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涵銘,教授,上海市醫學會急診學會主任委員。本文系根據楊涵銘對1976年參加唐山大地震救援工作的回憶講述整理。
輾轉赴唐山
記得1976年7月28日下午,我正在華山醫院腦外科看門診,突然接到通知:唐山發生了大地震,你們要去前線參加抗震救災。當天,我們醫院緊急組織了3支抗震救災醫療隊,每支隊伍15人。那年我37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
當時每個醫療隊配備一輛大卡車,車上插了很大的紅十字旗幟。幾十輛卡車集結在上海人民廣場,車上密密麻麻都是穿著白大褂的醫務人員。車隊浩浩蕩蕩從人民廣場出發,開往老北站。老百姓看到這個場景,有的還以為要打仗了。
到了老北站不久,終于來了兩架運八飛機。我們每個醫務救援人員都帶了很多東西,但是我們精神振奮,力氣也變得很大。
飛機降落在唐山機場。唐山機場很亂,塔臺也在地震時垮了,是人拿著報話機和紅燈來指揮飛機降落的。
我們先到了豐南中學。地震發生后,交通、通信全斷,縣城已經與外界隔絕3天了,更嚴重的是還沒有電。當時天氣很熱,我們就去水里沖涼。其實水里也有死尸,但天太熱,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沒有飲用水,就把溝里的水取上來,煮開了再喝。
豐南縣城是不能住的,余震不斷,非常危險。我們就乘拖拉機到了胥各莊,在一大片菜園子旁邊支起帳篷,插上旗幟。
馬上就有傷員送來,我們當即投入了搶救工作。
用老白干消毒,在露天做手術
唐山地震的傷亡是很慘重的。第一批送來的多是截癱病人,傷情常常使隨隊的醫學生害怕得叫出聲來。很多截癱病人有尿潴留,小便尿不出來,導尿管用完了,我們就剪下倒塌房屋的電線,抽出銅芯,再用二鍋頭消毒,當導尿管用。這個辦法,解決了很多尿潴留的問題。
有些危重病人需要開刀搶救,手術包括腦外科、骨科等。當時根本沒有適合開刀的外部條件,余震不停,沒有人敢進房子,只能在露天開刀。消毒物資也很緊缺,我們就去問生產大隊有沒有酒,他們很慷慨地給了我們。我們就把老北京二鍋頭和當地老白干,當作消毒酒精用。我們還將裝肥田粉的塑料袋子洗干凈,剪3個洞,消毒后套在身上當手術衣。天氣炎熱,動手術時,護士就在主刀醫生身后擦汗打扇降溫。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我們醫療隊共做了五六臺腦外科手術和幾十臺外科手術。在上海做此類手術時還有感染的情況,但在唐山做的手術卻沒有發生感染的。
當時傷病員很多,大家深知搶救時機對于生命的重要性,所以從早忙到晚不停息地工作,工作強度非常大。另一些醫療隊員則冒著酷暑,一個村莊接一個村莊地巡診,輕傷員當場治療,重癥病人則拉回醫療隊治療。
后來,電話通了,公路也通了,我們可以直接將截癱、腦外傷等危重病人,送火車站轉運,就聯系解放軍派出車輛。
這是我們工作的第一個階段,搶救傷員,護送病人。
組成“敢死隊”取針頭和針筒
第二個階段是預防傳染病。地震過后,疫病很有可能流行,有時候死于疫病的人數比死于地震的還多,所以要打預防針。但最大的問題是沒有針筒和針頭。當地醫院的斷壁殘垣隨時有倒塌的危險,沒人敢進去拿。
我們醫療隊員組成了“敢死隊”,一個接一個,憋住一口氣沖到預定地點,拿到了東西就趕緊往外跑。場面真是驚心動魄。大家也沒有考慮如果發生意外怎么辦,就是為了把工作做好,而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當地老百姓也很配合。以前打預防針要每家每戶動員,有時候還會出現罵人打架的情況,這次,經過前期動員,老百姓都自覺地排隊。大概用了一個星期,打完了預防針。
經過努力,這次地震后,整個夏天都沒有因疫病死人。這樣,第二個階段也結束了。
之后,我們從豐南搬到唐山師范學校。唐山的余震很多。我們在房上掛了馬口鐵,余震的時候馬口鐵會當當作響,一天會響很多次。
當地的醫院基本上垮了,我們就在唐山師范學校里面建了一座抗震救災醫院。這是以華山醫院和中山醫院為主,上海多家醫院聯合建成的。為了避免頻繁的余震造成傷害,我們用原木搭了房子。從倒塌的醫院中,我們還找到了一臺X光機。醫院各個部門都有了病房,復雜的手術都可以做了。中山醫院的醫生做了心臟兩尖瓣方面的手術,我也做了腦血管造影、腦瘤等手術。這些手術都是三級醫院的水平。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第三個階段是治療破傷風。當時破傷風的情況很嚴重,整個大禮堂都是破傷風病人,骨科和傳染科醫生奮戰在第一線。我們要給10萬個單位的人員打破傷風針,分配給我的1500個單位都不止。針藥的用量很大,全院的醫務人員都被動員起來,一天到晚都在鋸安瓿。
上海派來的醫療隊,都是實實在在有能力做事的,所以老百姓對我們反映很好,很感謝我們。在抗震救災的日子里,基本上天天都有外地來的直升機,空投扔下《人民日報》、各種通告、整包的衣服、大餅等東西。一次飛機來的時候,我們隊里有個骨科醫生正在給病人看病,飛機扔下一包大餅,打開一摸,大餅還是熱的,聽說都是山東做的。上海方面對唐山的支援也是很多的,每天都有飛機飛來。在那么困難的條件下,我們每人還都可以分到一個蘋果。
唐山救援,就是一場沒有槍炮和硝煙的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