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芳
1867年,左宗棠率軍入陜西攻剿西捻軍和西北反清回民軍。史學界熱衷的評論就是關于左宗棠剿滅陜甘回民起義的歷史。早期學者大多數從階級斗爭論和民族情感角度出發,對這件事情給出全盤否定的看法。1955 年,范文瀾著《中國近代史》中就左宗棠收復新疆一事說道,“左宗棠是極端反動的屠夫”“他出兵新疆,虎狼般殺害南北疆人民,同在關內一樣,對人民犯了極大的罪行。”1957年,崔繼恩發表的《左宗棠述評》,可以看作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篇就左宗棠的功績進行全面評述的著作。可惜的是限于當時階級斗爭論盛行,他的觀點并不夠客觀嚴謹。如他在文中寫道:“1873年11月(同治十二年九月)他又用‘先撫后剿的辦法,攻破了肅州城,隨即又大肆屠殺,老弱婦孺亦難體免于難,左宗棠對這次‘勝利的得意井不下于金積堡之役,他說‘數十年征伐之事,以此役最為妥善。所謂‘最為妥善,實際上是他殺了幾乎全部的甘肅回民。”
改革開放后曾經出現研究左宗棠的熱潮,出版關于左宗棠的專著多達十部。如董蔡時的《左宗棠評傳》,該書圍繞左宗堂一生的政治、軍事、經濟活動,結合當時的具體情況,加以考察、比較、分析后提出:“左宗棠是第一次鴉片戰爭中的抗英派,鎮壓農民起義的反動派……中俄伊犁交涉中的抗俄派,中法戰爭中的抵抗派,而且在上述幾次反侵略斗爭的怒濤中,他都起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楊東梁的《左宗棠評傳》以左氏一生從事的若干主要活動為剖面,全面評析了左宗棠各項事務的功過得失,認為左宗棠表現出的強烈的愛國主義思想和他為中華民族建立的功績,必須得到肯定。這兩部書可以說是全面收集了史料,對左宗棠一生的事跡基本持客觀的肯定態度。在此之后的學者們對左宗棠的評論可以說褒貶不一。王天獎在其《左宗棠評傳》中一方面充分肯定左宗棠在對待反帝態度的堅決性,同時也指出他作為封建地主階級的一個忠實代表,在處置國內封建主義與人民大眾的矛盾上的局限性。孫占元著《左宗棠評傳》中認為左宗棠站在人民起義的對立面,維護與拯救清王朝統治的舉措,是其過失。安靜波的《晚清巨人傳: 左宗棠》認為左宗棠兼有“強烈的愛國主義和深厚的民本主義”,是“新舊矛盾交織、中西文化早期融合中的過渡人物”,他既是“鐵骨錚錚的民族英雄”“勵精圖治、順應歷史潮流的改革者”,又“血腥屠殺敢于造反的民眾,犯下了嚴重的歷史罪過。”2002 年,沈傳經、劉泱泱合著的《左宗棠傳論》,該書不僅使用了一些新資料,而且內容全面、研究深入,是近年來少見的一部好的左宗棠傳記。該書對左宗棠在西北的軍事活動與經濟社會政策做了深入細致的研究,尤其對左宗棠創辦西北機器工業的成績與貢獻進行了深鉆細研。
21世紀以來,研究左宗棠的論文數量達到了400多篇。論文盡管很多,但都博而不專。大部分全面細致地記載了左宗棠的一生,然后對其功過進行評價。本文將其在西北執政的17年單獨列舉出來,嘗試論述一下其在甘肅執政期間的表現,以及其凸顯的民本思想。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本文中“西北”一詞的范疇。西北行政區劃上指陜西、甘肅、青海三省及寧夏、新疆兩自治區,自然區劃上的西北地區指大興安嶺以西,昆侖山、阿爾金山、祁連山以北的廣大地區,大致包括內蒙古中西部、新疆大部、寧夏北部、甘肅中西部以及和這些地方接壤的少量山西、陜西、河北、遼寧、吉林等地的邊緣地帶。本文中的“西北”特指甘肅、寧夏、青海。
什么是民本思想?《尚書·五子之歌》記載:“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意思是民眾是國家的根本,作為統治者要敬民、重民、愛民,認識到民眾的力量,自我約束,修善德行,慎重處理民事、國事。民本思想開端于商周交替之時,到康乾盛世達到了頂峰。伴隨著近代鴉片戰爭的開始,中國社會淪落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這種民本思想受到內在和外在因素的影響而無法全面體現。作為晚清重臣的左宗棠,歷史上著名的軍事家、政治家、著名湘軍將領、洋務派首領,他在西北執政時非常注重民生,自始至終貫徹了民本思想。
首先,就陜甘回民起義中,馬占鰲求撫、左宗棠招安一事在史學界頗受爭議。清同治元年(1862年),馬占鰲于臘月率眾反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降清,馬占鰲任左宗棠馬隊三旗督帶,捕殺回族暴亂者。后隨甘軍提督董福祥轉戰剿滅各地起義軍,因累建功勛,官至提督銜總兵,賜號“勒爾津巴圖魯”。馬占鰲的受降以及后來西北回民軍閥的崛起,都在一定程度上歸功于左宗棠這位大人物,可以說在當時,左宗棠完全有能力去像其他封建統治者采取殺戮或屠城政策,而他并沒有,他很看重個人的發展,以至于將敵人培養成了自己忠實的手下,可以說在當時不僅在平定“回亂”上立下了汗馬功勞,而且也為整個西北回族社會的穩定和日后西北軍閥的崛起埋下了伏筆。寧夏大學的霍維洮先生評價:“這次運動與農民起義有根本的不同。它并不具有推翻清王朝的目標,而是追求民族自治的斗爭。在沉重打擊清政府地方統治之后,各支回民軍均與清政府談判達成‘撫局。”
在對待陜甘回民起義的安置工作上,左宗棠說過:“回民自唐朝以來,雜處中國,蕃衍孳息千數百年,久已別成氣類”“回民入居中國由來已久……其人雜處諸夏,舊本齊民”。左宗棠已經認識到回族是中華民族不可分割的一體,他進一步明確地提出“無論漢、回、番民,均是朝廷赤子,一本天地父母之心待之”。對待回族,要抱有平等理念。左宗棠經過周全考慮,向朝廷奏請甘肅鄉試分闈,在蘭州單獨舉行。獲準后,又奏請甘肅分設學政,主持甘肅的教育事業和科舉考試。從此,每科鄉試,甘肅、新疆可以產生43名舉人,這極大地鼓舞了甘肅、新疆的士子發奮求學的積極性,促進了西北文化教育事業的發展。“陜甘合闈時共取62名舉人,但絕大多數錄取的是陜西士子,因為他們盡得天時地利之便。分闈后,左宗棠奏請甘肅取40名,朝廷只批準30名。光緒二年(1876年),左宗棠奏準再加10名。自此每科鄉試,甘肅可考取40名舉人。其中特設回族舉人1名,這樣每科至少能考取1名回族舉人。”這一民族優惠政策保證一定的回族知識分子進入仕途,參與政事,從而有效提升了回族的政治地位,加強了回族對國家的認同感。
關于左宗棠對西北經濟開發的論述,史學界大致分為兩派:肯定派和否定派。學者王迎喜著《談左宗棠在甘肅新疆的政績》一文談到左宗棠在甘肅整頓吏治,卓有成效。自古以來,“苛政猛于虎”,況且對于經濟本來就很蕭條又經過動亂的甘肅人民來說苛政更是雪上加霜。左宗棠對老百姓的疾苦很是悲憫,同治十二年,他視察甘肅時看到“遍地傷殘,白骨黃茅,炊煙斷絕”,遂決定“急籌娠撫,俾延喘息”。這年冬,左宗棠看到嘉峪關外的難民紛紛入關,關外荒地閑置無人耕墾,就“籌銀二萬兩分發給三州縣(指安西、敦煌、玉門),并撥寒衣萬套娠之”。同治十三年二月,左宗棠又“奏免甘肅積欠錢糧”。為使百姓安心農事,左宗棠下令給饑民貸款,支援籽種、耕馬等。如在皋蘭縣,同治十二年“發耕馬四百三十五匹,駱駝一十一只……以代耕作。十三年……赦免皋蘭縣咸豐十年到同治十二年地丁銀二萬九千七百五十三兩二錢九分八厘,糧八萬九千三百四十八石四斗八升五合四勺,一草五萬六千六百二十七束二厘;光緒二年……貸皋蘭縣四鄉農民羊只銀六千八百二十八兩八錢”。同治七年冬,左宗棠在甘肅鎮遠、慶陽一帶安置饑民十七萬人。主要辦法是‘督丁壯耕作,教以區田、代田法,擇險荒地,發祭巨金……”。在史料記載中,這樣的賑濟災荒的案例舉不勝舉,從中能看出左宗棠的確貫徹了他年少時期的理想“身無半畝,心憂天下”。持否定態度的最新觀點評論要數蔡宇安的《論清同治回民起義對近代西北回族社會經濟的影響——基于經濟人類學的視角》,認為:“清政府對幸存回民采取高壓性的善后措施,不但打亂了西北回族歷史分布格局和社會生活秩序,同時也破壞回族以農業為主兼營商業的經濟結構,使陜甘回族經濟基礎幾乎盡喪,生產力的延續和積累瀕于中斷而難以發展,導致了回族社會分化的加劇以及整體經濟水平的急劇下降。”其實,左宗棠任職陜甘總督期間間,繼續從事洋務,創辦蘭州制造局(甘肅制造局)、甘肅織呢總局(蘭州機器織呢局),雖然并未給朝廷獲利,但后來為中國第一個機器紡織廠,也為西北的近代化工業開啟了大門。
左宗棠在鎮壓陜甘回民起義中提出“不論漢回,只辨良匪”的原則和“剿撫兼施”的方略 ,盡管暴露了作為一名封建大臣維護封建君主反動統治的本質屬性,但大量史料證明其人并不存在對回族人民的民族偏見和民族歧視。在開發西北期間,左宗棠視人才為國家由貧弱而富強的根本。為維護民族團結和邊疆安全,他廣設義學,普及教育,大辦書院,刻發書籍,甘肅分闈,拓展士路,推廣漢族先進文化,推行洋務,發展少數民族地區文化教育,培養少數民族人才。這些進一步說明左宗棠貫徹了“民本思想”,這值得我們不斷學習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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