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語:吳魯言是小小說界的后起之秀,出手不凡,入道不久,便以一篇《最后一幅畫》摘得全國第11屆年度小小說一等獎桂冠。
吳魯言的小小說,擅長從生活的細微處展開,講述感悟或哲理。《曬太陽的男人》寫了一個曾經輝煌的男人,因為一場意外事故,使他成為了一個坐輪椅的人。這種人生的大起大落變故,使他精神世界跌進低谷,肉體的康復也無法彌補內心的空虛與失落,尤其是妻子的冷漠,更讓他和讀者領略了人的復雜性與多變性。
《照鏡子》寫一個犯罪局長,服刑之后通過《照鏡子》引發一系列反思。
飛遠的小小說寫到了婚外情。《內疚》 中的畫家吳青,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大的騙子,是在暗示:婚外情是不好玩的。
——特約欄目主持:袁炳發
他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已忘了,小區里的人都叫他“曬太陽的男人”。
瞧,他又坐在自家101室屋前曬太陽了。他家是整個小區最外面的第一幢樓,朝南,朝著小區正大門,也朝著馬路。只要有人從小區門口或者說從馬路邊經過,只需稍微注意一下,都會看到這個“曬太陽的男人”。
下雨天,他也會“曬”著,只是坐在一樓的屋檐下。像今天這樣陽光充沛的日子,他總是努力把輪椅往外挪一點兒再挪一點兒,有時挪到小區外的馬路邊上。因為還是冬天,他穿的是加絨加厚的淡灰色又略帶紫色的條紋睡衣,上下整套的。頭戴一頂鴨舌帽,帽子雖已發白發舊,仍顯示它紅色的底子。腳上是一雙半舊的米黃色雪地靴,這樣,即便腳不能動,也不易生凍瘡。手上依然拿幾張報紙,有時會是一本翻舊了的雜志。看累了,他會打個盹兒或抬頭看一會兒面前的車水馬龍,但只要有人經過,就迅速低下頭,那鴨舌帽是最好的掩護。雖然周邊小區鄰里都知道有個“曬太陽的男人”,但很少有人真正看到過他的臉。當然,指的是他最近五年的臉。
五年來,他的臉已呈腫胖型,色發灰,就如他的身材已頹唐走樣,了無生趣,早已不是以前的帥哥。偶爾,會聽到妻子在家里嘮叨“怎么越變越邋遢了,腳不能動,手總能動吧,洗干凈臉就那么難?”是的,他心里清楚自己是越來越邋遢了,哪怕領導上門來慰問,他也不想干干凈凈的。相反,三十五歲的妻子反倒比他出事前更漂亮、更有味道了。那晚,當妻子第N次的嘮叨出現時,他一把摔掉了輪椅邊上所有的茶杯和茶壺。然后,挪到在屋外的黑暗中“曬太陽”。嚴格意義上講,這是他們結婚十二年來第一次正面吵架。十歲的兒子跑出來,抱著他,求他回屋去,可他無動于衷。
兒子哭著說:爸爸,媽媽已經夠苦了,你們都已經夠苦了,為什么還要吵架呢?快進屋吧,媽媽都在流淚了。是啊,這個家夠苦難的了。五年前,他是省級建筑公司的項目經理,每年收入少則二十萬,多則五十萬,無論是自己老家還是岳父家都依靠他這棵大樹。結婚七年,他為兩方父母蓋了新房,使小山村里的家家戶戶都羨慕得眼紅。尤其是岳母,每次見到他都用山村里最高規格的糖氽蛋慰問好女婿。可誰能想到,一切的安詳與寧靜在兒子五歲那年被打破,他在工地檢查時從五樓腳手架上摔下來,半死不活,下身全部癱瘓。妻子本是護士,她把兒子丟給了父母,請了長年假陪他,整整三年悉心照料進行康復訓練,又偷偷地自學心理學,對他進行心理輔助治療。引用醫生的話,他能康復到現在已是奇跡。
雖然,白天他“曬太陽”很爽,到了晚上,卻整夜失眠。妻子通過五年的學習,已獲得國家二級心理師資格,單位為她開設了一個心靈坊,每周半天時間對外接受公益性門診咨詢,心靈坊成為她們單位的亮點工程。業余時間她也常被社區或有關單位請去進行講演。每次出門妻子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回來也差不多是紅光滿面。按理說,他應該開心,可是,每晚妻子睡的是另一條被子,她一個心理學專家,難道不知道與一個常年有病的丈夫分開睡是什么樣的打擊?他雖已無能,但仍是個男人。
妻子每天不到十二點鐘是不睡的,兒子入睡后,她就獨自進書房關上門。有幾次他想去推門,但忍住了。也曾勸她早點睡,她總說要學習。是啊,她現在是家里的經濟支柱。雖然,他的醫藥費能報銷大部分,一年到頭單位領導還會來慰問幾次,但對于一個長期病患家庭,還有一個正在長身體和學習的孩子,家庭開支可想而知,她真的不易。
想到此,他聽了兒子的話進屋了。
那晚,妻子照舊關起書房的門進行學習。他掙扎著起床,想跟妻子說聲“對不起”。可半天無法下床,他就輕聲地叫:“張瑩,張瑩。”妻子沒回話。
冬天里,他卻掙扎得汗流浹背,總算把整個身體挪到了書房門口,他伸手拉開了門把手,妻子正背對著他看一個另類的視頻。
從此,小區里再也沒看到那個“曬太陽的男人”。有人說他失蹤了;有人說他回老家了;有人說他只是不出來“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