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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爺是泰山

2017-05-10 09:56:31李強
北京文學 2017年5期

北京人管那些比自己父親大的男人叫大爺,記住嘍,發音是爺的輕聲;如果發音是二聲,那就不是一個意思了,那是稱呼有地位有錢或是有影響的人,和年齡沒有太大的關系了。有一年,我和已故的相聲演員笑林一起吃飯,席間他問我,北京人愛拿大爺開涮,經常地罵大爺是怎么回事?我笑了,那是北京特有的文化現象。這么跟您說吧,您看北京人打架,相互罵街的人,罵對方甚至有的混球罵對方的父母,甚至祖宗,但是,從沒有見過罵大爺的。只有特別熟悉的發小朋友之間開玩笑時,才不時地蹦出一句,操你大爺!有時候更簡單,只說三個字,你大爺!因為北京人愛逗,常調侃,不時地擠對別人一下,對方一時答不上來,只說三個字就可以轉移話題——你大爺。語音語調里得透著一股親近勁。不信是不是?那您就慢慢地琢磨北京人是怎么調侃罵大爺的,別急,慢慢來。

說到這里我就想起了我的大爺。

我大爺是個練家子,專攻形意拳,據說是我們家傳的功夫。我有點不信,沒看到我爺爺練過,我們這一輩兒也沒人會。但是,我大爺確實是一身的腱子肉,一米八的大個子,兩只胳膊伸出來看著就那么結實。我親眼看到過我們家有倍兒大個的石鎖,二三十斤重,我掄了一下,岔氣了,蹲在地上直不起身。我大爺看見了說,看這點出息,不是練武的料。然后一搭我的后腰,左手扽著我的右手,我的身體在他的后背上轉了一圈,撲倒在地上。我爬起來,嘿,好了。您看,我大爺神吧。自那次以后,我就專心讀書,再也不敢有當武林高手的夢想了。

我們這一片的人家都知道,我大爺打小就不是省油的燈,干的淘氣事就多了去了。我家的后院是一家腌咸菜的作坊,一排一排的大缸,上面用石板蓋著,足有上百個。老板是個中年漢子,大腦袋,兩撇黑胡子,挺著個大肚子,常常約上幾個人在一起喝酒吹牛。別說,他家的咸菜有特點,吃到嘴里,別有味道。不是齁咸,而是咸里帶著一股香味,吃了一口還想再吃上一口。

有一天,老板和幾個人在院里喝酒,也搭上是多喝了二兩,老板腆著大肚子,又吹上了。我腌的菜北京一絕,什么六必居,不行。這么和你們說吧,我打缸邊上一過,不用掀開石板,就知道缸里的作料夠不夠,腌得到不到火候。不是吹牛,今天,你們背著我往菜缸里撒把茶葉,明天我都能聞出來。您說,就是老板一個人吹牛就行了吧,偏偏還有一位較真的,八成也是喝高了,立刻說道,我不信,你轉過身去,我兜里剛買的高末,明天,我約幾個哥們兒一早來,你要猜對了我請中午飯,要是沒猜對,你請大家吃全聚德。說著話還真是拿著一包茶葉,找了個菜缸扔了進去。按說,這都是酒話,當不了真的。可是,就這么巧,我大爺正好上房玩呢,讓這個小魔頭聽見了還有好嗎?半夜,約了倆半大孩子看著,揀著最大的兩個菜缸,掀開蓋,就往缸里拉了兩泡屎。然后回家睡覺去了。

第二天,打賭的人來了,當著這些個朋友,老板順著大缸邊上一走,就覺著不大對勁,有股子生屎味兒竄鼻子。看看缸周邊的地上,沒有狗屎呀。打開缸一看,好家伙,鼻子氣歪了。像這個,我大爺就應該順著房子蔫溜了吧,找地方樂去吧。他不是,在房頂上一頓大笑,還唱呢,大肚子蟈蟈吹牛皮,一吹吹到三十里。您想啊,大肚子老板這個氣呀,肯定找家里大人呀。據說,我爺爺把他吊在院里的棗樹上,一頓臭揍,賠了人家胖老板的錢不說,還得低聲下氣的給人家賠不是。您看見了吧,這就是我大爺。后來我大爺失蹤了好幾年,為這事,腌咸菜的胖老板倒覺得不好意思了,拿著東西來我們家好幾趟,跟我爺爺說,您看這是怎么話說的,我挺大人了,跟人家一個孩子較哪門子真兒啊。

大爺逃跑的時候,還沒有我。我媽說,我爺爺特意到朝陽門外東岳廟,找老道算了一命。老道抬眼皮看看我爺爺,心里有底了。說,沒什么大事,放心吧,過幾年就回來了。我爺爺問,得過幾年哪?老道不耐煩了,倆眼睛一閉,說,回家等著去,等幾年就是幾年。好家伙,合著等于沒說啊。老道閉上眼再也不說話了,我爺爺也沒轍,走吧。爺爺給了他一塊銀元。回到家里宣布,我大爺沒事,過幾年就回來了,不是被拍花子的拍走了。全家總算踏實了些日子。

五年以后,我大爺帶著一身的功夫回來了。全家人可高興了,我爺爺笑得合不攏嘴,連著請了好幾天的飯,還特意到東岳廟找了一趟那個算命的老道,扔了兩塊錢算踏實了,這為何許吶您說。我大爺回來后,閉口不談這幾年到哪里去了,大家問,他也不說,只是笑。我媽在家就看不上我大爺的所作所為,我媽判定,我大爺的笑也不是好笑,沒準又會給家里帶來什么禍端呢。后來大爺超出常人的做法,證實了我媽的判斷是無比正確的,我佩服我媽的眼力和判斷力,我媽是預言家。不信?我就給您說幾件我大爺做出的驚天大事。

我家的院子挺大,北房五間,沒有南房,院子里有五棵棗樹、一棵桃樹。我姥姥來到我們家說,棗樹和桃樹不能在一起,那叫早逃——早點逃跑。我爺爺就信了,姥姥剛走,爺爺就讓大爺把桃樹刨了。大爺不愿意刨,又惹不起爺爺,指著我說,就你姥姥事多。我媽聽見了打心里不高興,好幾天也不理我大爺。第二天,大爺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一棵杏樹,栽在桃樹的地方。

院子大,那是存放杉篙的地方。對了我還沒告訴您,我家祖上是開棚鋪的,誰家要是有個紅白喜事,在院里搭個大棚就得找我們家。我爺爺曾經給皇上家搭過棚,那是慈禧從外地跑回來的時候。爺爺說的,八成是真的。我大爺回來后,張羅著棚鋪的買賣,到處打聽誰家要辦事,娶媳婦的最好,給錢多。照現在的說法,我大爺是總經理,管業務。所以,老看到大爺和朋友喝酒聊天。東直門里路北有家大有酒館,再往西有家易順茶館,那都是大爺常去的地方。爺爺一有什么事,肯定是叫我:強子,去,到酒鋪把你大爺叫回來,告訴他我找他有事。我樂意去,因為我大爺最疼我,只要我一露面,他就朝掌柜子一招手,伙計就把一盤豬頭肉往干凈的黃草紙上一倒,拿紙繩一系,送到我手上。我走到當鋪胡同拐角的地方,看看沒人,打開包裝,先把最好的幾塊肉墊補嘍,然后再把它包好。有一次大意了,沒擦干凈嘴邊的油,挨了我媽一巴掌,偷吃東西長大了是個賊。

大爺是我們這個大家庭的臺柱子,掙錢的主要來源。所以,總是滿世界地跑,不是找買賣家,就是和人家結賬收款。這一年的春天,天氣熱得早,人們把棉襖脫掉了,去享受太陽帶來的溫暖。很多人到郊外去聽小草嗞嗞的成長聲,看看農家地里桃花盛開的景色。我大爺也待不住了,說要去城南海慧寺附近收一筆錢款,帶著一個伙計就出了永定門。趕車的把式是附近的農民,看來是常走這條線路,認人多見識廣,就像現在的北京的哥,關心天下事,天南地北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我大爺也愛聊天,倒也不寂寞。

永定門外的葦坑不少,泛綠的水草,吸引了一群一群的水鳥,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兩旁的水田里已有勤勞的莊稼人在整理田埂,遠遠望去,蓄水的稻田在陽光的照耀下,像一面一面的鏡子閃閃發光。我媽愛吃的南苑小站稻就產在這個地方,蒸好的米飯油亮油亮的,像玉石一樣透著光,什么菜不就也能吃上兩大碗。可惜,現在這些地方都蓋上了房子,再也沒有我大爺看的這些景色了,也沒有南苑小站稻了。還說我大爺吧,收了錢款,當地的大戶請我大爺吃了頓羊湯大餅,還喝了二兩當地的自制小燒。我大爺美不嘰兒的,坐在大車上,嘴里沒閑著,哼哼著空城計里諸葛亮的唱段,我坐在城樓觀山景,忽聽得城外亂紛紛。我大爺什么都行,就是五音不全,唱得車把式實在忍不住了,拉住牲口,停了車,跳下轅子不走了。大爺忙問,怎么回事啊我說?車把式說,您這兩嗓子,這牲口直尥蹶子,您先歇歇怎么樣。這時候已經到了天橋附近了,人也多了起來,路邊三三兩兩的做小買賣的。我大爺跳下車,說道,你還別來這個,我還不給你這棒槌唱了,我前面溜達著,你跟著我就行了。

我媽和我講這段的時候,特意說,看到沒有,諸葛亮的空城計不能隨便唱,那里都隱藏著危機呢。你大爺就是因為唱了這一嗓子空城計,怎么樣,出事了吧。我大爺往前溜達,越走越熱鬧,人越多。從心理學上分析,我大爺就是個不安分的人,越是人多的地方越能刺激他老人家的腎上腺素的分泌,他越興奮,他就是個出事的專業戶。

在他的眼前,圍著一群人。我大爺嘴里念叨著,勞駕了老幾位,我看看,我看看。一邊用雙手分開眾人,擠到前面一看,一塊空地上用白灰畫了一個圈,一個高大魁梧的漢子站在白圈的中央,這人大大的腦袋讓肉擠滿了,向外拱著,眼睛似乎看不到,臉蛋子就像一個屁股一樣。旁邊放著一張條案,條案上堆著幾袋洋面,后面坐著幾個穿軍裝的人。這時,一個小個子站出來,對著白圈外的人,作了一個羅圈揖。高聲說道,各位,看到沒有,誰要是有能耐,把這個大個子打敗了,或者打出這個白圈就算贏了,條案上的洋白面就是誰的。不過咱得說好嘍,要是讓這個大個子打出個好歹來,可得自己擔待著。怎么樣,哪位上來試試?

那年頭,洋白面可不是誰都可以吃得上的呀。這小個子說得真對,我媽說,那時候誰吃得起雪白的洋白面呀,整天能吃上棒子面的家庭就不錯了。這時已經有人跳到白圈里去了,圈內的屁股大漢三腳兩拳就給打趴下了,絕對不像電影里演的那樣,胸口被人踢了好幾腳,愣能爬起來把對方打敗的,勝負就在一拳兩腳之間。一會兒的工夫,好幾個人被打倒了。再也沒有人敢站出來挑戰。小個子開始用話擠對眾人。我說,還有那站著撒尿的沒有,站出來試巴試巴。嗨,就是你。他用手一指我大爺,出來比畫比畫,我看你也有幾塊腱子肉。旁邊有人開始起哄,記住嘍,什么時候都是看熱鬧的巴不得事弄大嘍。

我大爺借著酒勁蠢蠢欲動了。我媽告誡我的第二件事就是酒能壞事,我大爺的一生都證明了這一點。如果沒有酒精作祟,也不會惹出那么多的驚天大事,全家都跟著著急上火。我大爺向前跨了一步,指著屁股大漢說,我要是把他打出個好歹來,你們不會難為我吧?洋白面后面的軍官站了起來,打量著我大爺。小個子嘻嘻一笑,行呀哥們兒,這么說吧,您把他一腳踢死算他命薄,您扛起白面走您的。我大爺把外面的褂子一脫,只穿一件汗褟,跳進了白圈。雙方交手,只見塵土飛揚,看熱鬧的人不斷向后退,生怕兩個人的拳腳傷著自己。倆人打斗的場地,已經比開始時擴大了一倍。轉眼間,塵土落地,我大爺一只腳已經踩在屁股大漢的腮幫子上,看熱鬧的人又像潮水一樣涌了過來。屁股大漢的臉更像前門大街都一處的燒賣,眼睛鼻子嘴巴都綜在一起,說不出話來了。我大爺像個斗勝的公雞一樣,說揚眉吐氣趾高氣揚一點都不過分。在眾人的歡呼下,慢慢地抬起踩在屁股大漢臉上的腳,又撣撣手中的土,對著屁股大漢說,你當我這幾年在武當山白待啦?跟我叫板,姥姥!各位,我更認為大爺的話是對著旁邊歡呼叫好起哄架秧子的人說的,旁邊的人歡呼著嗷嗷叫。看到了吧,這就是我大爺的性格。

我大爺剛要走,小個子說,爺,別忘了拿您的洋白面。我大爺想,反正贏了,拿他一袋白面也不算咱們爺們兒矯情。一扭身,走到放白面的條案前,剛一伸手,啪的一聲,條案上多了一身灰色的軍裝。我大爺一愣,怎么個意思這是?條案后面的軍官站了起來,這個軍官長著一個大圓臉,眼睛小得讓人看不見眼球,最明顯的是,在嘴唇的兩邊有一大圈的白癜風。他陰沉著臉,右手拿著一把一尺多長的寶劍,那寶劍的劍面在洋白面的口袋上輕輕地拍打著,陽光照在劍面上,反射出來一層溫潤瓦藍的光。軍官說道,這洋白面可以拿回家,你得和我們走。我大爺一驚,他早就聽說各路軍隊都在抓兵,沒想到真讓自己趕上了。我大爺咽了一口吐沫,說,長官,我家還有老母親需要照顧,要是跟您走老母親就得餓死,您高抬貴手放我們娘兒倆一條生路,我感謝您一輩子。話剛說完,沖出來一隊人馬,把我大爺團團圍住,一個人把槍頂在了我大爺的耳朵后面。我大爺心想,小雞吃黃豆,這回夠嗆。

停了一會兒,當官的揮揮手,別這樣嘛。他拍著我大爺的肩膀說道,當兵吃糧多省心呀。你的武藝又好,跟著我干,給我當個保鏢,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這年月,有槍就有錢,有錢就有權,也就有了一切。怎么著,還讓我求你不成?我大爺說,我真不是當兵的料啊,長官。我知道大爺的語音里有了哭腔。軍官走到我大爺身后,冷不防一腳踹在我大爺的腿彎處,大爺撲通一聲,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我大爺就是我大爺,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一扭身和這個軍官站了個面對面,軍官嚇了一跳,忙把劍尖對在大爺的胸口上。軍官說,當不當兵?我大爺的混勁上來了,不當。真的不當?就是不當!軍官把手中的劍往前輕輕一送,劍尖穿透汗褟,扎在了我大爺的胸口上,雖說不深,有一厘米,那血也順著劍尖流了出來。想好了沒有?再說不當兵,你就回不了家了,這兒就是你的墳地。我大爺倒笑了,長官,沒意思吧。您就不怕這樣當的兵,哪天也會把刀扎在您的胸口上啊。當官的愣了一下,撤回寶劍,哈哈大笑道,你說的也是啊。我不強人所難。不過,當著這么多的人,我怎么下得了臺啊。再者說,你這一身的武藝不跟我走,哪天你一高興跟別人走了,我不是就虧了嗎?這樣吧,他把寶劍往條案上一戳,劍尖扎進木頭里一寸多長,劍柄在條案上來回晃動著,那藍光讓人害怕。你把這半條胳膊卸下來,我就不擔心你和別人走了,我們也兩清了。說完,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壞笑。我大爺急了,忙說,長官,我是手藝人,靠的就是這雙手啊,沒了這手我就得餓死啊!長官,我求求您了。說著我大爺跪在了軍官的面前,軍官一腳把我大爺踢倒在地,罵道,給你臉你不要,還逞什么英雄。要么跟我走,要么自己動手,還是不是站著撒尿的!

我大爺的性格里有著一股天生的野性,再摻雜著北京人寧死不丟面的性格。這會兒倒放松下來了,站起身來走到條案前,拔下寶劍看看,真是把好劍。他抬頭看到一個當兵的腰里的毛巾,指著他說,兄弟,把手巾給我用用。接過手巾看也不看那個軍官,先擦擦寶劍,然后挽起袖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突然間將右手一揮,寶劍在眾人的眼前發出耀眼的光芒,緊接著就看見一股鮮血騰空而起,半截手臂,在半空中翻滾跳躍劃出了一道耀眼的弧線,落在很遠的地方。眾人驚呆了,五六秒鐘之后,才發出各種不可思議的呼叫聲。有不少的人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大爺把寶劍丟在地下,右手一扯身上穿的汗褟,迅速地在自己的傷口處打了個結。然后,右腳腳尖一踢,寶劍回到了右手中。大爺坦然地走向軍官,看到軍官的臉色慘白,順著軍官的褲腳滴滴答答地流著渾濁的液體。大爺平靜地說,你的寶劍。軍官接過寶劍,向后揮了揮手,十幾個當兵的簇擁著他遠去了,留下了一地的感嘆。這一段敘述都是我大爺身旁的人,和那些從各種渠道聽說的人總結歸納的。我想,就我大爺的性格和北京大爺的文化熏陶,是可信的。我大爺行得出來,我相信。

我大爺回家的行動坐臥的敘述肯定是真的,那是我母親親眼所見,不摻半點水分。半夜時分,我家的院門嘭嘭地敲個不停,門開了,我大爺在伙計的攙扶下,踉踉蹌蹌地走進堂屋,一屁股坐在八仙桌旁邊的圈椅上。我媽說,我大爺的臉色難看極了,灰白灰白,還有血跡和泥土。一只胳膊胡亂地纏繞著白布,上面沾滿了血漬。奶奶披著衣服看到這個樣子,大聲地叫道,兒子,你這是怎么了?手呢?手怎么了?急得嚶嚶地哭了起來。爺爺是見過世面的,急著問道,遇見土匪了?別急,到底是怎么了?二禿子,怎么回事?伙計叫二禿子,偏巧這二禿子遇事就結巴,哦,就、就、就……張半天嘴說不出話來。我大爺端起水來喝了一口,擺擺手,二禿子閉嘴了。大爺慢慢地說,遇上一股反水的逃兵,偏要拉我去給他當保鏢。我看那個當官的也不是什么有出息的好鳥,不跟他走,怎么求他都不成。他們用槍逼著我,我只能這樣舍去一只手,留下一條命。說完咕咚一下跪倒在地,向我爺爺磕了一個頭,大聲地說道,兒子不孝,沒能保全身體,給家里丟臉了。說完大聲地哭了起來。爺爺緊繃著的臉松弛下來,摸著我大爺的頭發說,你做得對,不然,我們爺兒倆就再也見不到面了。兵不是那么好當的,現在是亂世呀。說完,一扭臉對二禿子喊道,快去請醫生,還傻站著干嘛!

我大爺睡了兩天,臉色好多了。只是大家看不慣他那只空空的袖管,更不敢和他談關于手的一切。爺爺說了,閑聊淡扯可以,談天談地,說老鴰放屁,就是不能在我大爺面前提起過去,凡是提到手的事,就換個話題。記住嘍,矬人面前不能說短話。誰的嘴里也不能說出“拽子”二字。北京人管一只手的人叫拽子。可我大爺真的不在乎這些,能下床了,就喊二禿子,到東直門大街的石灰鋪買了一鐵桶的生石灰,從床下找出了那只被砍掉的左手,左右端詳了一會兒,開始用生石灰來回地搓。然后,找出一個裝首飾的小木箱子,裝在里面,捆好,放在大柜的頂上。二禿子不明白怎么回事,我大爺白了他一眼,說,老外了吧,身體是得之于天,受之父母,別看我現在是個拽子,我哪天嗝兒屁著涼嘍,他還得跟著我入土呢。看到沒有,這就是我大爺的范兒,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性格。

別人怎么說他也不在乎,自己還管自己叫拽子呢。我媽說,你大爺自從沒手以后,更什么都不論(音吝)了。買賣也越發地好,做買賣的人進門就喊,我找那個拽子老板。我大爺甩甩袖筒笑著說,我就是那個拽子。客人們不叫他李老板,而是叫他拽子老板。嗨,他還答應的倍兒脆,這就是我大爺。我大爺自打沒了左手,依歪就歪,把左袖子加長了一截,練就了一手袖子功,上架子干活,比有手的還靈活,左袖子一甩就能牢牢地系在杉篙上,右肘夾住杉篙,一聳一聳,杉篙向上飛躥,右腳擠住杉篙,騰出右手綁死杉篙。齊活。有手的徒弟也沒有他干得快。為此,我大爺在棚鋪界名聲大震。

白云蒼狗世事難料,我大爺由于比武失去了一只左手。也是由于仗義,喝酒時和人家打賭救人,贏回了一個老婆,后來成了我的大媽。也可以說,我大媽是我大爺走進革命隊伍的領頭人,沒有我大爺,我大媽早就哩硌楞(死了)了。沒有我大媽,我大爺的光輝形象也不會那么高大,頂多也就是個有點個性的北京爺們兒。

那一年的春天,風沙特別多,刮得人都睜不開眼,女人們拿塊窗紗捂著臉出門買東西。我大爺穿著瑞蚨祥青布大褂,腳蹬著內聯升的千層底圓口緞鞋,走出家門,到東直門大街的人和茶館喝茶攬活。胡同口有賣豆汁的,我大爺和他打了招呼,您吉祥,今天買賣不錯。回頭您給八號送兩舀子,我先給您錢。賣豆汁的老爺子笑了:看您說的,什么錢不錢的,一會兒我就送過去。您老照顧我啊,好人吉祥啊!

茶館里不少人了,靠窗戶的地方是我大爺常坐的地方,伙計也不多問,照樣是一壺茉莉花茶,釅釅的。不少人前來打招呼,說兩句閑話,都認識,見誰不得問候一聲啊。開當鋪的少掌柜子白老二和我大爺年齡相仿,也是個直性子人,和我大爺最說得來,對脾氣。今天,踅摸了一只黃雀,好口,也就是哨得好,特意找我大爺顯擺來了。拽子,一眼咱這寶貝,這可是我用一塊翡翠扳指換來的,您給掌掌眼。我大爺端詳著黃雀,眼睛羽毛都不錯,就不知道口怎么樣。扭頭對伙計說,去逮只野貓來,和這只鳥放一塊兒待半天。白老二急眼了,別價啊,要是學了野貓那就一毛錢都不值了。說著就往回搶。大爺哈哈一笑,不識逗,整個一個白老娘兒們。伸手把鳥籠掛在窗外的掛鉤上。

這時,窗外的路上兩個警察綁著一個女人走了過來,幾個孩子跟在后邊,一邊走一邊唱著,土匪婆大腦殼,養了孩子沒法活。土匪婆大腦殼,養了孩子是羅鍋。我大爺看這女人高高瘦瘦的,臉色蒼白,頭發亂亂的,嘴唇干裂,從那裂縫中滲出鮮紅的血來,越發映得臉色蒼白。我大爺回頭問白二爺,這是怎么個意思?白二爺說,您幾天沒露,不知道了吧。頭幾天,咱們城里頭出了一件大事,警察局端了一個土匪窩,打死倆,跑了一個,還抓了這么個女人。唉,警察押著游街好幾天了。這女人什么都不知道,本來想讓這個女人把那個逃跑的土匪引出來,好幾天了也沒有一點信兒。我看這女人也堅持不了幾天了,走道都晃悠啦。干什么不好,當土匪。白二爺搖著那個碩大的腦袋,在替這個女人惋惜。

我大爺看看兩個警察,有一個還認識。您說,開買賣的哪個不得和警察打交道啊,現在社會也是如此。我大爺說,王巡長,喝碗茶吧。王巡長回道,喲,拽子老板,幾天沒見,哪兒發財去了?我大爺說,嗨,進來吧您吶,剛泡上的茉莉花茶,頂級的,來一口,解解渴。得嘞。

王巡長,我大爺,白二爺都是熟人,坐下就開聊。我大爺喊過伙計,去,拿個碗,給外邊那個女人一碗水喝。伙計去了。王巡長說,敢情這女人什么也不知道,剛進土匪窩沒兩天,就是給他們做飯的。上面問了多少回了,游街也好幾天了,原本以為他們的人會出來救這個女人,誰承想,連個人毛也沒見到。是呀,一個老媽子誰會去救呀。這不是,都打晃了,不吃飯,我看也活不了幾天了。害得我這兩天滿街串游,您看我這鞋都磨破了。

我大爺笑了,喝口水,王大哥,我明天讓二禿子給您送一雙內聯升的千層底去,保管舒服。好嘞,還是我拽子大哥疼我。那這女人怎么辦?什么怎么辦,哪天游街的時候,倒在地上,拉到東直門外左家莊墳地一埋就結了。局長早就說了,怎么處理,你個當巡長的還不知道?您看看,挨了頓狗屁呲。喝茶喝茶。

這茶喝得無滋拉味的,東一句西一句地閑扯了一會兒,王巡長抓了一把五香瓜子走了。我大爺看著兩個警察像拉著一條狗一樣拉著那個女人。女人的身體在風沙中像一片馬草紙一樣來回擺動著,如果沒有那根繩子,肯定就會被風刮走,這可惡的風啊!我大爺心中突然有了一個念頭——救救這個女人。他想到自己無緣無故地被強迫當兵,不當兵也行,要么去死,要么就要砍掉自己的手,什么玩意兒啊。我大爺把手中的茶碗猛地往桌上一蹾,茶水飛濺出來,自己的手被飛出的茶水燙了一下。我大爺猛地感覺到自己有點走神,回頭看看白二爺,看到白二爺也在看著那個女人,心中平靜了許多。

白二爺張嘴來了一句,什么玩意兒,和個老媽子過不去。我說,拽子,咱不能看著這女人就這么死了吧,好歹也是條性命不是。我大爺說,您出個主意怎么辦,我聽您的。白二爺笑了,拽子,你少來這一套,你那肚子里早有主意了是不是?誰不知道你是個壞主意簍子,快說快說。白二爺是個急脾氣。我大爺看看四周喝茶的人,低聲說,咱倆賭上一把,一局定輸贏,贏了的拿十塊錢,交給王巡長,讓他把人拉到東直門外沒人的地方放了,咱也算做件善事。怎么樣?白二爺痛快人,好的,誰反悔誰是大姑娘養的。您聽聽,都起誓了。那時候最寒磣的事就是大姑娘偷人養孩子了。我大爺絕不含糊。兩位就在茶館里,伸著右手開始猜拳,丁殼,包子剪子錘子。我大爺連贏兩局,從兜里掏出十塊錢,遞給白二爺,您面子大,給白巡長送去,東直門外護城河邊上。得嘞,您受累。白二爺也不推辭,抓起錢扭身就走,我大爺忙把窗戶外的黃雀籠子遞給他。

我始終認為我大爺是看上我大媽了,不然不會那么堅決。我媽反對我這個看法,說,那天,我大爺確實沒有這個想法,他認為自己不便去救一個女人,就回家把這事托付給我媽了。我說,那是我大爺把你當槍使了。我媽笑得很燦爛,說,當槍就當槍唄,反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救的是咱們家人。我媽說那天是她到的護城河邊上,王巡長帶著那個女人走到河邊,把本來搖搖欲墜的女人一腳踹倒,然后報了個死訊,揚長而去了。那女人爬了爬,就不再動彈了。那時的東直門外荒涼得很,到處是窯坑,常年的積水使窯坑長滿了高高的蘆葦,高一點的地方就是窮苦人家埋死人的亂葬崗子,風沙一刮,蘆葦亂動,不時有野狗刨挖墳葬的,那野狗都吃得眼睛紅紅的,快要滴出血來一般,讓人看見就怕。

遠處有野狗在叫,天又陰沉下來了。我媽害怕,就過去拽那女人,女人的臉蒼白,沒有一點血色,微微睜開的眼睛透射出生的乞求,冰涼的手緊緊地抓著我媽的手。我媽是個偉大的女人,這時候就是要把這個女人救活,別的沒有考慮。她連拉帶拽地把這個女人拖進城。在倉夾道看到了我大爺,我大爺說,你怎么把這女人帶回來了,老爺子知道了怎么說呀?我媽急了,嗨,大哥,沒有你這么說話的,我替你辦的事,反過來你還埋怨我。行了,這人在這兒呢,我還不管了,下一步怎么著,您看著辦。我大爺就是能屈能伸,他惹的事,他心里跟明鏡一樣。趕忙向我媽賠不是,得嘞,弟妹,這都是我的不是,您得幫我呀,咱們救人救到底吧。回頭我帶我大侄子吃洋餐去。您就說遇上您的表妹,住幾天好了就走,咱們老爺子就沒得說啦。我媽看看那可憐的女人,沒話啦。只能這么辦了。

幾天的調理,總算讓這個女人緩過勁來了。這女人勤快,有學問,長得又好,全家上下都喜歡她。平時住在小南屋,白天就幫我媽做飯看孩子,還教我哥哥識字。我媽問過幾次她的家里情況,她只說,是給人家當保姆,趕上那家出事了,稀里糊涂就讓警察局抓進去了。全家人都心里清楚,會識字,讀過書的人怎么會給人家當使喚人呢?后來索性就不問了,全家人都叫她小姨,以孩子的名義叫的,因為看得出來,她不是一般的人,大家都尊敬她。爺爺問她什么時候走,她說還要麻煩大家一段時間。我大爺就托人給她上了戶口,又花了十塊錢,看得出來我大爺特高興。我敢斷定我大爺是有想法了。后來的事實證明,我大爺肯為我大媽和日本人拼命,干出驚天動地的大事情,完成了大媽的任務,自己還差一點搭進性命去,就是愛上了這個女人了。我這個可愛的拽子大爺啊!

那一年日本人打下了盧溝橋,大批日本兵穿著大皮鞋,咔咔地邁著正步進了北京城。進駐東直門地區的日本兵有一個小隊,就駐扎在北新倉的倉墻里,還在倉墻的犄角蓋了一個大炮樓,架著機關槍,整天價的有人站崗。頭幾天,誰都不敢上街,都在家貓著。我大爺說,怎么著全家也得吃飯,該攬活還得去茶館呀。有錢有地位的人家,在盧溝橋槍響以后就跑了一大批,剩下的誰還有心思搭大棚辦大事呀。我大爺的買賣受到沖擊,他甩著那只肥大的右手,嘴里念叨著,得,土地爺掏耳朵——崴泥了。全家人的嚼裹兒怎么辦呀?這他媽的什么世道呀!小日本子你跑這么老遠,到我們北平干嗎來了,想吃北京的炸醬面?也不用動刀動槍的呀。

看來,我大爺是沒轍了。吃飯時,家里人最全,我大爺一說話,我奶奶坐不住了,顫顫巍巍地回到里屋,又顫顫巍巍地回來,從兜里掏出五塊袁大頭,說道,老大呀,這是五塊錢,你貼補家里吧,這還是我娘家侄子給我的呢,讓我做件新衣服。得了,買點棒子面吧。我大爺接過來,吹了一口氣,在耳邊一聽,銀元發出悠長的聲音,嘿,是真的。剛要揣進兜,我的小姨,也就是后來的大媽,站起來,要過這幾塊錢,又塞回奶奶手里。說,如今,就是這年月,不到揭不開鍋,不用您老的錢。我已經聯系好了,小街里有一所比利時的教會學校,那兒有我的同學,我去教書,掙錢家用。我就不信了,日本人還不讓我們吃飯了。以前,我們家是我大爺說了算,他是掙錢的主力,地位高,用北京話說,我大爺燕兒霧著呢。自打我這個小姨進了我們家,我大爺就自覺地退下來了,對我小姨的話是言聽計從,真是一物降一物。

從此以后,小姨成了家里的主力,一家人的生活費基本是花小姨掙來的錢。我大爺每天還是去茶館喝茶,只不過已經不喝最好的花茶了,只喝高碎了,就是茶葉末了。就這樣我大爺還不掉價呢,每天還和白二爺聊得吐沫橫飛呢。旁邊的生人一聽,好家伙,這兩個準是親王的后代,怎么什么都知道,就像在旁邊親眼看見似的。直到老陽兒(太陽)下山了,肚子里唱了戲了,兩位才拱拱手,邁著四方步回家,雙手捧著棒子面窩頭吃。幾個月沒買賣,我大爺心里急呀,滿嘴都是大泡,好多日子不知道肉是什么味了。

這一天,快過年了,下了一場大雪,北京城里的一切建筑,都染上了白色,似乎,老天爺要埋掉北京城一樣,指甲蓋大的雪花,飄飄揚揚地下了整整一天一宿。第二天早上,屋門都推不開了。人們嘆著氣,那些吃開口飯的,靠賣力氣掙口吃食的,都像雪地里的家雀一樣,又冷又餓,喘著氣閉著眼,等待著不可知的未來。只有孩子們吵著鬧著要堆雪人玩。

小姨一早就到學校去了,我大爺一只手把屋門口到院門口,鏟出一條道來,又在特別滑的地方撒上了昨天掏出來的爐灰。穿好衣服,嘆口氣,還得上茶館坐坐,說不準就有個買賣呢。我大爺掀開茶館的棉布門簾子,一股熱氣涌了出來,冷清的茶館里只有劉掌柜一個人支應著買賣,小徒弟養不起,回順義的老家種地去了。靠近火爐子的桌子旁一個穿長袍的人自己喝著茶,像是在等人。此人白白的面皮,穿著長袍,戴著副眼鏡,一看就是教書的先生。我大爺剛坐下,劉掌柜一邊咳嗽一邊沏上一壺高碎,用肩膀上搭著的毛巾擦著桌子。說,李老板,你的好事來了,昨天就有一個大買賣家要辦大事,找搭棚的。我說,北平第一高手就在這里,您明天雪停了再來,準保在。您看這不是好事嘛。我大爺騰地站了起來,一把抓住劉掌柜的手,真的嗎老哥?我得請您吃頓炸醬面。劉掌柜也樂了,那敢情好,我有日子沒吃炸醬面了,面碼得夠數啊。今天人家還來,您就好吧。

我大爺多少天都沒有這么高興了,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些日子,只出不進,街坊錢家的老太太已經開始賣東西了。這個時候,我大爺忽然就想起了那個撿來的小姨。當時也是看不得一個女人被警察像狗一樣拴著游街,我大爺的性格就是這樣,骨子里就是老大,能救人時不出手,今后別在北新倉混了,讓人家笑話,就怕別人看不起自己。想起小姨,我大爺笑了,有了一種高大的成就感,伴著柔軟絲滑的甜蜜感,這種感覺以前從來沒有過。每天就是練習拳腳和打點棚鋪的買賣,瀟灑自在。這些日子不同了,多了一些牽掛,沒事就想回家。小姨掙回的錢,我大爺從來不接,寒磣,挺大老爺們兒吃女人掙來的飯,不自在。有一次在屋里,我大爺自己抽了自己兩個大耳刮子,怪自己沒用。我爺爺知道了沒說話,奶奶卻用手摩挲著我大爺的臉掉下淚來。小姨知道我大爺的心,每次都是把錢交給我的奶奶,奶奶再拿出來補貼家用。我大爺想,這次買賣做成了,要給小姨買條洋人出的紗巾,北平風沙大,包著頭,不瞇眼。

風雪停了,太陽先是微微地從云縫里透出一些光,這些光不斷地膨脹,把云彩的地盤擠得越來越小。再看屋頂上的雪,在陽光的照耀下變得透明起來柔軟起來,漸漸地化成了水滴,從房檐的泥瓦中間滴落下來,發出金屬般的聲音,那聲音真的好聽極了。我大爺說,掌柜子,給咱換壺好花茶。這時門外邊喊叫起來,掌柜子,人來了沒有呀?劉掌柜忙緊走幾步,掀開擋風的簾子,隨著冷風進來兩個人,我大爺一看不禁打了個冷戰。這兩個人我大爺認識,就是逼著我大爺砍掉左手的小個子和那個軍官,那嘴邊的白癜風又好像大了一圈,只不過沒有穿軍裝而已。

白癜風大大咧咧地往正中的椅子上一坐,小個子拎過一把凳子,白癜風把腳放在上面,鞋上的泥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向著劉掌柜問道,我讓你找的那個搭棚的找到沒有?劉掌柜說,早就到了,等了您一上午了。拽子過來,見見大人,這可是貴客。對了,您老貴姓?小個子說,說他媽這么熱鬧,愣不知道我們大人是誰。告訴你,黃會長,專門給皇軍辦事的。劉掌柜賠笑道,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您這么一說我就知道了不是。黃會長,給日本人辦事的。您不是日本人吧?您別在意,我不會說話。我是說,您長得好,日本人不都長得好么。

白癜風歪著頭看著劉掌柜,嘿,我怎么咂摸著這話不對味啊,是他媽捧我呢嗎?行了,別他媽的扯閑篇,趕快說正事。他朝著我大爺喊道,棚匠,聽著,下月初五,日本人要召開慶功大會,就在海運倉南口大上坡,搭個能盛一百多人的大棚。錢不少給,本大爺給你找了個甜活,你怎么謝我呀?我大爺也不抬頭,看著手中的茶杯說道,你這……剛說了兩個字小個子厲聲喊道,什么你你的,叫黃會長。我大爺說,不叫黃團長了?白癜風一愣:你認識我?當然,我這個左手就是你黃團長所賜啊。白癜風呼地站了起來,看到我大爺空空的袖子,猛地想起來了:哦,想起來了。算你小子命大,那天走到豐臺就和日本人遭遇了,我帶的人都他媽的死了,就剩我們兩個啦。沒辦法,現在給日本人跑跑腿。唉,我說,小個子,把圖紙給他,趕快準備東西,五天后開工,搭漂亮點,北平的頭頭腦腦都得參加呢。我大爺把小個子送過來的圖紙扔了回來:我還沒說接這活呢。

白癜風急了臉了:別價呀,我都和日本人拍了胸脯了,你他媽不干,我崩了你。他在腰里亂摸,小個子說,團長,日本人沒給咱發槍,別找了。白癜風發瘋似的說,那我也打你小兔崽子!他看看我大爺的樣子沒敢上前,對小個子說,去,揍他!小個子說,報告,我打不過他。那咱倆呢?咱倆也打不過他。白癜風倒也想得開:哈哈哈。打什么打,肩膀齊為弟兄。他往前湊了湊:老弟呀,我再和日本人多要點錢,你就接了吧。我大爺說,錢是好東西啊,可是我也不能要錢不要祖宗,就沖你們倆,這活誰愛干誰干,我是不干。說完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茶館。

白癜風指著劉掌柜,看你給我找的這個人,這不是死心眼嗎?放著到手的錢不要。不行,你再給我找一個搭棚的,賣苦力的有的是。劉掌柜說,您還別說嘴,這一片就是他們一家干這個。得嘞,我真沒有這個能耐了,您再到西單牌樓那邊掃聽掃聽,興許有。白癜風急了,嗨,你個老東西,一下子給我支到西單去了。不行,我就朝你要人了。這時候,坐在火爐旁的喝茶人說話了,我給你們出個主意吧,過幾天你們帶足了錢,上門去求求人家,別擺那個臭架子,興許人家就答應了。白癜風看看劉掌柜,這招行嗎?劉掌柜說,那誰知道啊。白癜風說,行不行也得試試,不然的話,日本人不把我給吃嘍。明天咱們還這點兒,他一指劉掌柜,你帶我去他們家。說完,走出了茶館。

擦黑的時候,我家來了客人,還打了一個點心匣子,里面有桃酥蛋糕,我爺爺奶奶樂了,來人是茶館里的那位先生。我媽回憶說,那位先生說話輕聲細語的,臉上總是帶著微笑,全家人都喜歡他。當然,我大爺除外。小姨說,來的客人是自己的表哥。我大爺的臉色就轉陰了。那天這位先生就是來找我大爺的,他亮明了說,自己是抗日的,專殺鬼子漢奸。我大爺不信,就您這身子骨,還不是讓鬼子一嚇唬就趴下的主兒。別逗了。當教書先生從腰里掏出一把王八盒子的時候,我大爺真信了,指著那支槍說,麻利兒地收起來,一會兒響了。

那先生說,我今天來是想請您幫助我們消滅鬼子漢奸。我大爺從看見槍開始就打心眼兒里發怵,北新倉口就有小日本的炮樓,這不說來就來呀。我這一家子人吶,比不了他,有事一翻墻溜了,我們一家子怎么辦?忙擺擺手說,您這忙太大了,我一個小小的老百姓,誰也惹不起。教書先生笑了,您還沒聽我說呢。不聽不聽。教書先生從腰里掏出槍,往桌上一拍,不聽也得聽!沒想到一個白面書生還真厲害。

我大爺卡殼了,坐在桌子旁邊沒話了。教書先生給我大爺講了國際國內形勢,我大爺搞不清希特勒是誰、住哪條胡同,只想著那把槍別走了火。教書先生繼續說,得到情報,鬼子要搞一次大的慶祝活動,這一片兒的鬼子漢奸頭頭都得參加,想請我大爺幫忙,在搭棚的時候埋下炸藥,炸死這些兔崽子們,擴大影響。我大爺一聽。擺著手說,您看我們這一家子等著我土里刨食呢,我早就說過了,這搭棚的活我不接了,好家伙,一個白癜風我就念了咒了,又來了您這位,一個讓搭棚,一位要炸棚,明天我就改行,我修鞋去,橫不能讓我在鞋里放炸藥吧。這事您愛找誰找誰吧。說完,雙手做了個請出的手勢。小姨一看談僵了,笑著說,有事咱們再商量。您先走吧表哥,這么大的事也得讓大哥琢磨琢磨不是。一使眼色,教書先生收好了東西走出了大門。

吃過晚飯是全家人在一起嗑瓜子閑聊的時候,我大爺進了小姨的房間,小姨在給人家織毛衣掙錢補貼家用。我大爺看著小姨上一針下一針地織毛衣,不由得夸獎道,他小姨,你真是心靈手巧啊。小姨把毛衣針收好,讓我大爺坐下,看著我大爺說,大哥,我感謝您仗義,救了我一命,您是個真爺們兒。你們一家收留了我,到現在,也不問我的家里情況,待我像親人一樣,可見是個忠厚之家。大哥,我在大連讀書,剛才來的表哥,那是我的老師,我不能欺騙您。東北事變后,日本人占領了大連,我的一家人,只因為我爸爸說了一句日本人干嗎跑到中國來親善,漢奸告發了,我們一家五口被他們吊死在城門樓上。那天我下鄉去考察植物了,才躲過一難。回來時遠遠地看到家人的尸體在墻上掛著,我的心都碎了。大哥,我七天沒吃沒喝,眼前都是那慘樣啊!小姨的眼淚唰唰地流了下來。哽咽著說不下去了。眼淚從那雙大眼睛中嘩嘩地往下流,我大爺趕緊找了條干凈毛巾遞了過去。

小姨說,轉眼間,親人就都沒有了,我成了孤兒。是我的老師帶著我,一路走到北平。那時我已經皮包骨,看著鏡子里的我,嚇了一跳,我和老師說,我要吃飯長肉,我要報仇。老師找到了組織,參加了鋤奸隊,我也跟著她們建立聯絡站,摸情況,除漢奸,打鬼子。那天您救了我,就是因為我們的情報站被警察給破壞了。我被警察逮著,一口咬定是剛來的。差點死在警察局。大哥,沒有您的出手相救,我早就死了。我得感謝你啊!小姨深情地望著我大爺,眼圈紅紅的。我大爺那股勁頭又上來了,她小姨,我不救你還算男人嗎?本來還想蹦出幾句豪言壯語,什么我是沒有槍,有槍的話,我會把北平的漢奸鬼子都趕出去。一想起教書先生說的那件事,又生生地把這些話咽回去了。

小姨說,我信大哥是個有血性的漢子,這也是我為什么不走,能在這個家住下去的原因。我知道,我老師說的那件事,對您來說難度太大了,咱們不去管它了。我大爺說,她小姨,我知道你們都是干大事的人,心也大。小姨說,我有這么個家,都把我當親人,我可知足了。一個女人整天在外面顛沛流離,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個被人疼的家呀!我大爺聽得出來小姨說的話是真正掏心窩子的話。

我大爺說,這兒就是你的家,記住嘍。哪兒都甭去。大哥,我一會兒就要走了,有任務。現在有幾個鐵桿漢奸死心塌地地為日本人服務,把日本人當親爹,我就是豁出死去也要把他們干掉。我大爺幾乎哀求地說道,我說,咱能不能不去呀,讓男人們去干,你是女人啊!大哥,從我家五口被殺以后我就是男人了。

我大爺愣在那里,直到小姨走進昏暗的胡同許久,我大爺還在發愣。我大爺那一宿失眠了。

北平的冬天干冷干冷的,小孩留下的鼻涕沒落到地下就已經凍上了。早上,只有幾只老家賊在地上來回地蹦跶,其他的活物都不見啦,像當時的人一樣,忍在一個角落里,等待春天的到來。

我大爺用一只手掃掃院子,然后打了幾趟獨臂拳,又把地上的石鎖拋向空中,再用手接住。以前有兩只手的時候,是換著手拋和接的,現在只能用右手又拋又接。2000年的時候,北新倉拆遷,我們家十分不舍地把這個石鎖留在了老院子里,只帶回了幾張石鎖的照片。那是我大爺年輕時練武最好的伙伴。現在想起來真的是挺遺憾的。

再說我大爺,打開街門打算把街門口也掃掃的時候,一個人順著門縫倒著走了進來,這個人的衣服上都是凝固的血,一頭長發散落著,我大爺一看,認出了是小姨。趕忙拖進院子,回身關好街門,一把抄起小姨抱進屋里。我媽講這段故事的時候,特驕傲,是我媽把小姨的臉擦干凈,灌了一碗紅糖姜水,又給小姨包扎了肋上的傷口,然后換上自己的衣服。小姨醒過來了,我媽給她梳著頭說,回家了就沒事了。小姨又睡了。

我大爺早已把門口打掃干凈,像往常一樣,又把胡同口掃了掃,然后,胡嚕著自己的胸脯,嘿,幸虧早沒人看到。我們院子里有一個柴鍋灶臺,平時,撿的碎木頭用來做飯,貼的花卷和餅子可香了。我大爺早早地在柴鍋里熬了一鍋白薯粥,就事也把小姨帶血的衣服燒了,我媽還有點舍不得呢,我大爺堅決,所有帶血的衣服卷巴卷巴全塞進火里熬粥了。然后還上街買了一毛錢的肉。我媽說,沾小姨的光,我們也見到點葷腥。我大爺裝沒聽見。

原來,我小姨和幾個人到六國飯店附近去刺殺一個叫魯耕的大漢奸,不知道是走漏了風聲還是碰巧了,敵人有了準備。小姨裝成一個闊太太,剛巧在飯店門口遇見這個大漢奸,還沒等小姨喊一聲,親愛的,吸引魯耕的注意力,周邊槍聲就響起來了,魯耕應聲倒地,周邊的很多人都拔出槍來,朝槍響的地方聚攏開槍。小姨看到教書先生躲在一個羅馬柱子旁邊,朝她喊道,趕快走!小姨拍了一下嚇暈了的車夫喊道,趕快走!車夫飛快地朝東邊跑了起來,還是被日本兵打了一槍。

后來才知道,參加這次行動的五個人,除了小姨,死了三個,雖然打死了一個大漢奸,也是損失慘重。小姨哭了幾天,看到我大爺總是愛搭不理的。得,我大爺也是磨磨丟丟的,好像教書先生的死是我大爺造成的。冤死了,比六月雪的竇娥還冤呢,我大爺甩著手說。

這一天我大爺給小姨買了早點,小姨說,都是中國人,教書先生像泰山。又看看我大爺,我大爺說,我是棵樹?是棵草?是根頭發絲?小姨說,都不是,是鴻毛,就是老家賊肚子上的一根細毛。我大爺瞪著雙眼說,我挺大人都混成一根小絨毛了,我還活什么勁啊!我干脆扎茅坑死了算了。小姨說,你也可以成為泰山一樣的英雄啊!現在日本人都在北新倉修了炮樓了,拿著大槍對著我們。你再看看咱們的飯碗里都盛著什么,混合面里面頭發草根小石頭都有,吃著牙磣,還拉不出屎來,南苑小站稻多好吃呀,現在還見得到嗎?更不用說我們國家的好東西都被日本人拉回他們的國家去了。我們中國人再也沒有好日子過了。說著說著,小姨捂著臉大哭起來。我大爺那只手不停地在腿上搓著,在地上來回地走著遛兒,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這時街上有人高喊著,各位鄰居聽好嘍,有人襲擊了日本人,在市中心鬧事,讓日本人打死了,人頭就掛在東西兩個城門上示眾!各位,看好自己的門,不許閑雜人等進入啊!是王巡長的聲音,我大爺聽得出來。小姨停止了哭聲,跳下地,要到城門口去看看。我大爺叫道,我的姑奶奶,您這身子骨能去嗎?再說讓人認出來可怎么得了啊!得嘞,我去看看還不行嗎?說著披上衣服走出了院子。

東直門城門的里面,有一排起脊的平房,那是守城門的人住的。在這排房子前面,高高地戳這一根旗桿,在旗桿的上部掛著一個籠子,里面放著一顆人頭。我大爺抬頭一看,正和籠子里的人頭對了個眼,我大爺全身激靈一下子,打了個冷戰,后背全是冷汗。教書先生瞪著雙眼看著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上的蕓蕓眾生,沒有憤怒,沒有怨恨,只有希望。一滴水珠飛落在我大爺的臉上,他看到教書先生眼角掛滿淚珠。我大爺扭頭就走。

那天,好像教書先生囑咐了他什么似的。在家里我大爺和小姨說了很多話,小姨趴在他的肩頭,淚水濕透了我大爺的汗褟。也就是當天夜里,我大爺一身黑衣,溜到城門口的旗桿下,左邊袖子右邊手,像猴子一樣爬了上去,摘下教書先生的人頭,放在一個木匣里,又悄沒聲地溜出城外。第二天,日本鬼子鬧騰了一天,到處抓那個盜走匪首腦袋的人。我大爺在東直門外六里屯自家的墳地上立了一塊墓碑,上面是小姨親筆書寫的四個大字——教書先生。等全國解放了再寫上真名,讓全國人民記住他。

我大爺的光輝事跡從此開始了,在大上坡的空場上,先給日本人搭了一個漂亮的大棚,小姨他們在大棚的下面埋了炸藥,日本人和漢奸們慶祝勝利的時候,砰的一聲,一舉炸死了六七個鬼子和十來個漢奸,包括那個白癜風軍官。

大爺在北京城里沒法再待下去了,鬼子漢奸瘋了一樣追查誰干的。小姨他們把我們全家轉移出去,我大爺索性帶領徒弟們參加了游擊隊。

游擊隊長是個小伙子,對我大爺說,參加隊伍行,槍得自己尋覓去。我大爺一賭氣回到了北京城,由于熟悉北京城的大大小小胡同,在四眼井派出所,我大爺憑著一根搭棚的鋼釬,制服了四個警察,搶了警察的槍,分給徒弟們。還有一次,在前門大街上,也是用一根鋼釬結果了正在吃燒賣的一個大漢奸。再后來,小姨成了我大媽,我大爺在大媽的領導下,成了京西有名的獨臂游擊隊長。據考證,我大爺的事跡都進了京西的縣志了。

老人家活了九十歲,他留給人間的最后一句話是,我也是泰山。

作者簡介

李強,男,胡同里長大的北京人。插過隊,當過工人,然后在政府機關工作多年,現在就職于東城區東二環建管辦。

責任編輯 張頤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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