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會生
20世紀90年代初的一天,在北京飛往奧地利維也納的國際航班上,一位身穿紅色旗袍,披著紫紅披肩的女子格外顯眼,她就是中國殘疾人藝術團民族唱法獨唱演員柳蘭。她正在和其他50名成員一起,受聯合國社會發展及人道主義事務中心的邀請,代表6000萬中國殘疾人到奧地利等歐洲4國,參加聯合國慶祝人類歷史上第一個殘疾人日10周年的演出活動。
30年彈指一揮間,雙腿殘疾的她是如何成為中國殘疾人藝術團的演員?現在的近況如何呢?
我要站起來

1950年10月的一天,在上海楊浦區一條里弄里傳來了陣陣笑聲,7級鑄工老柳第一胎就喜得千金,全家人都樂得合不攏嘴。可當15個月的小寶寶正在蹣跚走路時,災難降臨了。
一天夜里,正在熟睡的母親被哭聲吵醒。睜眼一看,柳蘭邊哭邊抽搐,一試表,高燒達41攝氏度。父母趕緊用自行車送到醫院。打針、吃藥,折騰了7天7夜就是不退燒。為找到病因,護士用大針頭兩次在柳蘭腰椎上穿刺,抽了兩次骨髓,但就是不能確診是什么病,最終只能當腦膜炎來治。結果,越治病情越厲害。
“只要有一線希望,就不能放棄治療?!苯^望中,父母又想到中醫。鄰居有個郎中,看了發高燒的小柳蘭后跟她媽媽說,只需三服中藥就能把柳蘭救活。媽媽按他開的藥方抓藥。三服藥喝下她果然燒退了,小命保住了,但從腰以下癱瘓了,兩腿像棉花一樣軟,不僅走不了路,連坐都坐不了。母親每天只能將她放到封閉的小車內,四周塞上枕頭,日夜守護,并為她辭掉了工作。怎么才能讓她站起來,與健全人一樣行走呢?這成為全家人的一塊心病。
“一定要讓她站立起來,為弟弟妹妹們做榜樣?!蹦赣H在這一信念的支撐下,每天對她進行嚴格的訓練。她坐在車中因肌無力而前仰后倒,母親就不厭其煩地將她扶正,一有空就為她捏手腳四肢,加快血液循環。終于能坐了,就在車下放一個小圓棍讓她用腳轉,增加腿部的肌肉。在持續的鍛煉中,她學會了堅強。能站了,她就倚門扶墻,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不知摔了多少跟頭,膝蓋經常磕破滲血,但她一直堅持。5歲中的一天,她終于能腳外翻著獨立走路了。高興的她和家人喜極而泣。
1958年,她隨父親舉家北遷來支援首鋼。在全家的努力下,首鋼醫院的醫生為她做了矯正手術,對她的胯、腳腕骨關節進行了固定,雖然還是一瘸一拐,但能正常走路了,能和小伙伴一起玩耍了。為了不耽誤事,她很少用拐杖。
腿不好使,但手沒問題。在治腿期間,她就發揮手的優勢,學會了蒸饅頭、包包子、燜米飯、蒸窩頭,學會了逢年過節拆被、洗被、洗床單。她憧憬著上大學,成為歌唱家,她想做一切健全人都能做的事。
用歌聲征服維也納
上世紀70年代初的一天,北京軍區一個大操場正在舉辦露天文藝演出。坐南朝北的操場上坐滿了穿軍裝的解放軍,第一個上場的柳蘭一看到這陣勢,一下子就徹底蒙了。手風琴拉完前奏后,她下意識地唱著“我站在海岸上,把祖國的臺灣島遙望……”突然頭腦中一片空白,什么詞都想不起來了,她怔怔地站在臺上,一切都靜止了。這時,臺下響起了暴風雨般的鼓勵掌聲。手風琴又拉起了前奏,她開始唱,剛才那幕又重現了,在剛剛忘詞的地方又停了,她小聲地問拉手風琴的老師,下邊的詞是什么?可他告訴柳蘭,只記譜不記詞,她徹底地混亂了,越想越想不起來。在往臺下走的間隙,歌唱生涯像放電影般在她腦中回蕩。
打一出生,她的哭聲就以細長有底氣而使周邊鄰居驚奇。病情穩定后,母親就用小車將她推到附近的大戲臺邊,字正腔圓的越劇、滬劇和京劇演出使她目不暇接,《秦香蓮》《蘆蕩火種》使她越看越愛看。雖然,不明白唱腔的內容,但傳統戲劇的魅力使她情不自禁地跟著哼哼,學著演員的動作。稍大一點,她就和小伙伴分別模仿著飾演戲中的角色,每次她都飾演女主角。
當她家有了收音機后,她最開心的事就是聽收音機。她不僅能聽,還能一遍遍地模仿著唱。《讓我們蕩起雙槳》《紅梅贊》《我們的田野》《珊瑚頌》等歌曲她能一字不落地唱出來。
唱歌成為她的愛好。每天她早晨學著吊嗓子練聲。放學后,一做完作業,她就開始練唱歌。歌聲一響,就傳遍了家屬區,大人和小孩循著歌聲紛紛往她家聚集,為了看到她唱歌的風采,常常將她們家圍了個水泄不通。
小學五年級時,老師推薦她參加了石景山區小學生紅五月歌詠比賽。原生態的柔情甜美歌聲以極強的穿透力征服了全場觀眾,贏來了熱烈的掌聲。初出茅廬的她獲得了第一個三等獎。

她處于自然狀態的嗓音,也征服了石景山區少年之家合唱團的聲樂老師,不僅讓她進了合唱團,還給她吃小灶,從識譜、發聲和練嗓開始,將她引入聲樂的殿堂。沒想到她很上路子,在短時間內就學會了識譜,并擔任了合唱隊的領唱。
她在音樂之路上,對自己的演唱很自信,唯獨不自信的是殘疾的雙腿。在六年級時,她收到音樂學院的招生簡章,但明確規定殘疾人不能報考。在她小有名氣后,一位老師帶她去了虎坊路的中央芭蕾舞團,當時是一位領導接待了她們,說芭蕾舞團沒有自己的樂團,所以也就沒有自己的聲樂演員,他們不招收聲樂演員。更何況那是文革非常時期,她進入專業團體的路被堵死了。
在演出時,她最怕的就是沒有幕布。在有幕的舞臺,先拉上幕,她站到幕中,然后再把幕拉開,唱完后再把幕拉上。沒有幕的舞臺她就慘了,只要一上臺,臺下是一片哄堂大笑。但只要她一張嘴唱,臺下的哄笑聲立刻變得鴉雀無聲,然后就是熱烈的掌聲。
有了在軍區演出的“丟人”經歷,每次上臺前,她都要認真地把歌詞背熟,決不敢再掉以輕心。
東方不亮西方亮,老百姓喜歡她的歌。一上北京九中,她就被推薦到學校的宣傳隊和多校聯合宣傳隊。她拖著殘疾的身子,與大家一起上火車、坐輪船、乘汽車遠赴大連、天津去演出;她演出的足跡幾乎走遍了石景山和北京地區大大小小的劇場、大專院校和工礦企業。
一年冬天,在一次演出中,獨唱、女聲表演唱和二重唱使她很疲憊。轉臺時,不小心被別人擠了一下,因腿沒勁就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腳上,當時就把她疼暈了,眼看著那只腳就腫起來了,平時才穿35號棉鞋的她,連38號的鞋都穿不進去了。為了能演出下一個節目,她只得匆匆找了一個會按摩的人給揉了一下就又上臺了。在臺上,她忍著巨痛,拄著一把椅子唱歌,快唱到結尾了,她腿一軟就又坐在了腳上。臺下的觀眾和演員朋友們都看在了眼里,很多人都流下了心疼的眼淚,大家為她的頑強而鼓掌。事后到醫院一檢查,四個腳趾都骨折了。但她還是堅持到演出結束。
從1983年開始,她連續30年參加了石景山“古城之春藝術節”。先后拿過女聲獨唱一等獎、二等獎,拿過獨唱、大合唱、女聲小合唱眾多獎項。因為比賽拿了獎,她又被推薦參加了在中山公園音樂堂舉辦的北京市合唱節比賽,參加了北京市殘疾人合唱隊。這一經歷,使她在合唱中找到了與獨唱時不一樣的感覺,那個感覺太好了,合唱太美了!同時,她也認識到:獨唱可以隨心所欲,展示特點,張揚個性,而合唱需要的是整體合作,必須除掉個性特點,聲音要統一,要靠集體的力量。
進入80年代后期,參加工作后有了穩定的收入。她買來了彭麗媛、宋祖英、董文華等歌唱家的磁帶和光盤,反復聽、反復唱……她發現民族唱法位置靠前,比較亮,吐字清楚親切,民族唱法的發展趨勢是相互融和。
“高天上流云,有晴也有陰。地面上的人群,有合也有分?!鄙鲜兰o90年代初,在北京市殘聯舉辦的殘疾人卡拉OK大賽上,她模仿張也的一曲《高天上流云》,以音色純,沒有一點雜音,聲音氣息足、穿透力強,柔情甜美,技壓群芳,一舉奪得民族唱法一等獎。
當時,準備出國演出的中國殘疾人藝術團急需民族唱法女獨唱演員,在北京市殘聯推薦下,經過考試,她成為中國殘疾人藝術團的演員。
情系殘疾兄弟姐妹
進入21世紀后,因年齡的原因,柳蘭從中國殘疾人藝術團和市殘疾人合唱團退了下來的同時,也離開了喜歡的工作崗位。沒想到,病魔又纏身,長期的演出使她的腿疾加重了,她不得不依靠輪椅出行。
正在她情緒低落時,古城街道辦事處殘聯理事長任愛霞找到她,希望她能到街道辦事處的溫馨家園教一教歌,豐富殘疾人文化生活。終于有了用武之地,當時她特別高興,可去了之后才知道有多難。
街道溫馨家園里學唱歌的不僅有肢殘人,還有智殘和精神殘疾人士,大多數殘疾人連話都說不清楚,就別提唱歌了。開始教唱歌的時候,那調跑得拉都拉不回來,連音都不準,就更別說識譜了。怎么辦?她就想起自己剛學唱歌時的難處,想起老師的耐心和認真。她靜下心來,一句一句慢慢地教,從發聲開始教,慢慢聽著有點兒調了,就開始學一些非常簡單的歌曲。她有時還要把一些比較難唱的歌曲變簡單了,每學一首新歌,她就提前多備出四首歌的課,有聲部的歌曲變成個別地方有一點點聲部,而且還要一點點地教,因為他們都沒有接觸過合唱。不知合唱應該怎么唱,就需要一個聲部一個聲部地教,再往一起合。另外他們的發聲位置不一樣,她就及時糾正走音、糾正發聲位置。
經過努力,合唱隊終于能夠走上舞臺演出了。在全區殘疾人歌頌祖國大合唱比賽中,由40多名殘疾人組成的古城街道殘疾人追夢藝術團合唱隊演唱的《習大大寄語》《和諧中國》受到上下好評。在她的精心輔導下,殘疾人郭山和姚軍表演的歌曲《你是我的眼》,在石景山第二屆“光明行”文藝大賽上獲得一等獎。

60多歲是退休在家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光,但她卻不辭辛苦,奔波于基層殘疾人的文化事業。區殘聯機關合唱隊需要歌唱指導老師,找到她。她二話沒說就讓愛人用輪椅將她推到區殘聯,坐在輪椅上進行輔導。她時而閉上眼睛靜聽,時而用手勢糾正著隊員的發音。
當殘奧會開幕式需要演員時,她又挺身而出,參加了殘疾人合唱團。經過多次常規訓練和集中訓練,她和隊員們一起在鳥巢參加了殘奧會開幕式,演唱了《藍色多瑙河》《飲酒歌》《歡樂頌》3首歌曲。望著藍藍的星空下這好大的舞臺,好大的鳥巢,能代表8000多萬殘疾人站在了中國最大的舞臺上,唱出中國殘疾人的心聲,她由衷地感到激動、幸福、自豪!
柳蘭常說:人活著就要干點對社會有益的事,不要將眼光盯在錢上。只有通過有益活動,讓別人快樂,自己才能快樂,才能活得有滋有味。愿柳蘭為基層殘疾人的文化事業再增添新的光彩!
(編輯·韓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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