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慈寧宮花園東院遺址揭秘紫禁城﹁地下宮殿﹂

徐華烽故宮博物院研究室考古研究所歷史學博士

故宮慈寧宮花園東院遺址揭秘紫禁城﹁地下宮殿﹂

徐華烽故宮博物院研究室考古研究所歷史學博士

故宮博物院慈寧宮花園東院遺址南北長一百三十二米，東西寬二十二米，南為南天門，北為長信門，再北與慈寧門、慈寧宮構成中軸線，西經攬勝門與慈寧宮花園相通。據文獻記載，該區域在元代屬大內︵皇宮︶范圍，明代初年為大善殿分布區。明代嘉靖時期改變原有宮殿格局建成皇太后居住的慈寧宮，清代繼續沿用，康熙、乾隆時期這里更是萬壽慶典的重要活動場所。

慈寧宮花園東院遺址在紫禁城中的位置示意圖魯婉卓 制圖

二〇一四年八月，慈寧宮花園東院西側進行高壓線鋪設工程，開挖一條南北向施工溝，在溝內發現大型磚砌建筑基礎，經報請國家文物局批準，故宮博物院考古研究所于二〇一四年九月至十一月、二〇一五年四月至十月、二〇一六年四至十一月，先后對該遺址進行搶救性考古發掘。二〇一四年開探方、探溝七個，發掘面積八十八平方米。二〇一五年開探方十八個，發掘面積二百八十八平方米。二〇一六年開探溝二十三條、探方十一個，發掘面積三百六十四平方米。目前，發掘總面積達六百七十平方米。按照大遺址考古理念，除T1501探方依靠原施工溝發掘至生土外，

慈寧宮花園東院遺址原施工現場由南向北 二〇一四年八月攝

各探方采取﹁見面即停，微創發掘﹂的方法，最大程度保護文化遺產。二〇一四年到二〇一五年，發現兩層磚鋪地面，一處建筑材料施工坑，兩條磚石混建排水溝，一處白灰硬面、一處大型宮殿建筑基址等遺跡。最重要的大型宮殿建筑基址由地釘、樁承臺、磉墩、夯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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樁承臺：當建筑物采用樁基礎時，在群樁基礎上將樁頂連成整體基礎，以承受其上荷載的機構，此結構名為樁承臺。

夯土層：把建筑地基的土層夯實，這種夯實的土層稱之為夯土層。建筑的地基土層，一定要夯實，以防地基下沉。

層、夯磚層等遺跡構成。

慈寧宮花園東院遺址全景由南向北 二〇一五年五月攝

T1501探方磉墩平剖視線圖

T1501探方磉墩及附屬遺跡

T1501探方建筑磉墩底部的樁承臺

明代早期宮殿建筑基址的磉墩位置復原圖紅虛線框為磉墩復原位置

其中T1501T1502T1503T1504探方發現東西向四個二點四四米見方的磚砌建筑磉墩；T1501探方以南、慈寧宮花園東墻外施工溝內也發現南北向、分兩組的四個二點四四米見方的建筑磉墩，兩組建筑磉墩的間距為十點一米。按建筑模數推算，在攬勝門以北、以南區域，地下分別有東西四個、南北十二個共十六個建筑磉墩。

從考古調查來看，磉墩數量和夯土夯磚層分布還不止于這些，其范圍可延伸到慈寧宮花園東院以東︵今故宮修繕技藝部院內︶。該宮殿建筑基址周邊起加固作用的十五層夯土夯磚層中出土有元代風格的紅胎布紋琉璃瓦、黑釉盆底殘片和青釉碗口部殘片。排水溝的護墻發現有多塊帶嘉靖銘文的青磚，疊壓宮殿建筑基址的白灰硬面中有明后期風格的青花瓷碗殘片。通過這些出土文物可以推測，此處是保存較好、規模宏大、工藝考究的宮殿建筑基址，至遲始建于明早期，廢棄于明后期。考古發現資料與文獻記載中的位于這一地段，始建于明永樂、廢棄于明嘉靖時期的大善殿可相互對應。

明早期夯土夯磚層出土的黑瓷罐底部殘片

明早期宮殿建筑基礎白灰硬面中出土的青花瓷碗殘片

明晚期排水溝護墻“嘉靖十五年春季窯戶張□□”銘文磚拓片

明早期夯土夯磚層出土的琉璃瓦殘片

明早期夯土夯磚層出土的青瓷碗口部殘片

大善殿是明代永樂至嘉靖時期的大型宮殿，位于紫禁城西路，仁壽宮之南。明永樂時期的大學士金幼孜在︽皇都大一統賦︾中謂：﹁乾清并耀于坤寧，大善齊輝于仁壽。﹂稱大善殿、仁壽宮能與乾清、坤寧兩宮相媲美，說明大善、仁壽是永樂時已存在的兩座大殿。大善殿與乾清宮相對，仁壽宮與坤寧宮相對，表明大善殿位于仁壽宮南。據︽大明世宗肅皇帝實錄︾卷一八六記載，嘉靖十五年︵一五三六年︶四月癸巳，嘉靖帝下令：﹁今朕擬將清寧宮存儲居之地后即半作太皇太后宮一區，仁壽宮故址并除釋殿之地作皇太后宮一區，以備皇祖一代之制。﹂表明太后宮︵慈寧宮︶是建在仁壽宮故址上，釋殿即大善殿被拆除，二者之地作為太后宮區。大善殿主要存放金銀佛像與金銀函貯佛骨、佛頭、佛牙等物，︽大明世宗肅皇帝實錄︾卷一八七記，嘉靖十五年五月乙丑：﹁禁中大善佛殿內有金銀佛像并金銀函貯佛骨、佛頭、佛牙等物，上既敕廷臣議撤佛殿即其地建皇太后宮。﹂嘉靖時期因在仁壽宮基礎上興建太后居住的慈寧宮，把大善殿里的佛像等撤除，大善殿很可能是此后被拆除的。︵參見王子林︽紫禁城中軸線東移探析︾，︽故宮學刊︾二〇一五年，總第十五輯︶

建筑基礎工藝復原示意圖（以單個磉墩為例）

根據層位關系和遺跡現象，可以推測出該宮殿建筑基礎的營造工藝順序。首先，向下挖大型斗形基槽，之后在基槽內打木質地釘，再于地釘之上鋪設舞臺式樁承臺，臺上鋪土襯石，周邊夯筑碎磚，土襯石之上再磚砌建筑磉墩，磉

此外，在二〇一五的考古工作中還思成全集︾第七卷︽營造法式注釋︾，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二〇〇一年︶

這種在軟質基礎上建設大型宮殿建筑基礎的做法，與北宋︽營造法式︾記載建筑基礎做法基本一致。︽營造法式︾是北宋官訂的建筑設計、施工的專書。其性質略似于今天的設計手冊加上建筑規范。該書第三卷為﹁壕寨制度﹂和﹁石作制度﹂。所謂﹁壕寨制度﹂大致相當于今天的地基、筑墻等土石方工程，專門記載﹁筑基﹂方法。其中載：﹁筑基之制，每方一尺，用土二擔；隔層用碎磚瓦及石札等，亦二擔。每次布土厚五寸，先打六杵，次打四杵，次打兩杵。以上并各打平土頭，然后碎用杵輾躡令平；再輾杵扇撲，重細輾躡。每布土厚五寸，筑實厚三寸。每布碎磚瓦及石札等厚三寸，筑實厚一寸五分。凡開基址，須相視地脈虛實。其深不過一丈淺，止于五尺或四尺，每布用碎磚瓦石札等，術每土三分內添碎磚瓦等一分。﹂︵梁思成︽梁墩之間層層交替鋪設夯土層、夯磚層作為攔土墻，磉墩之外的基槽內同時也層層交替鋪設夯土層、夯磚層。呈不規則圓形，南北長四米，東西寬四點六米，深零點三至零點四米。坑內堆積分兩層，第一層為大小不等的殘磚塊，第二層為人為鋪底的各類殘磚，判斷為

二〇一六年在慈寧宮花園東院南部又發現了建筑材料堆積坑︵H4︶、建筑材料加工坑︵H6︶、生活垃圾填埋坑︵H5︶，時代均為清代中后期。建筑材料堆積坑H4位于探方T0401范圍內，平面大體

清代中后期建筑材料加工坑（位于探方T1004中的H1及H2）

如一處建筑材料施工坑︵H3︶位于探方T1004范圍內，平面呈長方形，南北長約三點八米、東西寬約三點三米，深約零點五米，四壁近直，東北部被現代坑破壞。坑的北半部為明早期宮殿基礎最南側一排的其中一個磉墩殘留。坑內堆積分兩層，第一層為磚塊夾雜建筑垃圾，第二層為石灰、鐵紅顏料的混合塊狀物。坑底部、四壁殘留有較多的鐵紅顏料。坑南側為磚鋪槽狀遺跡，槽底及周邊也見較多的鐵紅顏料殘留物，由此推測此處建筑材料施工坑為涂飾墻體的建筑材料加工坑。發現慈寧宮花園東院南部曾經作為石灰、墻體材料加工的建筑備料加工坑和廢棄建筑材料處理坑。人為挖掘的廢磚堆積坑。建筑材料加工坑H6位于探方T0403東部和T0404西部，平面大體呈方形、邊長四點二米，深一點七米，四壁近直，東南角留有一道長兩米、寬零點四米的五階踏步至坑底。坑底東半部殘留殘磚鋪地。坑內堆積由上至下依次為青灰色磚塊、齏粉夾雜磚塊、石灰石塊、黃褐色含沙粘土的傾斜狀交錯堆積。通過周邊遺跡和四壁地層看，H6為人工下挖而成，其功能可能為石灰加工坑，廢棄后成為建筑垃圾堆積坑。生活垃圾填埋坑H5位于探方T0104西側，平面大體方形，南北長一點八七米，東西寬一點七二米，深零點八米，四壁微內凹，底部近平，剖面呈袋形。坑內堆積分五層，為土質土色略有不同的生活垃圾，各層出土較多的動物骨骼，另有琉璃瓦構件、鐵器、陶片，及青花瓷、古彩碗、盤、杯等遺物。根據層位關系和出土遺物判斷其年代為清代中后期，可能是清宮造辦處人員有意挖掘的生活垃圾填埋坑。這些堆積坑與填埋坑的發現揭示出清代宮廷對于建筑廢棄材料乃至生活垃圾應有一定的痊埋制度。

清代中后期建筑材料堆積坑H4

清代中后期建筑材料加工坑H6

清代中后期生活垃圾填埋坑H5

宮東北側消防坑底部的兩座磉墩基礎

慈寧宮花園東院的考古發掘至今已有三年，經過考古調查和鉆探，我們發現慈寧宮花園東院中部到造辦處︵今故宮修繕技藝部院內︶西側區域地下保存一座大型宮殿建筑基址，慈寧宮花園北墻至長信門所在墻基之下疊壓一道東西向大型墻基，大型宮殿建筑基址和墻基之間有一組南北向相連的建筑基礎。整體上看，慈寧宮花園東院北部區域地下保存有一組呈﹁工﹂字型的建筑基礎，其年代至遲為明早期。此外，在慈寧宮東北側消防施工坑內也發現兩座呈曲尺型分布的大型建筑基礎磉墩，其層位關系、營造工藝與慈寧宮花園東院的明早期大型宮殿建筑基礎一致，表明現存慈寧宮的營建是利用了更早更宏大的建筑基礎的，它應該就是文獻所記明早期的仁壽殿基址。

目前學術界對于元大內與明清紫禁城中軸線是否發生變化存在不同觀點，慈寧宮花園東院發現的這組明早期宮殿建筑基址對研究相關問題提供重要的考古學依據，對研究北京城市變遷、紫禁城歷史、中國古代建筑技術具有重要的科學價值，也對公眾深入了解紫禁城的﹁前世今生﹂提供了可觀資料。文所涉圖片由王琎、任超、徐華烽拍攝︶

二〇一五年十月開始，慈寧宮花園東院遺址實行邊發掘邊開放，探索公眾考古的新模式。二〇一七年二月，故宮博物院正式對外宣布，該遺址規劃為故宮考古遺址博物館，將建成一處展示紫禁城建筑歷史性變遷的﹁院中之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