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蘭 余來冬 王鐵成
摘要:自第二次工業革命之后,美國在整體科技進步和創新領域一直處于世界前沿,成為廣大發展中國家甚至是發達國家的學習對象。自2009年至今,美國已經推出三個版本的創新戰略,分別是2009年、2011年和2015年的《美國創新戰略》(A STRATEGY FOR AMERICAN INNOVATION)。這些創新戰略以及各種政策成為各國向美國學習的切入點,但文章的分析認為,對于美國的技術進步和創新的分析,一方面要深入挖掘現象,總結出一些特征性的事實,但更為重要的一點是,必須深入分析成功或失敗案例背后的運行機制以及特定的時代背景,在分析美國創新戰略的過程中把握一定的基本原則。
關鍵詞:創新;直接原因;根本原因
一、 美國近期創新戰略推出的背景
美國推出的2009年、2011年、2015年三個版本的《美國創新戰略》的近期背景是金融危機的影響和反思,長期背景是美國依賴于某個特定行業且不可持續的增長模式。
1. 近期背景——兩個“再平衡”。美國推出創新戰略的大背景是金融危機對美國經濟乃至世界經濟的重塑。當2009年創新戰略報告推出時,美國尚未從金融危機中走出來。長期以來,美國將金融業作為支柱產業,利用美元的國際地位大量舉債,維持國內民眾的高消費,經常項目長期處于赤字狀態,在整個經濟結構中,虛擬經濟和實體經濟的失衡情況日益加重。
金融業是高端服務業的代表,隨著美國自里根時代開始的“去工業化”進程,以及日新月異的金融創新活動,美國的金融行業迅速膨脹,其規模和發展速度遠遠超出了實體經濟的需要,從虛擬資產來看,2000年~2006年,美國股票市值與債券市值之和已經相當于其GDP的3倍左右及實體資產存量的15倍左右(陳凱,2011)。更為重要的一點是,隨著金融行業體量的日益龐大,金融業逐漸脫離實體經濟而成為一個可以獨立運行的體系,大量資金和人才聚集到華爾街,金融行業的發展對實業投資產生了“擠出效應”。
隨著“次貸危機”的爆發,美國金融行業遭到重創,金融危機的影響迅速波及到實體經濟以及世界其他主要經濟體,美國面臨著促進就業、擴大出口、減少經常項目赤字、降低經濟杠桿水平、調整經濟結構等多重任務。正是在這種背景下,美國開始重新重視制造業在國民經濟中的作用,2009年,美國提出了旨在推動制造業復興的“再工業化”戰略,即大力發展先進制造業和新興產業,如物聯網、新材料等新興產業,以振興美國制造業;奧巴馬在2013年初的國情咨文中再次強調,要讓美國成為“吸引制造業和就業的磁石”,表明其以重振制造業為核心的經濟復蘇戰略將繼續推進。“再工業化”戰略實施后取得了顯著成效,突出表現為制造業回流美國,美國制造業利潤回升且訂單增加,制造業產出增長明顯,制造業就業狀況得到改善等,美國重振制造業將在中長期內提升美國的綜合實力,為美國未來繼續保持世界霸權地位提供支撐,同時將對全球生產模式、貿易投資乃至國際格局產生不容忽視的影響(莊芮,2013)。
從一定程度上說,美國之所以接連推出三個版本的創新戰略,正是意識到了相對于實體經濟的創新來說,金融行業中的創新“過度”了。因此,在創新戰略提出的背后是兩個“再平衡”,一是在虛擬經濟與實體經濟之間實現平衡,提高制造業在國民經濟中的比重;二是使創新活動在金融創新與制造業創新之間實現平衡,降低金融行業的相對效率,提高實體經濟的相對效率。
2. 長期背景——依賴于少數行業且不可持續的增長模式。美國自戰后以來的經濟增長率顯著高于歷史平均水平,尤其是在20世紀90年代,經濟增長率更是一度超過7%。互聯網行業的興起和爆發式增長帶來了短期的繁榮,納斯達克指數從1995年到2000年增長了超過650%,但隨后在一年中下跌了超過60%,并導致的了整體經濟陷入衰退。在互聯網泡沫破滅后,為了刺激投資,美聯儲長期保持低利率水平,這刺激了房地產市場和金融行業的繁榮,但正如互聯網泡沫一樣,在實現了短暫的繁榮之后,房地產行業的泡沫隨之破裂,引發了次貸危機,對美國的金融市場和實體經濟都造成了巨大沖擊。
在創新戰略報告看來,美國的這種不具備廣泛產業基礎、僅以少數行業來驅動經濟短期繁榮的增長模式是不可持續的,不僅如此,這種增長模式還帶來了其他的弊端,比如收入分配狀況的惡化。高度依賴單一行業的發展來推動經濟增長僅僅能創造短期的繁榮,而短視的發展觀念則導致許多必要的投資不足,比如教育、基礎設施、醫療保健、能源、科研等,這些要素是一個國家能否保持創新活力的關鍵,也是決定一國能否實現長久繁榮的決定因素,但是將增長的目標以及政策措施都局限于短期的做法導致美國對這些決定長期表現的要素投入不足。改變依賴少數行業推動經濟增長的局面,同時實現可持續性的增長,使美國政府認識到必須立足長遠,重視長期的、基礎性的投資,為提高創新活力、實現國家的長期繁榮奠定基礎。
二、 分析美國創新戰略的基本原則
創新活動本質上是一種具有高度不確定性的隨機活動,同時重大技術突破和創新的出現往往需要多種條件的具備,也就是說必須有一個“創新友好”的環境。對于美國技術進步和創新的把握,對美國相關政策和戰略的分析,不僅要深入了解背景和事實,關鍵是把握技術進步和創新活動的運行機制,區分創新產生的直接原因和根本原因,此外,還應該從一個長期視角來審視美國的創新歷史,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提出符合中國特點以及與發展階段相匹配的政策建議。
1. 避免對任何“創新模式”的迷信——特殊理論與一般理論。創新的出現時間、主體以及創新的收益都具有高度的不確定性,不同國家因其制度、文化、經濟發展階段、對外開放程度等因素的差異,其技術進步與創新的模式可能存在很大差異。從根本上說,創新是不能模仿的,一旦模仿,便不是創新,任何固定的思維模式都與創新的要求不符。從這一點來看,無論對其他國家的經驗進行了何種形式的總結,都不能迷信其成功模式。
完全照搬他國經驗當然不可取,但發達國家的經驗仍然對發展中國家具有重要參考意義。從《國富論》到經濟增長理論的興起,從高舉自由放任的大旗到凱恩斯主義的崛起,經濟學家們一直在做的一項工作就是試圖總結各國經濟增長、技術進步的經驗和規律,而現實中各國的發展戰略也是自覺或不自覺地遵循著這樣或那樣的理論。
但各國國情不同,成功的經濟發展戰略和創新戰略自然存在一定差異。如果這種差異很大,那么我們就難以建立一個統一的框架來理解技術進步和創新的過程,進而難以提出一個具有廣泛指導意義的創新戰略,而有關理論將會成為一種“特殊理論”——只能解釋某一特定國家的經濟增長或者技術進步,不具有廣泛解釋力的理論并不是真正的理論。
這引導我們思考如下可能性:許多成功實現持續技術進步和保持創新活力的國家的經驗背后必定有某些共性,否則,理解經濟增長和技術進步,構建理論框架,進而指導實踐就變得幾無可能。對于這些共性,今天各社會學科已經就如下幾個方面達成了廣泛的共識:以市場為配置資源的基本手段,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的積累,勞動力在教育和健康上的投資,對創新活動的補貼,政府在提供基礎設施、維護法律體系、保護產權等方面應該發揮基礎性作用等等。上述條件既可以看作是技術進步和創新的必要條件,也可以看作是技術進步和創新的結果,如果我們就此認為已經解開一國經濟繁榮、技術進步之謎,那么就相當于說馬云富有,是因為馬云的個人資產價值達數百億之巨。因此,要解開技術進步、創新和經濟增長之謎,我們需要從這些現象背后尋找更加根本的因素。
總之,要解釋經濟增長、技術進步和創新,我們需要一個介于特殊理論和一般理論之間的理論框架。從經濟史的角度看,各國的發展道路不是獨一無二的,不管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都是如此。當今的發達國家在歷史上經歷過三種不同的發展道路(Morris & Adelman,1989):作為工業革命的先行國家,英國和美國實行的是大規模、自治式的工業化(Autonomous Industrialization),政府對生產性企業很少進行干預,但在諸如取消對市場的限制、取消對外直接投資限制、在發展初期保護本國企業免收外部競爭等方面也發揮了重要作用;工業革命的后進國家(Late Comers),如法國、德國、日本等國在實現工業化的過程中政府發揮了積極的作用,與英國之間的差距越大的國家,政府的干預程度越高;而擁有較高社會資本(Social Capital)的小國,諸如比利時、丹麥、瑞典等國家的政府在經濟中所起到的作用則介于上述兩類國家之間。對于這三類工業化國家來說,不僅其工業化實現的路徑不同,其產業結構、技術進步方式、創新體系的構成等方面都存在著顯著差異,因此,探尋適合所有國家的技術進步和創新模式是不可取的。
綜上所述,對美國創新戰略的總結和理解,我們應該尋找特殊理論和一般理論的中間地帶,如果美國的創新戰略是一種獨特的模式,與任何其他國家沒有相似之處,由此得出的“特殊理論”對其他國家,包括中國在內,將沒有任何指導意義,但同時我們也不能期望總結出的經驗事實或者提出的理論框架可以適用于任何國家的任何發展階段。
2. 創新的產生——直接原因與根本原因。如何推動一國的技術進步、保持整個社會的創新活力?無需求助各類專家學者,即使是一般的民眾也可以給出一個近似的答案:投資教育、重視基礎科學研究、加大研發投資、保護產權、提高對外開放的程度、完備的基礎設施條件等等。
許多研究簡單地將前沿國家的技術進步和創新歸結為各種基礎條件的具備,將未能獲得增長和技術進步的國家的表現歸因于基礎條件的欠缺。毫無疑問,上述條件是一國持續繁榮的基礎,也是保持整個私人部門創新活力的必要因素。但如果我們進一步追問,既然創新對一國長期繁榮的作用如此巨大,同時不論是政府還是各類學者,甚至是普通民眾都了解創新需要的基本條件,那么為什么有些國家一直保持著技術進步的趨勢,一直處于世界技術前沿,有些國家一度在某些行業處于技術領先地位,但創新并沒有成為一個持續性的常規活動?還有一些國家,從未實現經濟起飛,遑論技術進步和創新的開展。
長期以來,與技術進步和創新有關的研究高度關注上述基礎條件具備與否,將目標國家的基礎條件與自身條件進行對比,查漏補缺,但這些因素只是技術進步和創新產生的直接原因(Proximate Causes),而不是根本原因(Fundamental Causes)。與直接原因相比,根本原因更多地體現為一些無形因素,這些因素一般具備如下兩個特點:首先,根本原因本質上是一些我們見不到的要素,往往是以某種機制的方式發揮作用;其次,根本原因應該具有廣泛的解釋力,可以解釋不同歷史時期、不同國家的經濟增長、技術進步和創新。
當我們討論根本原因時,往往會涉及到對政策、制度、文化和其他外生環境因素的考慮。比如一個國家的文化傳統決定著個體的價值觀、偏好和信仰,從而影響到人們的行為方式,而制度因素更是通過法律、規定深刻地塑造了企業和個人的行為動機,不同的行為動機直接影響經濟主體的交易、積累和投資行為,比如在一個可以有效保護產權的制度下,個人和企業將更多地進行長期積累,更多地進行生產性活動和創新活動,如果產權保護不力,那么經濟活動的收益能否歸屬行為主體、有多大比例的收益面臨著被剝奪的風險,將是一個具有高度不確定性的問題,這將導致經濟主體更多地進行短期行為,各種機會主義行為將會盛行,在這種制度環境下,投資、積累、創新都將變成不理性的行為。
3. 長期視角原則。采用長期視角來分析美國的創新戰略,從根本上源于我們要對創新產生的根本原因進行考察這一目的。如果分析僅僅停留在對直接原因的考察上,那么短期分析就可以滿足這一研究目的。
大多數直接原因,比如資本積累、教育投入、研發支出等,其長期歷史變化僅僅體現為量的變化和積累,也就是說,將這些變量今天的狀態與十年前的狀態,我們只能得出其在數量上的動態變化情況,但背后的因素——是哪些因素主導了這些變量的變化——我們仍然不清楚,因此,采用長期視角來分析技術進步和創新產生的直接原因,我們很難得出有意義的結論。
對技術進步和創新的根本原因進行考察,我們必須采用一個長期的視角:(1)政策的動態變化。沒有一成不變的創新戰略,不同的經濟發展階段,不同的外部條件,甚至是不同的國家領導人,都會深刻影響創新戰略的動態變化。通過考察不同階段的政策背景和政策措施,我們可以了解一國政府基于何種考慮調整技術和創新政策,在不斷的動態調整過程中,有哪些政策措施保持了連貫性,哪些政策措施得到了改進,哪些政策被拋棄;(2)政策時滯效應(Time-lag Effect)。對絕大多數政府政策來說,從政策制定、執行到實現政策目標之間都需要一定的時間,尤其是對于一些長期投資項目來說,政策時滯不僅更長,政策的效果也具有更大的不確定性。也就是說,時滯效應的特點不僅表現為行動與效果之間存在時間差距,而且表現為傳導過程中預期效果與最終真實效果之間的差異;(3)在長期視角下才能考察制度變遷過程。制度塑造了各類行為主體(政府、企業、居民)的動機,制度的微調就可以對整個社會產生廣泛、深刻的影響,而要考察制度變遷對經濟增長、技術進步和創新的影響,那么我們就需要一個長期的視角,幾十年、上百年,這是因為在短時間中,我們只能觀察到制度的穩定性特征,也就是經濟學中常說的“保持其他條件不變”;(4)經濟發展的路徑依賴。經濟發展并非是一個直線過程,而是一個多方面的且有著路徑依賴特點的動態過程。路徑依賴是人類行為一種基本特性。簡單講,就是當前行為依賴于過去的行為,“依賴”的含義是受到一定影響,區別于“獨立于過去行為”和“決定于過去行為”,其程度在兩者之間。不僅個人行為因為習慣的存在而具有路徑依賴的特點,就是對整個社會有著廣泛影響的制度也呈現出路徑依賴的特點(諾斯,2009)。
今天的技術和創新,源于歷史上的投入。從更長遠的角度看,今天人類的大部分科學技術成就主要源于工業革命時代的“啟蒙”,唯有以長期視角進行思考,我們才能更加透徹地理解今天經濟繁榮和技術進步究竟從何而來。
三、 結語
黨的十八大明確提出“科技創新是提高社會生產力和綜合國力的戰略支撐,必須擺在國家發展全局的核心位置”。2016年5月,中央進一步將“創新驅動發展”提高到國家戰略的高度,發布了《國家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綱要》,這是黨中央在新的發展階段審時度勢、聚焦發展關鍵而提出的國家重大發展戰略。相比發達國家,中國在發展低碳經濟的宏觀背景之下,既面臨產業升級、技術革新的機遇,此機遇下又存在減排壓力、資源緊缺等種種挑戰。中國的創新政策如何進行多層次、多維度的戰略規劃,提升創新改革的高度,并使創新成為在國際競爭中贏取主動權的驅動力,是未來創新發展的關鍵所在。中國距離創新型國家以及創新強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需要深入研究并積極學習發達國家,尤其是美國的創新發展經驗。本文嘗試提出分析美國創新發展戰略的三個基本原則,旨在為相關研究指明方向,避免僅憑對美國科技創新的簡單描繪就提出相關政策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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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中關村科技園區管理委員會對外合作課題“市場機制下的產業技術聯盟扶持政策體系和發展模式研究”(項目號:20150308B)。
作者簡介:劉蘭(1988-),女,漢族,湖北省松滋市人,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博士生,研究方向為政府政策、國民經濟、能源經濟學;余來冬(1974-),男,漢族,湖南省益陽市人,中國人民銀行研究生部博士生,研究方向為貨幣銀行學,產業經濟學;王鐵成(1981-),男,漢族,河北省遷安市人,中國科協創新戰略研究院博士后,研究方向為微觀經濟學、產業經濟學、創新戰略。
收稿日期:2017-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