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文藝醞釀成榮光

七只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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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大學時，我選擇了中文系的漢語言文學專業。當時，我們學校的漢語言文學專業只有師范類一個方向，所以不少女同學懷揣著園丁夢想，頭也不回地就與漢語言文學結為四年好合，并發誓要將自己年少時就掛念萬千的教師夢想進行到底。而對于絕大多數口口聲聲把“以夢為馬，詩酒年華”當人生信仰、當夢想追求的文藝男青年而言，在高考填報志愿的那一刻，他們已經做好了與這個師范中文專業絕緣的打算。

愛文藝是好事，可要把這種情懷當作課業來鉆研，又是另一回事兒。但凡稍作思量，有不少人就會覺著“當課余愛好搞搞就得了，學不學又能怎樣”。于是，一大班人馬在權衡輕重之后，淚別了可能面對的“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般的慷慨悲涼，轉而把搞文藝當作了茶余飯后的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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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巧，還是不巧，即使在全國高校中文班幾近清一色女同學的情形下，我們班依然保留了四十分之三的男子氣概。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可在男少女多的中文班里，有幾個男生就能唱幾臺戲。我們班的三個男生，兩個分數奇高，一個……嗯，其貌不揚不算是個好詞，那就說他形貌奇特吧。

路遠和肖一航就是入學時語文成績尤其出彩的兩個男同學，每每系里的征文比賽，花落誰家總有他倆。無論是誰，對成功者總是一番羨慕與崇拜的表情，尤其是我們班的女生。在整個大一期間，女同學的鮮花與掌聲總是一次次地迎向他倆。但是，對生來陽剛好動的男生來講，一味地把情懷往課業里揉，即使當初有再多的喜愛，也敵不過時間的消磨，他們終究有些落寞了。在大一結束時，兩位男神級人物相繼轉去了隔壁院的國際金融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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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個形貌奇特的小男生留了下來。他叫賈隼平，又瘦又小，仿佛一陣風就能刮倒似的，再加上他總是區分不開平翹舌音，所以吐字不清。曾經一度在我們班里，賈隼平都是啞默般地存在。如果說離開的兩位男神是女生心目中的高大梧桐，那么賈隼平只能算得上一根不起眼的狗尾巴草。

他瘦、矮，且形貌奇特，還沉默不語。他，只是我們班中極不起眼的一員。

可終究，男神遠去，已不能回顧往昔的榮光。而我們中文二班，需要現存的男生來撐氣場。當女生越來越明確這個事實后，我們這些一起圍在漢語言文學這孔微茫火光周圍取暖的之乎者也們，仿佛看到了新的盟友，紛紛把他拉入我們37朵金花結盟的微信群中，表示對他萬花叢中一點綠身份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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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隼平有些“不識抬舉”，女同學們在群里討論什么話題，他總是時不時地拋出幾個表情回應，讓人一度想起風行的一句短標題——“對方不想和你說話，并向你扔了一個表情包”。可以說，賈隼平在配合我們這方面，表現得一點兒都不積極。

但是，這家伙終究還是憑借著那一個個高冷的表情包和我們混熟了，或者說，是我們大人不記小人過，悅納了他。雖然他從來不在微信群里回應接話，只用表情包作為他的不二表達，生活中的他卻總是隔三差五地向我們哭窮，還哭得萬分惹人同情。

“馬可大大，最近要吃土了，借我點錢吧。”

“倩兒真慷慨，等我有錢了，一定第一時間回請。”

“謝謝娜姐支援小弟，感動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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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自打路遠和肖一航走后，賈隼平這棵曾在風吹雨打中無人問津的小草也活得有模有樣。在他口口聲聲喊吃土的艱苦歲月里，班里幾乎每個同學，都或多或少地支援了他。

只是，賈隼平許諾的“有錢就還”卻一直沒有畫上句號，有的只是一個又一個的省略號。

大家都知道，賈隼平的家庭經濟狀況不樂觀，從他把一件外套從純白穿成發白再到怎么洗也脫不去的蒼白，大概就能猜出一二。你看，他瘦瘦小小的，十有八九是營養不良，或許勞累過度也說不定。

每年的暑假，別人的朋友圈是周游世界，賈隼平的朋友圈卻是蔥綠一片，不是在稻田插秧，就是在壟上澆水；每每寒假，他總會在超市里兜售年貨，于是糖果、白酒成為賈隼平自拍的最好搭檔。平日里在學校，他也總是參加勤工助學，能賺一些算一些。所以，我們從不打算向他提還錢的事，他再借錢時，我們還是照借不誤，因為我們一起同窗且正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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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隼平人很機靈，每次期末考試之前，總能搞到一些絕密資料。這些機密上有著老師可能考的大小考點，而且還標注著之前的考查頻率。每每考試前一周，賈隼平總是用一份份精心整理的Word文檔替換掉往日的表情包，在微信群里給大家發送彩蛋。也是神準，十之八九這些題目都會以相似的模樣出現在考卷上，就連大三時令人抓狂的語言學綱要考試，也因為他的文檔讓大家在答題時不再慌亂緊張。

我們都很佩服賈隼平的情報分析能力，每到大小檢測時，總是在一次次復習之后再把機密資料好好背誦，考個漂亮分數不難。課堂之外的每次社團活動，賈隼平總是擔當起男子漢角色，爭前恐后地為我們班爭取名額，竭盡全力地安排大家做好準備工作，所以我們班不僅成績靠前，而且綜合測評分數也在年級前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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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大四，這樣的好成績依然保持著。畢業典禮那天，校長還著重強調了我們班的出色表現，肯定了我們班四年來的榮光，最重要的是，我們班成為了那年系里考研率最高的班級。

聽著夸獎，大家相顧微笑，賈隼平也笑得很開心。晚上，他在微信群里發了一個大大的微笑表情。

然而，那些沒有句號的還錢，一直都沒有句號。

在水房里，大家邊洗漱邊打趣：

“賈隼平這家伙兒，真卷了咱們的錢跑了，不厚道！”

“也就幾個錢，人幫了咱多少啊？”

“哈哈，我就說說，開玩笑別當真”。

幾個姐妹你一言我一語，嬉笑玩鬧。

三天后，這樣的場景卻再也不能復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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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畢業了。

四年的清歡只能成為往日記憶里的回憶甜點，當然，我們每個人的甜點里都摻著賈隼平的欠條，咬一口是酥酥的味道。

沒有人說什么，也沒有人會去說什么。

只是誰都沒想到，畢業后的第五天，我們所有人都收到了賈隼平的微信紅包轟炸，而且數額比我們借出去的還要多。

那天，微信群里再次閃亮賈隼平的頭像，不是表情包，卻是長長的一段話：

“女孩們，謝謝你們悅納我，是你們在過去的日子里給我陽光，謝謝你們向我慷慨解囊，即使我撒了謊……”

原來，借錢不過是賈隼平融入我們的一個幌子。他不缺錢，卻缺乏關愛，我們曾經忽視他、冷落他，而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用光溫暖我們。四年以來，一直張揚情懷的是我們，而最懂中文人情懷的卻是不起眼的賈隼平。

是他，用無聲的存在，為我們每個人的青春里鋪陳了一份最溫潤的情懷，無形中成就了我們的榮光。

（作者系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2015級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