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互聯網口述歷史把@帶回中國

田溯寧

訪談：方興東 口述：田溯寧 整理：雷寧

中國互聯網口述歷史把@帶回中國

田溯寧

訪談：方興東 口述：田溯寧 整理：雷寧

田溯寧 (1963-)，男，現任中國寬帶產業基金董事長、亞信科技董事長，同時兼任萬事達國際組織獨立董事；Kohlberg Kravis Roberts資深顧問；聯想集團獨立非執行董事；美國哈佛商學院顧問委員會委員等。

美國創業，中國建網

我1987年去美國留學，學習生態學。1988年感恩節的時候，美國同學都回家了，我在地下室里閑著沒事兒，開始上美國校園之間的BITNET①BITNET，是一種連接世界教育單位的計算機網絡。類似于Internet（互聯網），但是與Internet是相互獨立的。用戶可以在BITNET和Internet之間發送電子郵件。隨著Internet的逐步發展，BITNET的作用已經變得越來越小。網，是用TCP/IP②TCP/IP（Transmission Control Protocol / Internet Protocol），傳輸控制協議/互聯網絡協議，是互聯網最基本的協議，由網絡層的IP協議和傳輸層的TCP協議組成。TCP/IP定義了電子設備如何連入互聯網，以及數據如何在它們之間傳輸數據的標準。連接的，我發現網這個東西真是很厲害，給人以“天涯若比鄰”之感。

學校生態學中國留學生中有個叫Chinese ecology club overseas（海外生態學俱樂部）的組織，做了一個網。對我觸動較大的另一件事情是，當時的《華夏文摘》③《華夏文摘》，網上最早的獨立海外華人中文媒體之一。由海外中國大陸留學生梁路平，朱若鵬、熊波、鄒孜野等人創辦于1989年3月6日，原為“新聞文摘電腦網絡”（News Digest），于1991年4月5日改為《華夏文摘》并創刊。于每周五出版，內容包括政治、經濟、文化、藝術、科學等方面。上用了非常多網上的資料。但是《華夏文摘》在WEX機上顯示中文非常慢，中文字體也不好，用的是“下里巴人”軟件，是由科大同學嚴永欣④嚴永欣，上海啟杭軟件技術有限公司董事長，曾任硅谷中國工程師協會會長。1982年畢業于中國科技大學近代物理系，同年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MIT）學習，1988年獲該校物理系博士。1988年開發“下里巴人”（XLBR）中文文字處理軟件，研究成功中文拼音整句輸入方法，攻克了DOS系統里不能進行漢語簡體字書寫和閱讀的問題。此軟件在海外留學生廣泛流傳。寫的。記得那時有人說，什么時候咱能把@帶回中國?我對此印象特別深。這些都是早期播撒的關于互聯網的種子。

1992年畢業的時候，BBS⑤電子公告牌系統（Bulletin Board System，英文縮寫BBS）。通過在計算機上運行服務軟件，允許用戶使用終端程序通過電話調制解調器撥號或者Internet來進行連接，執行下載數據或程序、上傳數據、閱讀新聞、與其它用戶交換消息等功能。許多BBS由站長（通常被稱為SYSOP-SYStem OPerator）業余維護，而另一些則提供收費服務。BBS也泛指網絡論壇或網絡社群。在美國正熱，丁健⑥丁健，1965年在北京出生。于1993年與其他幾位留學生共同創辦亞信公司，作為亞信公司的創始人之一，丁健在公司曾先后擔任過高級副總裁兼首席技術官、業務發展副總裁等職，并自1995年以來一直擔任公司董事。說咱們也應該做一個BBS。在國內的時候我做過一段時間創業，在美國又讀了戴爾、喬布斯的書，就覺得應該創業。加上我所學的“草原學”也沒什么意思，我和丁健，還有早期在那里做投資的劉耀倫⑦劉耀倫，出生于香港，美籍華人，1960年底赴美留學，1968年畢業于美國休斯頓德州南方大學（Texas Southern University），并取得生物碩士學位。不僅是位成功的房地產商，也是一位熱心的愛國華僑。先生就聯手成立了一家叫BDI⑧企業發展國際公司（Business Development International，簡稱BDI）。的公司。那時候美國舊金山有一家net.com的公司，就是最早做移動互聯網內容應用服務的（SP），⑨指移動互聯網服務內容應用服務的直接提供者，負責根據用戶的要求開發和提供適合手機用戶使用的服務。后來被收購了。到我們做這個業務時，就不知道怎么起步，但后來我們發現一個類似于中國現在的小型系統經營商的生意。當時Novell⑩Novell公司（諾勒有限公司），是一老字號的網絡公司，其主要產品NETWARE網絡操作系統可將多臺個人電腦連接到一個統一的整合子目錄，存儲，打印，數據庫等的網絡中。在80和90年代，公司成長非常迅速幾乎壟斷了整個網絡市場，但是在微軟公司視窗軟體加入了網絡功能后，使該公司的業務受到影響，一度業績低落。網很火，很多局域網都是把Novell連到互聯網上，1小時70美元。

到了1993年，我提議建立了AsiaInfo Daily?1993年初，田溯寧所提出的計劃，希望建立一個稱為亞信日報（AsiaInfo Daily News）的公司，其內容為電子布告欄的副產品，計劃是提供著眼于中國的新聞訂閱服務。公司同意試試看。到1993年年底，亞信日報終于成立并開始運作，亞信日報的內容包括有翻譯過的政治、娛樂和金融新聞，都是與中國相關的訊息。（亞信日報）。具體做法是，讓丁健以前所在的科技部情報所那幫人把中國發生的business news?商業新聞。翻譯成英文，通過網絡，就是BBS，傳到美國去，讓人家訂閱這個英文的新聞。

為什么叫Asiainfo Daily？實際上我們最早是對內容感興趣，想做一個AsiaInfo.com，當時美國的雅虎也在做內容。但是回到中國一看，連基本的網都沒有，所以就變成做互聯網上的信息了。

記得那時IETF①IETF，是Internet工程任務組（Internet Engineering Task Force）的簡寫。IETF又叫互聯網工程任務組，成立于1985年底，是全球互聯網最具權威的技術標準化組織，主要任務是負責互聯網相關技術規范的研發和制定，當前的國際互聯網技術標準出自IETF。有一個會議，第一次是在達拉斯開的，也就是100來人參加，其中包括像vint cerf②溫特·瑟夫（Vint Cerf），又譯文頓·瑟夫，被稱為“互聯網之父”，Google副總裁。等一些人，現在IETF會議都有幾萬人參加。IETF就像一個bush③灌木（叢）；灌木般叢生。一樣，一幫專家在那兒聊。丁健遇到了一個人，叫法入科·侯賽因，是Sprint International的頭，一個巴基斯坦人。Sprint④美國Sprint公司，成立于1938年，前身是1899年創辦的Brown電話公司，當時是堪薩斯州的一家小型地方電話公司。目前，Sprint公司已成為全球性的通信公司，并且在美國諸多運營商中名列三甲，主要提供長途通信、本地業務和移動通信業務，是給美國NSF⑤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簡稱NSF）。美國獨立的聯邦機構，成立于1950年。任務是通過對基礎研究計劃的資助，改進科學教育，發展科學信息和增進國際科學合作等辦法促進美國科學的發展。建網的，是美國聯邦政府最大的電信網提供者，也就是美國的Internet，最早的骨干網Backbone。⑥BACKBONE，網絡的骨干。通常要求具有更高的帶寬和更高的可靠性。法入科說，你們看起來像中國人。他接著對丁健說，我們有可能要把中國的互聯網聯到美國的Internet上，因為商業互聯網都是他們在聯。原因是當時美國商務部長戴利要到中國訪問，他希望能讓中國的互聯網跟商業互聯網相連，這是Sprint北京64K節點第一個項目。

關于在中國建網的事，還有一位在美國圣地亞哥大學超級計算機研究中心負責網絡的Cindy女士，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所請她來國內講課。Cindy就跟丁健一同回來，給國內做Internet講座，講TCP/IP網。

那時路由器還是戴克路由器，丁健和Cindy就講路由器怎么配置。當時數據局負責非話業務的梁志平和左峰也來聽講座，講座之后還有交流。Sprint公司后來就找到我們，說這個項目拿出來了，當時的郵電部拿了200萬美元，用于聯接美國的商業互聯網。Sprint說既然已經聯網，就要對有關人員進行培訓。

當時國內連接海外的只有兩個網絡，一個是科技情報所的網絡，另一個就是高能所的網絡，跟歐洲CERN⑦歐洲核子研究組織（European Organisation for Nuclear Research，簡稱為CERN），是世界上最大型的粒子物理學實驗室，也是全球資訊網的發祥地。聯在一起，而一般中國人對互聯網什么也不知道。這個培訓特別有意思，在華盛頓Sprint公司旁邊的一個教室里搭設環境，⑧搭建局域網環境。搭好后中國受訓人員才能來。

公司負責搭建環境，結果他們那個TCP/IP網絡老是連不起來。我們幾個留學生，吳軍、⑨吳軍，原騰訊副總裁。曾獲得1995年的全國人機語音智能接口會議的最佳論文獎和2000年Eurospeech的最佳論文獎。著有《數學之美》和《浪潮之巔》。張云飛等，本來是來做翻譯的。美國人兩三天沒聯成東西的，丁健兩三個小時就給調成了，讓美國人刮目相看。

1993年夏天，Sprint國際副總裁發現我們這些人精通技術，比他們工程師都厲害，然后就開始雇我們亞信早期的人員，并決定把整個這個項目外包給我們。這是我們第一個合同，總價值30萬美元。我們的工作就是把局域環境做好，然后寫教材給中國電信進行TCP/IP培訓。

我還記得，電子部下屬的華通公司⑩中華通信系統有限公司（簡稱“中華通信”），是經國家經貿委批準設立、在國家工商總局注冊登記、享受北京市高新技術企業優惠政策的國有股份制企業。中華通信原為電子部、后為信息產業部的直屬企業，現隸屬于中國電子科技集團公司。的趙小凡?趙小凡，1950年2月生，黑龍江肇東人。曾任電子部15所計算機網絡室主任，中華通信系統公司副總經理，國務院信息化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網絡組組長，信息產業部信息化推進司副司長，國務院信息化工作辦公室推廣應用組組長，信息產業部信息化推進司副司長等。很早就已認識到，聯通金橋工程不能用于傳統的網絡，他覺得應該做IP網。趙小凡就跟丁健和我們也聯系上，說你能不能找一幫人幫我們建網，就是電子部的這套系統。

后來，我們回國把Sprint這個活兒干好了，不光培訓給我們做，整個北京網關的調試實際上相當于系統集成也交給我們來做了。我們從美國帶回Sparc-Station①甲骨文公司計算機機型。設備，就是自己背幾個機器過來，SUN Sparc②甲骨文公司處理器。的處理器，Cisco③思科。的路由器。我記得海關問我拿的兩個SUN Sparc-Station是什么東西，我說醫療器械，就進來了。這大概是1994年或者1995年吧。那時Cisco還是非常小的公司，思科中國當時就倆人，其中一個叫龔定宇。④龔定宇，美國斯坦福大學電子工程學士，碩士；哈佛MBA工商管理碩士。曾就職于惠普、SGI、思科、微軟等大型跨國公司擔任要職。曾是思科中國的創始人之一。1999年與妻子胡超女士共同創立樂友孕嬰童公司，專注于孕嬰童連鎖經營至今。還有一個技術最好的公司BBN，⑤BBN科技公司（BBN Technologies），位于美國麻塞諸塞州劍橋的高科技公司，建立于1948年。因為取得美國國防高等研究計劃署之間的合約，它曾經參與ARPANET與Internet的最初研發。現為雷神公司的子公司。后來被賣掉了。

培訓教材誰也不知道怎么寫，我就買英文書并帶到中國來，讓亞信早期的那幾個人翻譯出來自學。1994年10月份開通的由Sprint承建的這個商用的項目，結果這么一建，就一發不可收了。這以后，我們建的網絡就遍及全國各地了，我記得一些域名都是我們幫著起的，像163那個名底下后綴特別長，163BeiJingxxxx.net.什么的。到后來最大的一個是Chinanet，⑥Chinanet，是郵電部門經營管理的基于Internet網絡技術的中國公用計算機互聯網，是國際計算機互聯網（Internet）的一部分，是中國的Internet骨干網。Chinanet骨干網建設始于1995年，一期工程完成北京、上海兩個骨干節點，以一條64K/s速率的國際專線出口到美國，二期工程于1996年底完成，建成覆蓋全國30個省會城市及重慶的全國骨干網。建Chinanet的時候，我們跟Sprint就開始競爭了。

我們還做了一個特別有意思的事情，就是一起給中國爭取AS號碼（ASNumber）。⑦AS號碼。自治系統（Autonomous System）是指使用統一內部路由協議的一組網絡。如果成員單位的網絡路由器準備采用EGP（Exterior Gateway Protocol）BGP（Border Gateway Protocol）或IDRP（OSI Inter-Domain Routing Protocol）協議，可以申請AS號碼。一般如果該單位的網絡規模比較大或者將來會發展成較大規模的網絡，而且有多個出口，建議建立成一個自治系統，這樣就需要AS號碼。如果網絡規模較小，或者規模較為固定，而且只有一個出口，可采用靜態路由或其它路由協議，這樣就不需要AS號碼。我們第一次參加INET會議⑧INET會議，由國際互聯網協會（ISOC）每年召開一次，目的是就全球Internet現狀及未來發展進行技術和信息交流，為ISOC成員提供機會，以便老朋友見面和結識新朋友、共享各自關于新發展的思想，并建立和維持持久的個人和專業技術合作關系。是在夏威夷，那時候申請域名很簡單，就是你報多少，人家就給你多少。當時中國派了兩撥人去的，一撥是清華大學教授吳建平⑨吳建平，清華大學計算機科學與技術系教授，博士生導師，清華大學信息網絡工程研究中心主任，中國教育和科研計算機網（CERNET）專家委員會主任、網絡中心主任。等人，另外一撥就是劉韻潔⑩劉韻潔，生于1943年1月。通信與信息系統專家，中國互聯網開創者之一。曾任郵電部數據通信研究所所長，郵電部電信總局副局長兼數據通信局局長，郵電部郵政科學規劃研究院院長，中國聯通總工程師、副總裁。局長他們。我們在海邊給他匯報說，中國將來能有1000萬互聯網用戶，這是我們拍腦袋說的數字，需要AS若干個。還有一次會在新加坡開，也是我去的，幫著中國到那兒去發言，去要多少個class?CLASS是一種在網絡工程中的一種協議。的號碼。那時候也完全搞不懂應該要多少，你報多少就給你多少。這兩次會我印象特別深。然后競選INET會議的亞太委員，本來我或是丁健已經被選上了，就那么幾個人，而且都是工程師出身。后來好像開了兩次會，我們也沒去，就被撤銷了亞太委員的職務，后來特別后悔。

圖1：早期田溯寧在亞信集團。

亞信中國早期故事

亞信最早是在美國建的，后來業務向國內發展。Chinanet最早的北京、上海節點，是國際節點，都是通過非話業務長途局走的，然后是浙江、廣東。廣東做完以后，Chinanet在全國就一發不可收了。當時做聯調特別有意思，我們在小西天弄了一個大廠房，把路由器，SUN①Sun Microsystems，是IT及互聯網技術服務公司（已被甲骨文收購），創建于1982年。主要產品是工作站及服務器。1986年在美國成功上市。1992年sun推出了市場上第一臺多處理器臺式機SPARCstation 10 system，并于1993年進入財富500強。的服務器，每一個省都堆成個堆，然后用電纜連在一起，這是廣州的，那是西藏的，然后在這里全調通，再打好包送出去。這是張云飛創造的聯調方法。

當時都是一幫年輕人，不知道能不能做好這個大事。有一次Cisco的中國代表龔定宇跟我說，田總，不好了，我們的架構師告訴我們，你們的Chinanet整個設計錯了。我當時一聽，腦袋就冒汗了，這還了得。我馬上找到張云飛，請來了一個很有名的顧問，是BBN的顧問，他在BBN里非常有名，是越南人。但是我又沒錢，就把他鼓搗過來，支付他中國的旅游費用，讓他幫我們做Chinanet整體設計的把關。他起了很大作用，同張云飛一道天天都在看這些東西。張云飛后來跟我拍胸脯，說整個設計出錯絕不可能，后來證明Cisco這幫人是在嚇唬我們。

那時候技術還是比較落后，Excel中文版都沒有。報價單用Excel表格打印出來，因為字庫里中文字體不全，一半英文，一半中文。后來談到系統集成報價是多少，我跟郭鳳英②郭鳳英，亞信的創始人之一。說報18%吧，也是拍腦袋拍出來的。我們利潤很好，但是不懂公司管理。利潤雖高但發現公司怎么老沒錢呢，劉亞東③劉亞東，1982年畢業于中國科技大學，美國馬里蘭大學物理學博士。普元軟件技術（上海）有限公司董事會主席，總裁。曾任亞信科技執行副總裁，為亞信主要創始人之一。說這事要找風險投資，我就到硅谷去找風險投資。

我們公司里沒什么管理層之分，七八個人天天一起工作，就是天天一起瞎折騰，劉亞東管財務，丁健管技術，我是管吃飯和溝通。這幾個人都很優秀。我們的業務確實發展非常快，真是忙不過來。到1998年已經差不多收入6個億了。一大半都是集成，都是分銷，現在想想挺簡單的，那時候覺得很復雜的。我本來不是學技術的，還要天天講什么是互聯網，那時候3W還沒有出來，后來Mosaic就很強大了，圖像都能顯示了。

圖2：李道豫大使視察亞信。

（本文根據訪談整理，文字有刪減，出版前已經口述者確認。感謝趙婕、劉偉、孫雪、杜運洪、李寧、陳軍紅等人為本文所作貢獻。欲了解完整版，請關注即將出版的“互聯網口述歷史”系列叢書。）

（責任編輯：鐘宇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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