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龍
古時氣象預報是有的,比如屋背后有股風吹來一朵云,先人便睜開眼睛,細細瞧:這是一朵雨做的云,還是一朵火做的云,或是一朵雪做的云,抑或是一朵為云而云、云做的云?進門看臉色,出門看天色。天上魚鱗斑,曬谷不用翻——這是短期預報;雷打冬,十間牛欄九間空(這個冬天是冷冬)——此乃中長期預報。
古人之天氣預報是誰的預報?多是農民吧。如: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如:麥蓋三場被,枕著饅頭睡。如:日落烏云洞,明朝曬得背皮痛。如:虹高日頭低,明朝著蓑衣……農民伯伯是最需要天氣預報的,也是最不需要天氣預報的。春要下種,秋要收麥,不可沒天氣預報;夏要下雨,冬要飄雪,要甚天氣預報?虹高日頭低,明朝著蓑衣,蓑衣就是一身老皮,嘩啦啦淋上一場雨,淋成落湯雞,犁田不須歸——太陽當空照,照脫一層皮,也沒見農民伯伯涂防曬霜,打太陽傘。
市民跟農民相似,是最不需要天氣預報的,也是最需要天氣預報的。只是需要與不需要,恰是相反的。曬谷下雨,播種暴晴,跟市民有甚關系?市民才不在意這個呢;可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了,市民同志便心情緊了——要帶雨傘啊,要定飯館啊。給農民提供天氣服務的,是老天,老天飄來一朵云,老天吹來一陣風,老天堆砌一層層朝霞與晚霞,便是老天給老農做預報了。
老天做天氣預報員,在鄉村沒問題,在城里可能就不行了。“月著蓑衣,天要下雨”,城里水泥高樓,見得到什么月?“半夜無星,大雨快臨”,市民夜里倒是沒睡,卻在夜總會,但見滿屋燈,不見滿天星;“雞啁風,鴨啁雨,螞蟻攔路要落雨”,城里沒有雞,沒有鴨,沒有螞蟻,叫人如何曉得要下雨?
宋朝城市化建設搞得好,直把杭州作汴州,直把汴州作杭州,市民猛增。市民們如何夜觀天象?古代也有氣象局,時謂司天監,機構貌似還挺完備的,有推算局,有測驗局,有漏刻局。這個測驗局,多半是測天氣吧——檔次比農民夜觀天象,肯定要高些,還會捉只青蛙,捉條泥鰍,做天氣預測啥的。
天氣預測了,那何以告天下?有人說,古時天氣是國家機密,不報人的——估計其所講的是“季(劉三,劉邦也)所居上常有云氣”(這天氣,定然定為國家絕密級);然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平常氣候,還是要報人的吧。如今天氣預報,報道平臺有CCTV,有微信微博,有短信電信;古時城市天氣預報,怎么報呢?
至少宋時,是有預報員的,“每日交四更,諸山寺觀已鳴鐘,庵舍行者頭陀,打鐵板或木魚沿街報曉,各分地方”。宋朝夜市很晚,宋朝早市很早。宋朝城里,沒得雞鳴,但是姑蘇城外寒山寺,有和尚打更;和尚道士各分區域,負責各自社區,梆梆梆,“御街鋪店聞鐘而起,賣早市點心,如煎白腸、羊鵝事件、糕、粥、血臟羹、羊血、粉羹之類”。
庵舍行者頭陀只是更夫么?他們還是天氣預報員,“若晴,則曰‘天色晴明”。梆梆梆,今天天氣好啊,好踏青哪,好曬被啊,記得擦爽膚水吶。“陰,則曰‘天色陰晦”。梆梆梆,今天陰天,宜出門,宜動土,宜婚嫁,不用打傘,不能曬書,不適合去西湖柳樹下,人約黃昏后(沒得月色)。“雨,則曰‘雨”。梆梆梆,今天小雨,今天中午中雨,今天午后暴雨,雨天里,你愛干嘛干嘛,你能干嘛干嘛。
宋朝天氣預報,還真不只是冷冰冰的“專業術語”,他們把天氣與勞動與生活連在一起,什么天氣得干什么,都是在天氣預報時候,跟生產隊隊長一樣,一并喊,一并吹口哨,今天天氣晴,便喊:同志們,今天天氣好,公家說了,不放假,都得好好上班。
宋朝的天氣預報屬國家機密?這話可能不太對,宋朝天氣預報不太屬于平民,或是真的。有謂,宋朝市民睡在床上,便可知“今天天氣呵呵呵”,這情況有肯定有,不過非所有市民都能享受這般服務,除非是房子買在公務員小區。宋朝天氣預報員分區域報曉,其區域多半得住了公務員,或住了洋人。預報員報晴報雨報“今天陰轉晴”,多報與機關工作人員,“蓋報令諸百官聽公上番虞候上名衙兵等人,及諸司上番人知之,趕趁往諸處服役耳”。天氣預報的服務對象是哪些人呢?百官,公人,官兵,還有“諸司上番人”,喊他們去上班的地方上班。住在公務員小區或附近的,可以聽到天氣預報,隔得遠的小市民、小商販、小老板、公子哥兒與小姐,多半是享受不到天氣服務的。
哪個朝代的天氣,都屬于普供,老天不管官與民、將與兵、朝與野、中與洋,陽光雨露普惠蒼生;而宋朝或謂史上各朝,或有天氣預報,卻非普供,多是特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