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張琴
孩子轉眼四歲。此刻,站立在茶幾上,仿照機器人“變身”出擊。全神貫注的樣子,如一片嶄新綠葉,悄然站上蒼茫冬季的一根樹枝。
小屁股怎么就包裹嚴實了?他穿開襠褲的歲月呢?跑哪兒去了?鼻子發酸,一把將他抓進懷里,感覺抱著整個世界。黑發有點長。我說,媽媽給你理發吧。他眨巴眨巴小眼睛,假裝思考了幾秒鐘,那么,好吧,不帥也沒關系,只是不能剃成光頭。
這個小要求,瞬間讓我的“手藝”變得窘迫。從前剃光頭,多簡單,根本就不需要考慮從何下手,也不用管推得是薄是厚、是重是輕、是稠是稀,隨心所欲。小屁孩長大,有自己的審美了。
選個六毫米的底板,裝好。開關一開,電推子發出“突突突”的聲音。該從左到右還是從上到下?底下的小頭顱容不得我糾結,只好混亂地打著圈兒。對于可愛活潑的孩子,要他不亂動地坐,配合你生疏的技藝,簡直是比登天還難的事。究竟他是什么時候將藍色的小圍領一把取下,顧不上追究了。此刻,細碎的小頭發,侵入了方圓兩尺的每一毫米空間。茶幾上,沙發上,椅子上,衣服上,鞋子上,顯然還有一部分穿透力強的,已經鉆進衣物,正在放肆撩撥他的肌膚。
我忍受著他的號叫,站在一地狼藉跟前,幾乎也要氣哭了。這邊稀薄就稀薄些吧,那塊稠密就稠密些吧,頂頭的那一小撮,來不及推短,就讓它酷酷地、與眾不同地昂揚吧。潦草收兵,將外套一脫,夾著他逃向浴室。脫了個精光的小魚,滑溜溜、赤條條入了水。足足用了兩澡盆水,近半個小時。用大浴巾拭干,粉墻似的,從頭到腳抹了一層爽身粉,終是干凈了。
一把塞他進被子。這個狡黠的孩子呀,居然還說“癢”。這里,那里,往上一點,偏過一邊……我的手完全被他所指揮,在瓷一樣的皮膚上滑翔。很快,孩子甜蜜滿足地睡了。回過頭再想,這一切雖是笨拙的、氣急敗壞的、手忙腳亂的,但足以讓人歡喜。
輕手輕腳出來,婆婆已將整個大廳收拾妥當,也睡了。我關上衛生間的門,一個人悶聲不響,在里頭長久地洗小子換下的衣服。在透徹光明的小空間里,手指輕輕用力,短短的小黑發就從貼身棉服、立領毛衫、外套、褲子、襪子和毛巾里不停跳入干燥的小紙袋,一根一根,慢慢堆積。此刻,充盈生命的愛,如流水一般,深邃難言。
我們還可擁有孩子幾年?現在他還會留戀你手心的溫度,還會摟抱著你的脖子細細說一聲,媽媽我喜歡你。當他一天天長大,有自己的世界,要發出自己獨立的宣言,要處理自己隱匿的心事,許多親密的日子,過了就是過了,再不會重來。
孩子,是為你而來的天使。小小的依賴,喚醒的是巨大的愛,并讓你明白生命全部的意義。所以,如果不是忙到無可救藥,或者說病入膏肓,多陪陪孩子。山坡上看看風景,沙發里讀讀書,園子里采摘果蔬,球場上協力對付一個球。與之分享時間的人是一起分享生命的人。
多么好,我裝模作樣,又幫他理了一次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