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周生
那天在醫院候診,遇到一位中年婦女帶自己的母親看病。母親文文靜靜,坐在醫生面前。女兒向醫生訴說母親的病情:“阿拉娘,早飯吃過就忘記了,東西放好轉身就不記得了,煤氣開了就不曉得去關,銚子燒壞好幾只了……醫生,儂看看伊,阿是老年癡呆癥?”
母親站起來,滿臉委屈,自言自語說:“我不是癡呆……”
看著這一幕,心里真是難過。當著病人的面,左一個“癡呆”,右一個“癡呆”,人生了病本就悲哀,還要接受一個讓人感到自卑和羞恥的病名。我婆婆生前得的就是這個病,她早年畢業于燕京大學,先學物理后學醫,何等聰明又何其優雅,怎能接受“老年癡呆”四個字!所以,只要藥品說明書上有這四個字,她就拒絕吃藥。為了婆婆的病,我查過許多醫學書,包括譯成中文的美國《默克診療手冊》。我搞不懂,為什么西方人所說的“阿爾茨海默癥”,到了我們這里,就譯成“老年癡呆癥”?這“癡呆”兩字,足以打擊病人的自尊,讓他們感到自卑和無助,又怎能利于治療?對于疾病的命名,我們為什么不能更人性化,少點歧視?
最早意識到這個譯名問題的是鄰國日本。因為“癡呆”這一譯名產生了消極的后果,給患者及其家屬帶來了心理痛苦,不利于早期患者接受治療。日本厚生勞動省在網站上列出6個候選病名供網民選擇,這6個候選病名為:認知癥、認知障礙、遺忘癥、記憶癥、記憶障礙、阿爾茨海默綜合征。除了這6個備選名稱之外,網民也可以提供自己認為更合適的名稱。后來日本厚生勞動省根據網民投票結果,正式將“癡呆癥”改名為“認知癥”,并決定在2005年日本保險制度中,把“認知癥”作為法律用語正式使用。2010年,我國香港也將“老年癡呆癥”改成“腦退化癥”。
“勿以善小而不為”,這是耳熟能詳的。誠然,與改善醫保、改進醫療器械相比,疾病改名或許并不急迫。可這不是“小善”,它體現了一個國家或地區醫療衛生的人文水準。說到底,關注病人的尊嚴,就是關注生命的尊嚴,只有每個公民都有了尊嚴,國家才有尊嚴。這些年,發達國家或地區不僅在疾病命名方面更趨人性化,而且還非常關注牽涉弱勢群體的用詞,比如智障人士參加的奧運會,叫“特殊奧運會”。有些國家還在正式文件中摒棄了“老人”(older)這一用語,代之以“長者”(elder)。
如今,翻翻一些醫學詞典,觸目驚心的不止“老年癡呆”一詞,還有“癲癇”“紅斑狼瘡”……這“癲”字、“狼”字,讓病人備受刺激,早有醫學工作者呼吁更改。中國的文字如此豐富,難道我們找不到既準確又人性化的詞語來描述這些疾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