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劉冶秋

亂曰：佳俠函光，隕朱榮兮。嫉妒闟茸，將安程兮。方時隆盛，年夭傷兮。弟子增欷，洿沫悵兮。悲愁於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虛應，亦云己兮。嫶妍太息，嘆稚子兮。懰栗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豈約親兮？既往不來，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不新宮，不復故庭兮。嗚呼哀哉，想魂靈兮！

——劉徹《悼李夫人賦》

后妃是中國古代封建君主制社會中的一個獨特社會階層和文化階層，一直處在國家核心權利的漩渦之中，與國家政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在享受著尋常百姓無法擁有的富貴與榮譽的同時，也承擔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挑戰與兇險。縱觀漢武帝后宮，極少后妃得以善終。絕大多數后妃都在激烈的宮闈斗爭中，受侮辱，受冷落，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

年幼時便被劉徹許下“儲金屋而藏之”的陳阿嬌在第一場巫蠱之禍后失意長門，衛子夫因年老色衰而失信于武帝受江充構陷自盡宮中。尊嚴被踐踏，愛情被埋葬，幸福被摧殘，自我被扼殺，靈魂被蹂躪，他們是政治權謀的犧牲者。有利于政治視如珍寶，不利于政治視若芻狗。就在漢武帝后宮的狂風暴雨中，李夫人以傾國傾城的容貌、婉轉曼妙的歌舞和冷靜的政治智慧成為漢武帝宮中唯一一個沒有加冕成為皇后，卻將青春永駐于漢武帝心中，被追封“孝武皇后”的后宮嬪妃。

李夫人沒有名字，“夫人”是后宮嬪妃的等級。班固《漢書》稱其為“孝武李夫人”，仍稱之為“夫人”，拒絕把她視做皇后。“本以倡進”，倡在道德上也相當可疑，而且暗示了卑微的出身。在“倡”與“孝武李夫人”之間，橫亙著一道文化鴻溝，存在著隱隱的道德強力。李夫人出身平門，父母兄弟都精通音樂。哥哥是音樂家，李延年會唱會寫，他給漢武帝唱了一支《佳人曲》，“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漢武帝心生悵惘欲見此佳人。公元前112年，平陽公主把李夫人獻給漢武帝。漢武帝早年一直沒有孩子，平陽公主為漢武帝著急，廣羅天下美女在自己府中，教她們歌舞禮儀，待漢武帝駕臨平陽公主府時為漢武帝享用，衛子夫也曾是平陽公主府的歌女。

與衛子夫因年老色衰失寵于武帝不同，李夫人生下劉髆后身患重病，臨終前，漢武帝前來探望，李夫人用被子蓋住臉請求漢武帝在自己死后給兄長官做，卻說死也不肯給武帝看自己的臉。女人患病又沒梳洗打扮的樣子不好看，一臉的晦氣喪氣，沒有了往日歌婉轉貌嬋娟的音容。武帝百般乞求見見李夫人，李夫人百般回絕。武帝最終沒有見到李夫人，這一面是李夫人愛惜青春的情感所在，另一面是李夫人的政治頭腦所在。漢武帝以利相勸，李夫人咬牙不見，若武帝看見自己蠟黃無生氣的容顏心生嫌棄，兄長的官可不可得便未可知了。

漢是個儒學大國，李夫人的身份一直是儒官所詬病的。李夫人代表了一個能夠與儒士爭寵的群體：外戚。外戚與儒士不同之處在于，他們通過激起皇帝的欲望與維持其欲望來獲得權利和改變身份、地位。李夫人好揣摩帝王之心，不因受寵而忘乎所以、有恃無恐。相反，做事有分寸，輕重緩急拿捏得尤為精準，不制造大風波。李夫人受寵時期，也是宮闈風浪政治氣候最為平和的時期。

李夫人是漢武帝心中可遇不可求的美，生時漢武帝用李夫人的玉搔頭瘙癢，死后漢武帝為李夫人做法事招魂。李夫人的這種分寸與智慧使得武帝對她臨終囑托甘之如飴地完成，“是耶？非耶？立而望之，為何姍姍來遲？”李夫人是武帝難再得的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