片上的他都是滿臉陽光般的笑容,我看得不覺有些走了神。當相冊翻到最后一頁,只聽姚老太太說道:“我兒子不錯吧?”我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就聽老太太輕輕嘆道:“可他現在還沒有女朋友呢!”一聽這話,我的臉不爭氣地一下紅了起來。姚老太太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太恰當,連忙收起相冊,囑咐我回去睡覺。
從那天晚上起,我竟不由自主地留意起姚老太太的兒子,那個叫張偉的小伙子的點點滴滴。而姚老太太在我面前也越來越頻繁地談起自己的兒子。從他小時候的趣事到工作后的成績,甚至是他的嗜好和生活習慣,都不厭其煩地講好幾遍。在她的描述中,張偉是個優秀的青年,可因為一直忙于工作,竟無暇顧及終身大事。每當說到這里的時候,老太太都會滿含期待地望著我,這讓我的心里不由有些忐忑。聽說現在許多城市大齡青年的父母都主動幫自己的孩子找對象,姚老太太會不會想撮合我和她的兒子呢?
果然,我的猜測很快就變成了現實。
這天,下班回家剛推開門,姚老太太便迎了上來,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對我說道:“姑娘,你還沒有男朋友吧,你看我兒子怎么樣?”雖然早有思想準備,可一聽這話,我還是被嚇得有些不知所措,兩頰頓時緋紅,一陣小跑躲回屋去。
雖然我什么也沒有說,但姚老太太顯然已經當我是默認了。她不但每天備好飯菜等我下班回來,而且,當她的兒子打來電話時,姚老太太總是以耳朵不好為由,請我幫她接聽電話,再讓我轉述給她。我知道,姚老太太此舉不但是想告訴我,自己已經沒有把我當外人了,還想用這個辦法讓我和張偉增加接觸。
雖然我對這個從沒有見過面的小伙子的確有些好感,但兩人畢竟沒有真正接觸過,自然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喜歡對方。所以,對老太太的熱情,我一直刻意保持著距離。
姚老太太似乎也意識到了我并不熱情的原因,這天,她告訴我,在自己的催促下,張偉要利用回本市出差的機會,和我見一面。不過,由于時間緊張,他不能回家,所以約了我到酒店旁的咖啡館見面。說實話,這讓我有點生氣,這人怎么到了家門口,都不抽空回家看看母親呢?不過,姚老太太并不是很在意這些,一個勁地勸我去酒店,還說自己有點不舒服,就不陪我去了。
為了避免老太太失望,我答應去見一面。來到了那家咖啡館,我一眼就看到,事先約定的那張靠窗的桌子前已經坐著一個小伙子。走到跟前,我看到,小伙子長得高大帥氣,可他顯然不是照片上那個姚老太太的兒子!
我以為自己記錯了地方,正要走開,就聽那人叫道:“小姐,請問你是叫蘇夢吧?”
我一驚,停了下來。小伙子往旁邊的座位上示意了一下,接著說道:“蘇小姐請坐。我就是今天約你來這里的陳剛。”
這時,我聽出來了,這正是電話里,姚老太太兒子的聲音。可是,姚老太太的兒子不是叫張偉嗎?怎么又冒出來一個陳剛?他到底是誰啊?
小伙子看著我坐了下來,這才慢慢端起咖啡,輕輕喝了一口,緩緩說道:“我其實并不是姚老太太的兒子,她的兒子張偉在五個月前已經死了!”
什么?姚老太太介紹給自己的竟然是他已經死了的兒子?!看我一臉的驚愕,叫陳剛的小伙子趕緊解釋道:“蘇小姐別緊張,其實姚老太太也不知道他的兒子已經不在了。”
這是怎么回事啊?
陳剛告訴我,他其實是張偉的同事。五個月前,張偉在一場車禍中嚴重受傷,等送到醫院時,已只剩下最后一口氣了。臨死前,張偉懇求他,不要把自己的死訊告訴他的母親。因為他的母親年紀大了,而且心臟不太好,她一定承受不了失去兒子的打擊的。
陳剛含淚答應了張偉的請求。在張偉過世后,他便承擔起了冒充張偉,每隔兩天給姚老太太打電話的任務。也許是因為陳剛每次打電話都說得比較小聲,也許是因為姚老太太的耳朵一直不是很好,幾個月來,姚老太太對這個冒牌的“張偉”竟一直沒有產生懷疑。前不久,還說已經給他找好了一個對象,要“張偉”趕緊回來見一見這個姑娘。陳剛知道自己這個假“張偉”一旦回來相親,就要露餡,所以只得以工作忙為借口推脫。可前幾天,姚老太太竟然在電話中威脅說,只要他再不回來,她就帶著姑娘去見他。情急之下,陳剛只得以見面為借口約我出來,告訴我真相。
原來事情竟然是這樣!我一時覺得心亂如麻,不知該說什么好。陳剛也低下頭,一聲不吭地喝著咖啡。過了許久,他才抬起頭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請求道:“蘇小姐,也許你害怕住在一個已經死去了人的房間里。但我請求你,在離開的時候,千萬不要告訴姚老太太張偉的事情!”
這時,我不知一下哪里來的勇氣,突然搖頭道:“不!我不會離開,我要和你一起完成張偉的囑托!”
告別陳剛,回到家,我故作羞澀地告訴姚老太太,自己對“張偉”很滿意。到了晚上,“張偉”也配合地給老太太打電話,說他喜歡上了我。
于是,從那天起,我便順理成章地扮演起姚老太太的準兒媳。不但陪老太太聊天、打太極拳,還悶了陪她逛街;病了給她買藥。看得出,雖然兒子不在身邊,可姚老太太真的越來越開心了,逢人便夸自己好福氣,挑了一個好兒媳。
可戀愛中的“張偉”一直不回家,顯然會讓老太太疑心。所以,我們還想了一個辦法,對老太太說,“張偉”臨時被公司派去美國總部學習,要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回來。也許是有了我這個好“兒媳”的照顧,兒子是否在身邊已經不太重要了,姚老太太不但沒有抱怨兒子臨走前沒有回來看她,甚至連兒子什么時候回來也懶得問了。我不由暗暗慶幸,看來用這個辦法讓老太太漸漸淡忘兒子,是個不錯的主意。但是,我總有一絲擔憂,這個“美麗的謊言”可以瞞姚老太太多久呢?而事情終歸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自己又該如何面對姚老太太呢?
不過,我和陳剛都很快發現,在這個“美麗的謊言”里,有一個東西竟逐漸變成真的了。那就是,我和陳剛竟真的相愛了!
這真是個奇特的戀愛。我可以當著姚老太太,在電話里大聲地對陳剛說“我愛你”,可要和他見面時又不得不偷偷摸摸的,唯恐被姚老太太發現。可愛情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為了能和我時常見面,陳剛辭掉了工作,回到了本市。不過,我們依然認真地扮演著各自的角色。我每天依然按時回家,盡心盡力地做著姚老太太的“準兒媳”,而陳剛也堅持每隔兩天用手機,以“張偉”的名義從“國外”打電話給姚老太太。
事情似乎做得天衣無縫,可我的心里卻總是隱隱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可預料的事情就要發生。我和陳剛都還沉浸在熱戀的喜悅中時,終于出事了!
這天傍晚,剛剛和陳剛分手,我那滿臉的幸福還沒來得及褪去,一進門,就看到姚老太太一臉陰沉地坐在沙發上,冷冷地看著自己。老太太一見我回來,竟一反常態地將臉轉到了一邊去。我的心里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難道姚老太太已經知道了兒子的事情?
我端上一杯水,走上前去,小心地上前問道:“阿姨,您今天這是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嗎?”沒想到老太太一把推開我的手,厲聲喝道:“把你的手拿開!我真是瞎了眼,被你這個小人給騙了!”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就在我正思考著該說什么好時,就聽老人指著我一邊罵一邊站了起來:“在我面前裝得跟好人似的,沒想到你居然一只腳踏兩只船!一邊和我的兒子談戀愛,一邊又背著他和別的男人來往!”“什么?”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姚老太太已經又說道:“你可別不承認,今天下午,在公園里,我可什么都看到了!”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總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這天下午,陳剛約了我到公園里見面,可誰想,竟恰好讓姚老太太發現了呢?
我想解釋,可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難道承認陳剛就是電話里那個“張偉”嗎?不,不能讓姚老太太知道兒子已經不在了,她一定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可自己和陳剛的關系又該如何解釋呢?
見我只是一聲不吭地低頭流淚,姚老太太更來氣了,她往房門一指,決絕地說道:“我不想再看到你這張虛偽的臉,現在請你馬上從我這里搬走!”
噙著一腔委屈的淚水,我搬出了姚老太太的房子,搬到了陳剛的住處。終于能夠和陳剛朝夕相處了,可我的心里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我走了,誰來照顧姚老太太呢?她的身邊沒有了人,該多寂寞啊。我不停為那天和陳剛的約會而自責。
見我的心里一直牽掛著姚老太太,陳剛又想了一個主意。他以在美國的“張偉”的名義給老太太請了一個保姆。對于這個中年保姆,姚老太太沒有拒絕。而在電話里她也從此再也沒有提到過我,也沒有再給“張偉”介紹新的女朋友。陳剛還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用手機打個電話到姚老太太那里,詢問她的情況。可接電話的總是那個保姆,她說,老太太說自己耳朵不好,不想接電話。還說,老太太讓他在國外專心學習,不要惦記她,不要老打電話。
可我們怎么能不惦記她呢?尤其隨著我和陳剛婚期的臨近,我們越來越渴望姚老太太能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我知道,在我和陳剛的心里都已經真的把她當做母親了。可就在我們結婚的前一周,一個律師突然找到了我,要我在一份遺產捐贈合同上簽字。我心里一驚,接過合同一看。果然,受贈人一欄寫著我的名字和身份證號碼,捐贈人的名字一欄赫然寫著姚老太太的名字,而捐贈的竟然是她的那套房子!我一下意識到了什么,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了上來。我一把推開律師,給陳剛打了一個電話,便往姚老太太的家里跑去。
跑到那里時,只見那扇熟悉的門上掛著一朵小白花。屋內,一個中年婦女正在收拾屋子。見我們滿臉淚痕,中年婦女趕緊解釋道:“姚老太太臨走前,讓我誰也別通知,說她想安安靜靜地去找她的兒子……”說話間,一張舊報紙從她正整理的床單里飄落到了地上。那是張偉曾經工作過的那座城市的一張晚報,報紙上的題目赫然在目:“昨天,某高速發生嚴重車禍,死亡 3人,其中一位是某外企張姓員工”,下面是躺在血泊中的張偉的一張特寫。
我覺得腦子里頓時亂成了一團麻。原來姚老太太早知道兒子已經死了,那她為什么還要把我介紹給她兒子呢?中年婦女還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說著:“老太太說,自己最感到高興的是,在兒子走后又有兩個人非常關心她。能在自己離開以前,撮合這兩人,是她最值得驕傲的事……”
我終于什么都明白了,當初她把我從這里趕走,是因為發現我和陳剛已經相愛,怕她的存在會拖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