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彬
讀有所得
打開莊子哲學的“眾妙之門”
王玉彬
對于《莊子》這樣一部儀態萬方的經典而言,任何解讀方式都如飄風吹過眾竅,所發之聲響無不具備某種天然的合理性,從而在不同維度或層次上呈現著莊子哲學的某種特質。當然,這種說法強調的只是莊子哲學的多元性與開放性,絕不意味著所有的解讀方式都是等效的。如果我們承認《莊子》有著深湛而卓越的思想品質,那么,我們就必須再度承認,某些解讀方式可以“游刃有余”地凸顯這種品質,另一些則因“拙于用大”而對此無計可施,甚至會遮蔽或異化這種珍貴的品質。鄭開先生的《莊子哲學講記》(以下簡稱《講記》)旗幟鮮明地將《莊子》視為“哲學文本”,致力于通過“哲學分析”而予之以某種“理論框架”,不無對莊子哲學之高明品質的追求與惜護的意味。這種研究理路,避免了“心得”式的膚廓之論,迥異于“還原”式的矯情之作,而且,因為源自“課堂”這種鮮活而自由的思考與言說境域,亦能洗去純粹理論研究的瑣細與枯燥,可謂以“立乎其大”的方式開啟著莊子哲學的“眾妙之門”。
將《莊子》視為“哲學文本”,意味著莊子的玄思并非妙手偶得的奇思妙想,而有著深思熟慮的細膩脈絡。這樣,雖然“系統化的形式”是在西方哲學影響下的“不得已”之追求,但鑒于莊子哲學自身既已蘊涵著某種理論系統,作者認為以莊子哲學為代表的先秦哲學“并不遜色于古希臘哲學”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關鍵在于,“不遜色”并不意味著先秦哲學與古希臘哲學的理路或觀點是相似甚至相同的。實際上,莊子對宇宙論、知識論、人性論等核心問題的探討與西方哲學大異其趣,這些差異反而更加證成了莊子哲學的高明品質。《講記》的目標是“通過與西方哲學進行參照,在深入的對話、切磋的背景下展現莊子哲學的主要內容和基本思考特征”,這既是對前人之研究典范的主動繼承,亦為對當下之某種淺妄學風的自覺回應,體現出的是一種明朗而篤實的研究風格。
【延伸閱讀】

□《莊子哲學講記》
□鄭開 著
□廣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
本書榮獲中宣部出版局、中國圖書評論學會、中央電視臺“2016年度中國好書”,入選中國圖書館學會等“全民閱讀好書推薦 書 目 ”(2015—2016年),入選《中國出版傳媒商報》2016年度中國影響力圖書推展目錄(第二季),榮獲廣西新聞出版廣電局“2016桂版好書”。
作者對莊子哲學的理解,以“思想世界”與“精神境界”為基本區分。“思想世界”對應的“物境”是可思想、可言說的,涉及“道境”的“精神境界”是可覺解、可體認的。然而,“思想世界”與“精神境界”卻并不斷裂或沖突,毋寧說兩者乃“遞進”關系,“思想”之“鯤”可以化而為“境界”之“鵬”。《講記》強調的是,盡管“精神境界”比“思想世界”更高級,但只有深入理解了“思想世界”中的理論問題,才能真正躍入“精神境界”之域。也可以說,莊子哲學兼具“哲學沉思”與“理論激情”,但“激情”必須奠基于“沉思”。由此,我們也便能理解作者為什么要反復強調“嚴謹的哲學分析”的重要性了。
在嚴謹的哲學分析之下,莊子哲學呈現出的面貌肯定是復雜的而非簡單的,是均衡的而非極端的。實際上,如何避免對莊子哲學的簡單化、極端化理解,也是作者頗為著意的問題。在《講記》中,我們看到的即是一個復雜的莊子、均衡的莊子。例如,莊子的“若有真宰”是對“或使”與“莫為”這兩種極端宇宙論的均衡,“無待”與“物化”并舉是對“獨立”與“聯系”之存在論兩極的均衡。莊子的這些觀念盡管看似“語焉不詳”,卻蘊涵著深遠的“未盡之意”;盡管貌似“左支右絀”,卻又是那么調諧地“左右逢源”。順此理路,莊子最欲均衡的即應是“思想世界”與“精神境界”,或者說“物”與“道”,“情”與“理”之間的關系。在我看來,“均衡的莊子”這一灼見的提出有著極為重要的補偏救弊、正本清源之作用,由此我們才能把捉到莊子哲學的細膩、深刻、豐富與開放。
尤為難能可貴的是,《講記》不僅“道理”說得清楚明白、切中肯綮,還旁征博引了物理學、數學、文學、藝術等領域的大量知識,體現出作者深厚的“格物”之功,這在時下的哲學著作中是非常罕見的。不管是普利高津、湯川秀樹,還是馬爾克斯、博爾赫斯,乃至張承志、劉慈欣,都能在行文中“現身說法”,雖然看似有些突兀,但在作者的解說中,無不渾化于莊子哲學的無端崖之思域。可見,面對《莊子》這樣一部以“其學無所不窺”為前提的著作,我們也需要動用自己的全副閱讀經驗、生存體驗去探味。
鄭開先生的這部《講記》將莊子基本的精神關切、高遠的理論視野、均衡的思想體系娓娓道來,打開了莊子哲學的“眾妙之門”,讓我們得以窺見莊子思想殿堂的豐富與美妙。既然如此,對于作者正在撰述中的“包含了更豐富的細節和更縝密的論述”的《莊子哲學研究》,我們有什么理由不翹首以待呢?
(本刊特約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