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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竹(短篇小說)

2017-05-16 03:14:05宋文靜
文藝論壇 2017年7期

○宋文靜

玉竹(短篇小說)

○宋文靜

宋文靜,1992年生,現為北京師范大學文學創作碩士。自幼喜好文學,潛心于寫作, 筆耕不輟。 自2008年開始陸續發表文章,文章散見于《西部》《四川文學》《齊魯文學年展》《全國高校文學排行榜》等近二十家刊物和媒體,曾獲第九屆全國大學生作大賽一等獎、第五屆 《人民文學》 “包商銀行杯”征文小說優秀獎、齊魯文學年展小說優秀作品獎等不同獎項。

玉竹名字雅致,在同齡人的一堆“梅,蘭,艷,菊”中,玉竹這名兒里里外外透著秀氣。玉竹長得高挑,身段兒也好,像竹子的挺拔又像柳枝的柔軟妖嬈。她曾一度不喜這名字,玉竹,玉竹啊,像是在叫個男人。不過她也感覺無所謂,未出閣的時候,大多數人叫她大丫頭,出閣之后就是誰誰家的了,誰還管她什么玉不玉,竹不竹的。

玉竹喜打扮,她有一雙巧手,她喜歡把寬松的褂子收了腰兒,衣領或前胸繡一塊兒紅燦燦的牡丹或者鴛鴦,粗布衣服生生給改成了短款旗袍。玉竹腰板兒挺得直,穿上自己改裝的衣服更是底氣十足。一笑一顰,都散發著一股勁兒,一通說不清道不明的勁兒,反正大伙兒都能感覺得到。玉竹她娘不喜歡玉竹自己做的衣服,更不愿意她穿出去“招搖”,眼見都十七、八了,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人家姑娘遮羞都來不及,她倒好,非把身段兒一五一十地晾出來,唯恐別人看不到。說來也奇怪,在饑餓的年代,很少有女人能像玉竹一樣,胸上屁股上贅著肉了,大多都癟得像個蔫黃瓜似的,身體上下一條直線。玉竹作為個姑娘家,能發育成這般模樣,不得不讓人慨嘆,也不得不讓她娘隱約擔心。

玉竹她娘禁止玉竹穿她“瞎鼓搗”的東西,玉竹也不答應,也不拒絕,照樣我行我素,氣得她娘一把火將那些衣服付之一炬。玉竹惱了,一天沒吃飯,第二天穿上寬大的青布褂子出去,人們瞧著她走路啊,扭頭,彎腰啊,還是那股勁兒。滴溜溜的擋不住的勁兒。直到不久后,一個掉書袋的窮小子,他說話可謂一語中的,這姑娘身上啊,有韻味。擱到現在,那叫一個詞兒“氣質”。

劉水興與玉竹結婚時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玉竹是他表姨家的叔伯侄女。他比她大半歲,按理說應該叫聲哥。但她結婚前從來沒叫過,甚至都沒拿正眼瞧他一下。而劉興對玉竹的感情可不是一天兩天,只不過他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時不時拿個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劉水興第一次見到玉竹的時候,他十六歲。他奉他娘之命來給表姨送白菜,當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跨入表姨家的門時,正好看見南墻根底下坐著一個姑娘,這便是玉竹了。玉竹正半歪著頭縫什么東西,嘴角微微蕩漾,陽光把她的頭發渡成栗色,在空氣里一跳一跳地躍動著。她時不時拿針在頭皮上蹭蹭,隨后又在一塊布上穿針引線。動作是柔和的,宣騰騰的。不知名的小曲兒從她嘴里撲打撲打流出來,身子隨著節奏輕輕搖晃。

咳咳,我表姨在家不?劉水興問。

玉竹抬起頭,挑了他一眼,你表姨是誰?

就是……就是這家的啊。劉水興結巴起來,有點撒謊般的理虧。

玉竹的眼睛里什么東西撲騰了一下,她拿眼神頂著他,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劉水興大跨步從玉竹身旁走過去,走得雄赳赳氣昂昂,小心臟卻抑制不住跳得厲害,血液把臉漲得通紅。

結婚之后的劉水興多次跟玉竹提起來,你不知道你那雙眼多厲害,像是平白把我抽了一頓,我一下子就癟了。這句說完,一定要補上下一句,以后不許你這樣看別的男人,誰也不行。

玉竹那眼神兒,怎么說呢,凌厲著呢,一路望過去涼颼颼的,拉得人疼。又柔著呢,盛了水一般,把對方里里外外都泡軟和了,滋潤透了。怪不得后來有人說玉竹,她那眼勾人著呢,把男人的魂兒都勾跑了。

劉水興在那個時候知道了玉竹的存在,從此便有事沒事就往表姨家跑,借機去見玉竹。或是遠遠地望著,或是湊過去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兩句話,或是給她帶幾顆糖或小物件。劉水興不習慣喊她名字,他喜歡叫她“大妹妹”。“大妹妹”三個字一出口,其他話又都淹沒了,只剩下咚咚的亂了節奏的心跳。

玉竹穿著自己改裝的對襟褂子進了劉家的門。布料是新的,那是老劉家送來的彩禮。殷紅的的確良,領子剪出了弧形,一圈兒繡著荷葉邊兒,收緊腰。最考究的應該是繡在胸前的那只三十公分見長的鳳凰,高昂的頭抵著衣領,翅膀蔓延在衣身上。這身行頭從裁剪到刺繡再到最終完工,耗費了玉竹整整兩個月的時間。這兩個月的時間沖淡了她的憂傷,取而代之的是歡喜,不知道是歡喜這身嫁衣,還是歡喜結婚這件事本身。反正,不是歡喜劉水興這個人。

玉竹不喜歡劉水興,這不是什么遮掩的事兒。劉水興每次來找她,她都找借口躲得遠遠的,萬不得已碰上面,也是能把下巴抬多高就抬多高,眼睛永遠朝著別處。劉水興帶給她的東西,她前腳接著,后腳一轉手就丟開了。當然也有例外,收到的東西里要是有她喜歡或需要的,她也會留下來。東西有什么錯,跟它較什么勁?玉竹接受某些東西時,就會這樣寬慰自己。

玉竹不喜歡劉水興的長相,她認為男的就該英氣一點,而不是軟塌塌的,一臉的慫樣。她不喜歡他的沒文化,肚子里沒幾滴墨水。雖然玉竹自己就念過兩年書,但她很憧憬知識。十來歲的時候家里窮,又鬧饑荒,玉竹她娘做主終止了她的學業。她娘說,讀那么多書有啥用,光管著漲腦子,知道自己的名兒咋寫就行了,女娃子長大了還不是要嫁出去。玉竹沒什么異議,反正那個時候她對學習這檔子事既不排斥也不迷戀,得過且過又是一天,在哪兒不是過?只不過是從學堂轉回了家里,地里。后來隨著歲數的增長,她發覺自己越來越羨慕有文化的人。她改裝的衣服就是從弟弟的書中看來的,然而具體的內容她就讀不懂了,只得靠自己琢磨。玉竹不喜歡劉水興說話的嗓音,不喜歡他那油膩膩的頭發,不喜歡他說話前總是要“咳咳”一聲,不喜歡他喚她作“大妹妹”,不喜歡他走路時總要把鞋底子磨出聲響……反正吧,她不喜歡他的一切,不喜歡關于他的一切。

不喜歡的理由千千萬,看哪兒都別扭。其實,玉竹厭煩劉水興的主要原因還是,她的心已有所屬。她從十七歲的時候開始喜歡那個人,遠遠地望著那個人,心湖上泛起一圈圈漣漪。那人叫鄭建業,是她們村里讀書讀得最好的,還在縣城上過幾年學,后來被分到鎮上教書。就是他把“韻味”這個詞用到了玉竹身上。“文革”鬧起來,鄭建業丟了工作,從鎮上回到村里,原本貧弱的家境更加不堪。

玉竹家跟鄭建業家相隔不遠,玉竹只要路過他家,必定在離家之前便已定好該穿哪件衣服,該醞釀什么樣的目光,該把笑容扯到多少度,該怎樣面對相逢時會顯得比較自然。建業哥。稱呼在她心里都暖和了。他喚她“玉竹”。很少或基本上沒人這樣稱呼她。她本不喜歡這名兒,但她愿意聽他叫。玉——竹——字正腔圓,每個音飽滿又濕潤,嘴唇輕輕地開合,弧起的嘴型像滿月。聽著聽著,她越來越喜歡這個名字了。

劉水興喜歡玉竹始于十六歲,玉竹喜歡鄭建業始于十七歲。來早了一年和來晚了一年,在玉竹這里都是一視同仁。只是有一點不太地道,你玉竹心心念念地迷戀著鄭建業,又把劉水興送來的小玩意兒收得理所當然。

鄭建業自然對玉竹也有好感,他比玉竹大三歲,讀過不少“毒草”小說,對男女之事早已諳熟。他不可能感受不到玉竹的心思。玉竹望過來,眼都開始辣人了,心驀地像是被蚊蠅蜇了,絲剌剌的癢和疼,又夠不到,撓不得。鄭建業曾處過一個對象,在他丟了工作之后就抽身離開了。鄭建業在落拓之際,對于這個美麗姑娘的傾慕自然是又感激又愛憐。所以兩個人之間的情愫像小火苗,騰騰地升起溫,把雙方的心都燎紅了。

玉竹跑出門的次數自然勤了不少。他們密會的地方由村子里的某個角落,又移到村外的小樹林,麥草垛,廢土坑。凡是能“窩藏”的地方,對于他們來說,都是安全而欣喜的,空間越小越親密。起初,他們就是在一起說說話,或是單純坐著,肩膀挨著肩膀,聽細風顫巍巍地吹。之后,兩個人好像都不滿于此了,見玉竹不反對,鄭建業的手借來了膽子。玉竹感覺那手像施了法術,它在玉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游走,或輕或重。酥癢,發燙發涼,玉竹忍不住哼出聲來。

玉竹的身子被解了禁,荷爾蒙在皮膚下嘟嘟地攢著勁兒。村里人都說玉竹出落成個大姑娘,抽枝散葉,亭亭玉立。誰也不知道是一雙手,是一個男人幫她完成了這項儀式。玉竹對這雙手越來越著迷,她原先不知道,天底下還有這么一種感覺,那股子伴隨著心底騰騰而起的難受的歡暢,一點一點將她整個人托起來,悠悠地浮在一片汪洋之上。鄭建業不安分的手帶動了不安分的身體,在一個無風的傍晚,他破了她的身。

這一年,玉竹還差兩個月就十八歲了,鄭建業二十一歲,按理說到了可以結婚的年紀,但他們兩個誰也不提這個話題。鄭建業家里窮,窮得只剩下他這個人了。他這個人在當時又不值一錢,百無一用是書生啊。他從沒送過玉竹什么像樣的禮物,當然,不像樣的也沒有。他只會用他磁性的嗓音,玉竹玉竹的一聲聲喚著,他只會用他的手他的身體撫慰她,他只會與她并肩坐著,發呆或暢想或悲或喜。玉竹在這場感情里充當了劉水興的角色,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東西都拿來,獻給這個男人。

這天,玉竹揣著劉水興送來的烙餅與鄭建業約會。要知道,烙餅在那個年代可是稀奇,許多人過年過節都吃不上一回。劉水興他爹原先是個打家具的木匠,去世前攢下了不少錢,家里的吃穿用度自然好一點。那烙餅焦黃的脆皮兒,外酥里嫩,油滋滋的香味直往人鼻孔里鉆,勾著空蕩蕩的胃,撒嬌似的打顫。玉竹笑盈盈地掏出餅,鄭建業的目光鎖在了玉竹的手上。玉竹后來曾無數次地回憶那個場景,在時間的沖刷下,很多細節都淡薄了,唯有當時鄭建業眼里的光歷歷在目。那種幽幽的,像狗像貓像各種兇猛動物的又冷又亮又惡狠狠的目光。

玉竹遞過去,給你,建業哥。鄭建業抓過去,開始往嘴里塞,不一會兒消滅了大半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說,玉竹,你吃嗎?嘴巴的動作沒停。很快,餅的下半部分也進了肚。指頭上的油漬也吮吸干凈了。他端起目光,還是瞥見了玉竹臉上的失落。兩個人就在夕陽下愣愣地站著,影子隔得老遠,只剩下一長一短的呼吸在風中打著旋。

玉竹的肚子咕嚕一聲鳴。鄭建業干裂的嘴唇上下碰了碰,我以為你吃過了,玉竹。玉竹沒說話。隔了好一會兒,鄭建業說,玉竹,我已經四五天沒吃飯了,不對,是整整七天了。玉竹瞧了他一眼,沒作聲。鄭建業的語調開始傷感了,玉竹,我是太餓了。玉竹還是不說話,把臉歪向別處。鄭建業去拉她的手,玉竹,你相信我,不出幾年,過了這幾年,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我讓你天天吃烙餅,我不讓你干活,我給你買新衣服,給你買個時興的縫紉機,你想怎么捯飭就怎么捯飭……玉竹的眼神頂上去,她決絕地甩開他的手,大跨步往前走,愈走愈急,沒命似的往家跑。

年輕的玉竹審時度勢,丟開這個男人跑了。她覺得她娘說得對,男人長得好有學問有啥用,不當吃不當穿的。鄭建業倒是來找過玉竹幾次,玉竹橫著心不去見他。鬧得最兇的一次,鄭建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自己怎么怎么不對,當初那個餅,最起碼要讓給玉竹一部分啊,不不不,應該讓玉竹先吃,玉竹吃大塊兒頭。不,應該都給玉竹吃,他鄭建業聞聞味兒就夠了,聞聞味兒就是他的福分。玉竹起先昂著頭,后來忍不住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哽咽得直咳嗽。鄭建業試著往玉竹身邊湊,玉竹躲,鄭建業,你咋就不明白呢?你一輩子沒錢,拿什么養我?鄭建業呆住了,緩過神來之后反身逃開了。

他們兩個人的事徹底黃了。由于兩人保密工作做得不錯,他們的事從始至終都沒被人發現。玉竹痛痛快快哭了兩場,這一頁算是掀過去了。

劉水興家的親事便是在這個時候提出來的。

玉竹聽她娘說,劉水興原本是有未婚妻的,那媳婦是在他十來歲時就訂下的。他本來沒什么意見,就是這兩年跟他娘鬧得厲害,非要跟這個媳婦斷了親。水興他爹走得早,兄弟兩個,哥哥水旺早已成婚,他是他娘的心頭寶貝。他娘經不住水興鬧騰,問他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他這才吞吞吐吐地告訴娘,喜歡上了表姨家的侄女,高個細條,眉清目秀。劉老太太一聽,勸兒子,那女子我見過一次,不是你能養得起的啊。劉水興不聽,你又不是看風水看面相的,你咋知道我們倆過不到一塊兒去。左右折騰了一通,終于把親事提了過來。玉竹靜悄悄地聽著,心隨著涌上來的暖流悠蕩了幾下。她娘說,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小子隔三差五就來他表姨家,每次叫你出去,你都沒空手回來。玉竹橫了她娘一眼,她娘接著說,他家寬裕點,往后也能像現在對你這般好就行了。

結婚前的一個月,劉水興偷偷跑來找玉竹。玉竹問,你來干啥。劉水興摸摸后腦勺,嘿嘿,就,就是看看你。玉竹提了提嘴角,她破天荒地跟他待了半個鐘頭,以前她都是接過他手里的東西轉身就走的。他站在離她一米開外的地方,手指頭相互磨砂著。微風吹過來,太陽懶洋洋地照著,這一切對于玉竹來說,多么熟悉,只是身邊的男人換了。她說不出心底里是怎樣一種感覺,是該高興還是該傷心。

你搓手干啥?玉竹先挑起話題。沒,沒啥。劉水興說。又一陣沉默,玉竹問,你該叫我啥?劉水興漲紅了臉,撓撓頭皮,大妹……嗯……我也不知道該叫啥了。玉竹瞧他那囧樣兒,撲哧一下笑了。直到二人分開,劉水興沒敢再往前靠近一步。臨走時,他從口袋里掏出個什么東西拋給玉竹,逃跑似的離開了。給——你——的——他遠遠地說。玉竹打開看,是一塊綢料的方頭巾。

那塊方頭巾后來被玉竹改裝進她的嫁衣里,成了腰身處的流蘇。收到方頭巾的那天晚上,玉竹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躺在青青的麥苗上,身子一絲不掛,袒露在空氣里。風是暖的,癢酥酥的,什么東西從她身上掠過,從嘴角、臉頰到脖頸,前胸,輕輕地,徑直一路向下。她忍不住扭動著,眼簾關起來,身體被一圈一圈喚醒,又沉醉,落下,又升騰。她感覺下腹的壓力越來越大,睜開眼,她看見了一雙手。順著手往上看,她看見了劉水興。

順理成章地,玉竹進了老劉家的門。新婚之夜,劉水興拴上門就往玉竹身上撲,現在合情合法了,是他媳婦了,當然是該干什么就干什么了。玉竹不由分說地躲。兩個人在狹小的屋子里展開戰局,一個追,一個躲,一個截,一個退。好一會兒,這陣勢停了。玉竹先停下來的。她盯著劉水興,我知道你想干嘛。說得理直氣壯,說得劉水興心里反而打起了鼓。玉竹接著說,你得先答應我幾件事兒。啥事啊?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我都……劉水興一著急就犯結巴。

家里的好吃的,你得讓給我。玉竹開始提要求了。

肯定的,我不吃,都給你……

你不能讓我干活。玉竹說。

劉水興啪嗒嗒點頭,我干,我干。

你賺的錢都得給我。玉竹說。

劉水興沒有異議,好,好,娶了媳婦就給媳婦。

還有,你不能跟他們一氣兒,你得向著我。玉竹說。他們指的是老劉家的其他成員。

劉水興說,行行,都依你,成了吧,姑奶奶?

你個男人,說話可得算數!玉竹說,先提這些,等以后想起來再加!

好,好!劉水興滿口答應著,向她撲過來。

玉竹半推半就,劉水興在橫沖直撞中進入了她的身體。玉竹皺眉,疼。水興放慢了力氣,晃晃悠悠。玉竹在那一刻想起了那個叫鄭建業的男人。他的輕柔,他的撫摸,他叫她玉竹,他的一切的一切……玉竹張開手臂,抱緊眼前的男人,指甲扎進他的皮肉。劉水興聽見玉竹嗚嗚地哭出聲響,他慌了,咋啦,弄疼你了?玉竹不說話,眼淚又上來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太陽已透過窗戶的縫隙撒進來,看樣子,日頭不低了。劉水興碰碰閉著眼的玉竹,快起來,不早了,咱娘該吵了。玉竹嘟囔,碰什么碰,我醒著呢。她仍不睜眼,不動。你聽,嫂子也起來了,嫂子從嫁過來第一天就早起給全家人燒火了。劉水興邊穿衣服邊說。那你讓她接著干唄,沒人跟她搶。玉竹平靜地說。那要你干啥?劉水興反問。劉水興!你忘了昨兒晚上答應我啥了嗎?好好,那你總得起來呀。劉水興語氣軟下來。我不想起,就說我肚子疼。玉竹翻身,把背晾給他。劉水興沒吭聲,啪一聲帶上了門。

玉竹出嫁前的一個月,她娘就整天在她耳邊念叨,過了門子不比在自己家,啥事多長個心眼,多留個心思。過門的第一天,她忽然覺著心里委屈,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其實,她老早就醒了,或者說基本上沒睡著。她聽見身邊這個男人深深淺淺的呼吸,聽見院子里的公雞打鳴,聽見大門開啟的聲音,聽見婆婆在她房門前有意咳嗽了兩聲,聽見一個女聲招呼大家可以吃早飯了。遲疑了一陣兒,玉竹還是起來了。

鍋里給你留著飯了。他們都下地去了。一個矮小的女人正弓著身子刷碗筷,撥拉得啪啪作響。這便是玉竹的嫂子桂枝了。玉竹沒過門之前就聽娘和嬸子談到過這人。桂枝嫁到劉家四五年了,是過日子的一把好手,干什么都爭分奪秒的,有個活兒非得一氣兒做完。她這人太直,說話不會拐彎,經常開罪婆婆。她多多少少有點兒軸,有時跟個愣頭小子似的。

嫂子。玉竹端端正正地喊了一聲。哎。桂枝應著,趕緊吃飯吧。

這是兩個女人第一次正面打交道。那時的她們也不會想到,兩個人會糾糾葛葛那么些年。

幾天相處下來,玉竹發現劉家人并不難相處,很快察覺出這個家里誰是主心骨,誰是應景擺設。家里的兩個男人,也就是水旺、水興都不太管家中事,吃了飯,一抹嘴就走人。嫂子桂枝雖說話辦事有些沖,但沒啥壞心眼。這個家里厲害而且掌實權的是她婆婆。老太太飯桌上一甩筷子,全家人都不敢大喘氣。眉毛一挑,那眼神兒可比玉竹的厲害多了。玉竹那頂多算是一陣冷風,老太太那可是寒光閃閃的刀子啊。

玉竹規規矩矩小心翼翼了些日子,又忍不住拿出她自己改裝的衣服套在身上,曲線模糊又清晰。水興家的,你咋穿上這么小的衣服,不怕撐破了線啊。桂枝說。玉竹嫁過來之后,所有人對她的稱謂都變成了水興家的。水興以前喚她作大妹妹,現在也不叫了,就哎,哎,哎的稱呼她。這樣好看啊,嫂子,城里人都這樣穿。玉竹說。你去過城里?桂枝反問,咱就是鄉下婆子,穿成那樣,能做啥?又不是唱戲的。玉竹臉上掛著笑,心里冒出一簇一簇的不痛快。

很快,玉竹認清了,與婆婆搞好關系是在這個家里確定地位的必由之路。她看見向來勤勤懇懇的嫂子,并不受待見。婆婆喜歡乖巧、順著她說話的人。這是玉竹總結來的,這有什么難,不就是上下嘴唇來回一張合的事兒嘛。老太太要出門,玉竹給她提著裝好煙葉的煙袋鍋子;老太太吃飽飯,玉竹攙著她回里屋,陪她談心嘮嗑;擺放碗筷、端茶倒水,玉竹一定要把老太太都放在最前頭。她一口一個娘叫著,那清脆、那熱乎。單是這些,就是桂枝學也學不來的。老太太握住玉竹的手,逢人必夸,可不就跟我親閨女似的,貼心貼肺的,疼人著呢。不像大媳婦,愣頭樣兒,不知個冷暖輕重。玉竹每天的工作就是陪著老太太,家里所有的瑣事雜物全落在桂枝身上,桂枝抱怨,憑啥都是給一家做媳婦,老人家偏心偏得這么厲害?玉竹也不爭辯,但桂枝這話她記下來了。

水興是在他們婚后的第六個月去參的軍。能選上參軍,在當時來說是光榮的事兒,但玉竹死活不依。在家不是好好的嗎,進了部隊,萬一碰上啥事,那可咋辦?她跟婆婆哭訴,希望老太太能出面阻止這件事。知道你們倆感情好,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啊。婆婆可做不了政府的主,這可是追求進步的事情。玉竹沖水興鬧,你走了,我就不跟你過了,我一人兒,在這家里有什么意思?非得陪著你才叫有意思啊。水興自從接到入伍通知,說話硬氣了不少,要知道,這一去可就成了解放軍了,三年五年的再混個排長,連長的當當。玉竹的眼一剜,現在長本事了啊,有能耐你也帶我去!這是去當兵,又不是去享福,你咋這么不懂事兒?水興一摔門,出去了。

玉竹也搞不清楚為什么,反正就是不想讓他去。水興走了之后,她才發現,原來她怕的是寂寞,怕的是一個人翻來覆去,躺也不是,坐也不是,怎么著都不舒服,怕的是一股股涌動的癢,像小蟲般絲縷縷的到處亂鉆。婚后的這些日子,她早已習慣了與水興朝夕相處,猛地一分開,到處都空落落的。那段時間,她學會了抽煙,拿著婆婆的煙袋鍋子,冷不丁來了一句,娘,我嘗一口。沒等婆婆答應,她便開始吸了,火辣辣的嗆味熏著喉嚨,一時間把眼淚、鼻涕、咳嗽都嗆出來了,好一會兒,咳平息了,眼淚、鼻涕怎么抹都抹不干凈。

自打學會了吸煙,便開始有事沒事來一口。玉竹沒用煙袋鍋,她抽紙卷的旱煙,煙絲是從大哥水旺那里借來的。水旺邊給她包煙絲邊說,這煙啊,你還是少抽點。水旺的臉在陰影里,但玉竹感覺得到他的表情。她還不足以形容這叫柔情,這叫關心,這叫溫暖,反正她心里啊,熱乎乎的。她驚異地發現大哥原是這般的。

水旺與桂枝的感情不是特別樂觀,一個明顯的表現就是三天兩頭地爭吵。飯桌上小聲打唧唧,在院子里吵,關起門來還是吵。玉竹也憑此認定他們兩個過得并不好。水興還在家的時候,她就喜歡跟水興躺在床上,支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瞧瞧,又來了,他們兩口子真是干不完的仗,吵不完的嘴。也難怪,水旺好歹也是個文化人,至少在這個家里是最有文化的,桂枝呢,則斗大的字不識一個。玉竹聽說水旺還在縣城念過半年書,由于鬧運動,從學校里退下來,安安穩穩的過起了居家日子。他們兩個在一塊兒,話總是說不到一起去,就咔嚓散了架。玉竹有時候也問水興,大哥他們怎么總吵呢,一雙筷子該擺在哪兒都能爭半天,水興便跟玉竹講了很多大哥嫂子的事情。

桂枝這個人呢,打小就跟個二楞子小子似的,打架,摔跟頭,比老爺們兒還爺們。她沒念過書,也沒人教她,以至于很多女孩子該干的事,她直到出嫁都沒學會。比如說,她不會女紅,做不好針線,婆婆就曾取笑她,看你這針腳,活像王八和螃蟹打架。桂枝也不是沒發憤學過,可那雙手拿著針都打滑。不過要說干莊稼活,她可來勁了,拔草,翻地,收棉花,沒一樣不順手,干得比男勞力都快。桂枝愛干活是出了名的,她就是閑不住,還因為這鬧了個笑話呢。她跟水旺結婚的那一夜,新娘子本該在房里等著新郎過來。她在炕上坐不住,就獨自跑出新房,左看看,右瞧瞧,發覺小偏房里還有一堆沒剝皮的玉米。她還挺興奮,蹲在那里就開始忙碌。等到水旺送完客人,進屋一看,新媳婦不見了,急了。一家人手忙腳亂地找,才發現穿著一身新娘裝的桂枝正喜滋滋地剝玉米。都說桂枝該淘生成個男的,女的該干的事沒會幾樣,連最基本的生孩子也費勁。她不是沒懷上過,但總是流,到不了仨月就小產了。以至于結婚四五年了,都沒給老劉家添丁加瓦。玉竹偶爾也聽婆婆說桂枝,能不流嗎?整天急三火四上躥下跳的,家里沒人趕上她忙。這也是桂枝始終在這個家處于底層地位的一個重要原因。 大哥跟這個女的在一塊兒,的確憋屈,玉竹想。他有文化,最起碼找個識字的,或者多多少少懂他的人啊。玉竹冷不丁的想起了鄭建業,不知道他結婚了沒有,現在在哪。她很奇怪,關于他的記憶又在腦子里喚醒,一個個動作啊,眼神啊,甚至風的氣味,手掌上的紋絡都環繞著她流淌,居然撞起胸中的奇異的癢。而大哥和鄭建業,又是多像吶。

玉竹回屋打開柜子,捧出了出嫁時自己裁剪的新衣。她忽然很想穿給大哥看看,就忽然有這么個想法,忽然很想。她把想法付諸了行動。當玉竹盛裝出現在水旺跟前,水旺愣了一下,玉竹注意到他的眼光在自己的上身定格了幾秒,隨后又極不自然地飛快將目光甩開。好看嗎?玉竹盯著他問,用的是她男人水興禁止看別的男人的那種直戳戳地盯,她自己也沒意識到。水旺撓撓頭,這動作倒是跟他弟弟水興像得很,不年不節的,穿這干啥。玉竹不回答,還是問,好看嗎?用的還是那個句式,還是那種“盯”。好看,好看,水旺答,頭都不敢抬了。大哥……嗯。水旺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叫我玉竹。嗯?叫我玉竹。玉……竹……玉竹聽見了,什么都沒再說,扭身跑開了。

水興離家的半年里,只往家里寫過一封信。他只讀了兩年書,很多字都不會寫,寫信成了折磨,經常詞不達意。不過,家人們能看懂他的意思。大致內容就是說,他在部隊慢慢適應了,表現得不錯,領導夸他是個好苗子,相信不久就能當個小班長云云。信里沒提玉竹,只是在信的末尾里有一句,想念你們。“你”和“們”用了不同顏色的筆。好像是覺得“你”不妥,又在其后加了個“們”。玉竹當然知道水興在想她,怎么能不想,即使心里頭不想,身子也該饑了。她想去找他,家里不依,她也不知道具體位置在哪。娘家河溝莊和婆家向柳莊是她活到這么大主要的活動范圍。再遠的地方不過是鎮上,她連縣城都沒去過一趟。所以,她只能在家里眼巴巴地等。

日子像蚯蚓,被寂寞拉得老長,吐出一坨乏味的汁液。玉竹開始有事沒事就往水旺屋里跑。桂枝在的時候,就跟嫂子閑聊,不在的時候就跟水旺在屋里干坐著。不動也不說話,水旺往往避開她的位置,鎖著眉,一口一口地狠嘬煙。玉竹也跟著抽,比男人抽得都沖。桂枝轉回屋,不大的空間里煙霧繚繞,熏得人睜不開眼睛。她開始不滿,想把這屋子點了玩火啊?她不愿意,兄弟媳婦跑過來跟大伯哥一塊兒抽煙、說話了。她看不慣,一個女的,抽煙打火的,像什么話!

玉竹不是看不出來。但這擋不住她過去。這天,玉竹輕手輕腳地來到大哥房里,見桂枝不在,從身后掏出一雙嶄新的布鞋,是她這幾天趕制的。那鞋子還真講究,納的是千層底,厚實又柔軟,鞋墊子上繡了對活靈活現的鴛鴦,針腳整齊又細密。她跑到水旺跟前,二話不說就給他脫鞋。水旺忘了反應,腳已落在玉竹的手上。吱悠一聲門開了,這一幕偏巧被桂枝收入眼底。干啥呢這是?桂枝的聲音抖得不行了,塞滿了火氣。玉竹站起身,一抹慌亂被壓下去,我給大哥做了雙鞋,嫂子你不是不會針線嗎?桂枝奪過鞋,不由分說地往外撇,一只落在洗臉盆里,一只丟出了門外。閑著沒事去撓墻根!玉竹站著不動,我是給你幫忙。桂枝喊出來,滾!你這個不要臉的!

桂枝生氣。怎能不氣,玉竹一見水旺在家,就滴溜溜地往這邊跑。她干這干那,玉竹倒輕巧,專門跑過來抽煙。還有玉竹那泛著妖氣兒的眼,眉來眼去的,當她桂枝傻啊。再傻,女人誰看不透誰?

桂枝想了想,還是決定跟婆婆告狀。老太太最近一段時間整天病怏怏的,臥在床上不動彈,威嚴減了不少。玉竹去陪她的時間反而少了,大多數時間都是桂枝在照料她。老太太在這個時候,心中的天平越來越偏向桂枝。癱在床上才知道誰好誰孬嘛。桂枝把這事跟婆婆說了,語言沒有提前組織,說得急切,邏輯差了層。但老太太聽懂了。隔了好一會兒,她擺擺手,呼吸孱弱又沉重,什么也沒說。

經歷了那次新鞋風波之后,水旺有意躲著玉竹,盡量避免與她出現在同一個空間里。玉竹也感覺到了,她沒去辯解或者爭取什么,只是感覺沒意思。從頭到腳的沒意思,走路都蔫蔫的。桂枝從此不肯做飯給她吃,僵持了一段時間,兩家子同意分家。玉竹在自己屋里起了爐灶,她的做飯手藝跟她的裁縫手藝,跟她這個人一樣,新鮮著呢。但一人吃飯有什么意思?她又懶得去做。

玉竹整日沒精打采的,身上少了一股勁兒,動作都干巴巴的,一天天的重復往日,吃飯、睡覺、做活,言語淹在喉嚨里。玉竹感覺再這樣下去,可就要悶斷氣了。終于,她下了決心,去找水興!當即,她跟婆婆表說了想法,當然,她不是向婆婆征求意見的,只是告訴她這件事。婆婆瞪了她一眼,去吧,去吧!狠狠的語氣。離了男人你就不能過了?聲音不大,還是被玉竹聽見了。玉竹的嘴角抽了一下,什么也沒說。

簡單收拾下包袱,玉竹踏上了旅途。這是她頭一次出遠門,娘家沒人陪她,婆家沒人跟著她,她就自己去。憑借還識幾個字,順著水興在信封上留的地址,她一路找過去。內心的欣喜和激動漸漸壓過惴惴不安。由家到鎮上,是娘家的一個叔伯兄弟送她去的。從鎮上再到縣城,她則搭了一個順路的小驢車。小驢車拉著糧食,看樣子應該什么都拉過,車盤里還彌漫著一股糞味。玉竹坐在小驢車的尾巴上,兩條長腿耷拉下來,悠啊蕩起來。她看見成片的麥田一步一步倒退著,綠油油的草在風中彎著身,村子里的炊煙畫著圈兒在空中盤旋。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身子都輕飄飄了。她情不自禁地哼起曲來,越唱越大聲,趕驢車的大爺也跟著搖頭晃腦地唱和起來。哈哈哈……玉竹笑,那叫一個爽氣。

水興當兵的地方在膠東半島,玉竹需要在縣城坐火車過去。輾轉了近一天,終于在傍晚時分來到了火車站,正好趕上了去膠東半島的最后一趟車。玉竹的心怦怦跳著,喜悅覆蓋在身上,她又有了那股勁兒,扭身啊,仰頭啊,或是單單坐在那兒,都是一番味道。

在車上無聊,到了一站停車的時候,她摸出煙去吸,也算透口氣。身旁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了一個男人,個頭不高,但很精神。他湊過去給玉竹點火,玉竹斜了他一眼,也沒拒絕。小妹,這是要去哪兒?玉竹扭過身,不理他。她扭身的姿態和眼睛里的光,又帶了那種味兒。小妹,我對那一帶都熟得狠哩,有啥事,我可以幫你。男人見玉竹沒反對,便打開了話匣子,天南海北地扯。玉竹想反正無聊,便聽他講。火車快開的時候,男人扶著玉竹的胳膊上了車,手在她肩膀上停了幾秒。玉竹回了一個“瞪”,那種瞪在男人看來,帶著幽怨,巴巴地讓人心癢又心疼。

在車上跟人說說話,自然感覺時間快了一點。十來個小時的車程里,讓玉竹與這個男人之間的感情發生了奇妙變化。男人坐在玉竹旁邊,玉竹倦了,閉著眼睛靠在座位上,身子在火車的顛簸下來回地晃。她的頭歪一點,又歪一點,不自覺地朝著男人這邊。男人見狀,把胳膊和肩頭呈上去。玉竹不再晃了。

到站了。玉竹終于來到了水興當兵的城市。她忽然有點戀戀不舍,不愿下車。男人湊過去,小妹,我先帶你去吃點飯吧,看你一定餓了。玉竹沒加思索,語言上沒表態,步子已隨著男人去了。這是玉竹第一次進城,她感覺有些懵。男人兜兜轉轉,帶她來到了一家小飯館。熱騰騰的面條吃得面紅耳赤,也讓玉竹心里暖洋洋的。玉竹的記憶,到這里按了暫停。等到再度恢復記憶時,她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屋子里,那個男人正赤條條壓在她身上。男人見她醒來,第一反應就是捂她的嘴。奇怪她沒叫沒吵,也沒鬧,甚至把手輕輕搭在他裸著的肩膀上,配合他完成動作。

事罷,玉竹穿衣欲走,男人攔住她,留在我這里唄,我好吃好喝地待你。玉竹推搡,讓開,我要去找我男人!男人壞笑,我不就是你男人嗎?玉竹使勁推,男人不依不饒,你去找你男人,誰信啊,你他媽就一妓女,小婊子跑到外面風流來了,跑到火車上拉客了!玉竹使勁剜了他一眼,下嘴咬了他的手臂,趁機逃開了。

玉竹走在街上,心里頭一陣悶,眼睛開始下雨。亂七八糟的感情爬上胸口,玉竹有點不敢見水興了。出來得匆忙,包袱忘在了男人那里。她現在身無分文,只能去找水興。只能去找她男人。玉竹找到軍區,見到水興的那一刻,就撲在他懷里哭,怎么勸都止不住淚水,把水興的心都沖垮了,揉碎了。水興問,家里出啥事了嗎?玉竹搖頭。娘好嗎?玉竹點頭,她都說不出話來了。大哥大嫂都還好嗎?玉竹猛點頭。水興不說話了,那句你過得好嗎,他說不出口。玉竹哭得更兇了。水興,你跟我回去吧。說的什么屁話,娘們兒見識。組織上有紀律……我先去執行任務。水興說罷,沖玉竹做了一個大大的敬禮。

晚上,玉竹抱緊水興,抑制不住地流淚。第二天早上,她就要了盤纏,回家了。桂枝自從上次的沖突,便不再與她說話,見她回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的包袱呢?

玉竹回到家,像換了一個人。對什么事都懨懨的,不說話,也不干事。就每天窩在屋子里,或吃或睡,幾天不出門一步。把精氣神兒,把渾身的水潤都褪去了,像一朵開敗的打了蔫的花。桂枝見玉竹這副模樣,動了惻隱之心,把先前的不愉快拋到一邊。雖然說話依舊不是好聲好氣,但每頓飯都會給玉竹送過來。

玉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又確乎無比清楚。整整兩個月沒來紅了,身體開始出現輕微的反應。還是桂枝最先發覺她懷孕的事,迫不及待地告訴了病床上的婆婆。老太太喜得話都說不利索,眼淚直往外冒,這趟啊,總算沒白去。劉老頭子臨死前都巴望著見孫子一眼,奈何兩個兒媳婦的肚子都不見動靜,讓他走得相當不圓滿。這次好了,二媳婦懷上了,終于能為劉家添人口了。于是,玉竹成為家中的重點保護對象,桂枝責無旁貸地成了照料她的人。

其實,玉竹自己也拿不準,這孩子到底是誰的。跟水興在一起一年多,那事做了那么多次,都沒反應,這一次就中了?還是……還是那個男人的?玉竹心里一陣陣發緊,她連那個男人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孕期反應上來了,她整日昏昏沉沉的,支著眼皮打不起精神來,人也一天天瘦下去。一家人都慌了,桂枝提議,要不讓水興回來趟?玉竹沒吱聲,第二天交給桂枝一封信,讓她去鎮上寄。信發出的第八天,劉水興回來了。

沒等劉水興進門,桂枝就興高采烈地將玉竹懷孕的消息告訴了水興。水興一臉愣。玉竹對這事在信上只字未提。信上只有幾個字,妻病重,速歸。開始水興看不懂,找了部隊上的文書解釋了之后,撒丫子就想往家跑。文書帶他去找連長,連長不準假,水興一氣把軍帽甩下來,老子媳婦快不行了,老子現在就得回去!劉水興為了玉竹硬氣了一把,急三火四地往家趕。

水興進屋,玉竹起身迎著。他先是定睛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又掃了一眼她的臉。一個巴掌扇了過去。

劉水興重新當回了農民。從部隊回來,劉水興對玉竹的態度有了180度大轉彎,整天沒個好臉色。人們說起來,他能不怨她嗎?好端端的兵當著,編個瞎話騙回來,可是把他一輩子都毀了!

年底,玉竹生下了孩子。那年臘月出奇地冷,大雪連下了十來天,積雪沒到小腿。玉竹是在一個冬日的夜晚感覺到陣痛的,疼痛愈演愈烈的時候,她意識到可能快生了。水興跑去叫產婆,敲了半個小時門都沒人應。無奈之下,只得桂枝充當接生婆了。她沒生過孩子,沒經驗。癱瘓在床的婆婆在一旁指揮著。三個女人手忙腳亂。有些難產,孩子的頭卡著下不來。情急之下,桂枝將瓷碗摔成兩半,在火上烤了一會兒,一咬牙劃向玉竹的下身。玉竹一聲慘叫,昏了過去,孩子和血咕嘟嘟流了出來。

孩子取名叫建業,劉建業。玉竹堅持叫這名兒,就像后來堅持讓認識她的人喊她玉竹一樣。

接下來是相安無事的三年時光。在這三年里,玉竹越來越明顯地意識到,她已然失去那個掏心掏肺對她好的男人了。他們的感情隔了一層,越來越夾生,咯吱咯吱的,堆積起來的別扭。兩個人似乎都知道為了啥,又似乎不知道,索性不去觸碰它。

在這三年里,桂枝沉寂已久的肚子懷過一次孕,這次順利生下來了,卻是個死胎。玉竹看到那個全身泛紫的嬰兒時,還是吃了一驚。

這三年,玉竹的日子過得相當寡味,男人很少碰她,她與其他人也沒什么往來。更多的時候,就是一個人待著,靜悄悄地出了神。她那兒子好哭,一天哭十回,氣性又大,每次哭號都快要把氣息拉斷了才罷休。將玉竹的心搗得亂七八糟的,她看著兒子,越看越感覺陌生,甚至有些生厭,這明明就是一個“討債鬼”。水興一聽孩子狼嚎,就敗了興,罵著娘摔門而去。后來,桂枝把孩子抱過去,孩子就很少哭了。建業這孩子,說到底,是跟著大娘長起來的。

那幾年里,人們發現玉竹變了味道,干澀澀的,原先那股道不清的靈氣不見了。也難怪,為人媳婦好幾年了,孩子都會跑了,還怎么鮮活,怎么靈動,怎么活脫脫的浸著那股勁兒?

玉竹小時候,算命的瞎眼老頭曾皺著眉說,這個女子啊,在哪兒都待不住,不好養。那咋辦呢?她得像水一樣地流。流到哪兒算哪兒,捆在一個地方,她就完了。玉竹記得她娘邊罵邊把一盆水潑在算命老頭身上,老頭兒摔了個狗啃屎。

劉水興是在他們結婚第六年癱的。人們都為他可惜,才二十幾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水旺家蓋新房,水興去幫忙,偏巧屋頂上一個檁條掉下來,不正不歪地砸到他,便使脊椎以下的部位失去了知覺。

玉竹哭,桂枝來勸她,往后我幫你一起照料他。唉,這都是命。玉竹眉毛一挑,不說話,只是哭。哭水興,也哭自己。看樣子,得哭個三五天,七八天,甚至更長了。哭著哭著,她心里的淤塞好像清空了,好像看到路了。

玉竹是在水興摔傷的第三個月找到桂枝的。第一句話就是,嫂子,我得改嫁。桂枝急了,水興他還沒死呢,他還擱在床上躺著呢,他需要人照顧。玉竹依舊保持最初的語氣,嫂子,我還年輕。我不能在這里守活寡。待在這里,我也守不住。桂枝氣得渾身抖,你就這么賤?才仨月你就耐不住了?別整天拿著身子供了這個供那個,一撅腚把男人的魂兒都勾跑了。莊里人聽見這話,都猜個八九不離十。這也成了后來,后來的很多年,人們的談資。

水旺也來勸,你想改嫁,最起碼也得等他身體好一點。玉竹幽幽地望著水旺,水旺慌忙把眼神躲了。玉竹輕描淡寫地說,男的不就該養著女的嗎?他現在不能養了,我得自己想辦法。一句話嗆得水旺沒話說了。桂枝說,在這缺你吃還是缺你穿?玉竹反問,活著就為了吃穿?桂枝開始罵,你這個破貨,破鞋,離了男人就活不了了啊?你這本事可大,養漢X……嫂子,嘴巴積點德吧,忘了生下的孩子是死胎?玉竹淡淡的說。桂枝上手就抓,被水旺攔下了。

玉竹跟病床上的水興離了婚。臨走之前,水興問,我到底哪點對不住你?玉竹橫下心,裝作沒聽見。水興說,我哪里對不住你,你說,玉竹……玉竹被自己的名字叮了一下,她驚異于自己的名字從這個男人嘴里流出來。這是第一次。你跟那個姓鄭的相好,你跟我的第一夜都沒見血,這些我都知道。你還給我帶來一個不明不白的孩子。我他媽的剛進部隊的時候就知道我這輩子生不了孩子!你一直瞞著我。你從不說,也從不覺得對不住我……你走吧,你這個破貨!劉水興眼淚鼻涕一起出來了,躺在床上流的滿臉都是。這些話在玉竹心里爆開了花,她的心扭緊成了繩索。她還是在朦朧的淚眼里帶著兒子離開了劉家。

玉竹在向柳莊統共待了六年。劉老太太當年勸兒子,這女子你是養不起的。劉水興不信。其他人都沒當回事兒。老太太說得沒錯。不光養不起,他也養不下她,養不住她。這個昂著頭,驕傲的眼睛里融著迷藥的女人,向柳莊是盛不開的。

玉竹離開劉家之后,沒了去處。她不想回娘家,也不想去其他親戚家。她想到了鄭建業,腦海里突然蹦出這個人。她沒法否認,這個男人在她心里生了根。她決定去找他。玉竹聽說鄭建業兩年前調到縣城工作,好像當了什么官。她想都沒想,帶上自己就去了。

鄭建業見到玉竹的那一刻,還是吃了一驚,嘴角不自然地抖了兩下。時隔幾年,鄭建業有些發福,臉上的贅肉有點兒膨。玉竹臨去之前給自己套上了自己修裁的衣服,她已經很久沒穿這樣式的衣服了,小腹處有些緊。玉竹脆生生地喊他,建業哥!甜滋滋的,還像是幾年前那樣兒,好像啥都沒變。時間歇了腳。鄭建業明顯緩不過神兒來,你,你咋來了?玉竹一臉天真的笑,我來找你呀。有事嗎?語調僵得不行。玉竹頓了一下,我就是來看看你,建業哥。

鄭建業帶玉竹來到餐館,思路才算恢復正軌。他們聽彼此講起這幾年的生活,竭力地輕描淡寫,多數事情一提帶過。玉竹的回憶打了草稿,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了然于胸。她忽然問鄭建業,你結婚了嗎?沒有任何鋪墊,飛出嘴邊就落下。鄭建業愣了一陣,他搖搖頭。那你娶了我吧。玉竹望著他。玉竹真是太會運用自己的眼神了,那股惹人憐撩人疼的勁兒又出來了。鄭建業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他指指桌上的油餅,還那么想吃烙餅嗎?玉竹搖頭,有啥吃啥。鄭建業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我提一個要求,不能帶孩子進門。玉竹點頭,好,我答應你。當天晚上,玉竹在鄭建業辦公室里留宿。由于鄭建業經常加班,辦公室里有一張窄小的單人床,床頭還堆著不少書。鄭建業沒留下來陪她,他說要等到結婚再睡她。

第二天一早,她把兒子送回了老劉家。水旺和桂枝沒有親生孩子,他們再怎么樣,也會接受這個孩子的。玉竹在桂枝的罵聲中進了家門,放下孩子,又在一片罵聲中離開了劉家。她一個人走著,近乎跑,雖然啪嗒嗒落淚,但把頭揚得高高的,忙不迭的往前走。許多年后,人們回憶,這應該是玉竹最后一次出現在向柳莊。

玉竹和鄭建業沒扯證,也沒辦儀式,就搬到一起住了。一天夜里,鄭建業喝得酩酊大醉,他撲到玉竹跟前,把玉竹剛裁的新衣刺啦一聲拽開了。他進了她的身體。真他媽的松!你他媽的就個二茬貨,為了個餅就跟著別的男人跑了!我就是試一下你啊,還真他媽的把孩子扔了。你以為我會跟你結婚啊?都說婊子無情,心真狠吶你……玉竹猛地推開他,裹著新衣的碎布往外跑。

從此之后,玉竹在人們的視線里消失了。

過了很多年,向柳莊以及附近的幾個村子偶爾還是會傳她的事情,人們大多不知道她叫玉竹,只是統一稱作那個不要臉的,那個破鞋。

聽說那個破鞋后來又改嫁了,不知道嫁了多少次,養了幾窩孩子。

她嫂子的孩子就是那個破鞋給弄死的,給她嫂子的飯里加了藥,孩子在肚子里就被害死了。為啥?那個破鞋心狠唄,見不得別人好唄。

破鞋吃不了苦,大難來了跑得比誰都快。她嫂子這人才傻呢,替她照看孩子,又幫著照顧她男人。

桂枝一提起那個破鞋就恨得牙癢癢,她看不慣她的一切,偷奸撒滑,好吃懶做,瞪著那雙勾人的眼,是個男人就勾搭。

最苦的應該是水興吧,一輩子都搭在這個破鞋身上了。這破鞋就是養不住的騷X,喂不熟的狗!

我們這代人普遍命不好,這個破鞋過得是皇后娘娘的命,金貴的命,享福的命。她不將就,過不好就竄就跑。

狐貍精也比不過她了吧。那破鞋的一雙眼,嘰里咕嚕地勾人,這世上啊,偏偏就有那么多男人好她這一口兒。

是啊。破鞋不知道被多少個男人上了。人家也好,可是嘗遍了男人的滋味了。

唉。誰比誰過得好?破鞋也是滋滋潤潤活了一輩子……

后來,向柳莊上的一個孩子考上了省城的大學,畢業工作之后,把爹娘也接到了省城。老兩口每天去公園看人家跳廣場舞。老頭盯著跳舞的人發呆,老伴拍了他一巴掌。老頭努努嘴,示意她往那邊看。兩個人的目光一起鎖定在領舞的人身上。領舞的女人穿著棕紅色高跟鞋,燙著時興的卷發,身材挺得像一株白楊,衣服恰到好處,收了腰兒,胸脯是胸脯,屁股是屁股。她嘴角輕漾著,把臉抬那么高。一個步點,一個步點的,水一樣地流。

好一會兒,老太太喃喃地說,這不是那個……

老頭嘆了口氣,可不是嗎,她就是玉竹啊……

本欄目責任編輯 張韻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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