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邊筆記

穆濤

我們今天見到的先秦典籍，超過百分之九十都是漢代重新整理出來的，因為均毀于秦朝的“焚書”之禍火。公元前221年秦統一全國，七年后即下達“焚書令”，全國范圍內實行書禁，首禁之書是各諸侯國的史書，《詩經》《尚書》和諸子百家著作，這些均在必燒之列。又過了七年，秦朝這座大廈就崩塌了。

漢代的開國皇帝劉邦，并不尊重文化，但漢代政府怎么就重視文化了呢？這要從一個叫叔孫通的人說起。

叔孫通是大儒，飽學，還達觀。本是秦朝的博士，后投奔劉邦。劉邦第一次見到叔孫通，見他穿戴著儒生冠服，很反感。第二次再見時，他就換了一身楚地習俗的衣著。劉邦出生在楚地，一下子就高興了。劉邦稱帝后，隨他一起鬧革命的老弟兄仍改不了老習慣，隨意闖宮上殿，隨便拍肩膀，以及酒后撒酒瘋的事經常發生，劉邦為此很堵心。叔孫通上奏，“我是一介書生，干不了大事，就替皇帝制定一套宮廷朝見禮儀吧”。獲準后，挑選了三十位弟子，耗時一個月，制定并操練了一套臣子朝賀皇帝的禮儀。漢七年（公元前200年）十月，長樂宮落成，“諸侯群臣朝十月”，“朝十月”是正月大典，漢初，仍沿襲秦朝歷法《顓頊歷》，一年歲首的正月是冬至所在月份之前的一個月，即今天的農歷十月。為與后世的正月大典相區別，漢代襲用《顓頊歷》的這一階段（截止于漢武帝太初元年），史書均稱為“朝十月”。

這套禮儀在“朝十月”大典中首次啟用，從天未亮開始，一直到正午結束，諸侯王及文武百官在司儀官和儀仗官的號令下，依職級次序上殿。“引諸侯王以下至六百石（六百石，漢官秩，以官員的薪俸代指職級），以次奉賀”，“自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肅敬”。朝儀結束后，劉邦深度感慨，“我到今天才知道做皇帝的威嚴尊貴”！由此，叔孫通得到重用，官拜奉常。奉常是九卿之首，掌國家祭祀，典章制度，文化教育，后改稱太常。叔孫通隨即又奏請皇帝給弟子們安排工作，這三十人均被委以重任，授為郎，成為漢代初年首批職業文化官員。兩年后，叔孫通晉升太子太傅，做太子劉盈的老師。劉盈即皇帝位后，叔孫通再任奉常。這一階段，大致有十二年時間，叔孫通帶領著這個文化團隊，初步完成了國家的文化布局工作，典章立制，興官學，勸私塾，下達“征書令”，在全國范圍內廣泛征集民間佚書，“定宗廟儀法，及稍定漢諸儀法，皆通所論著也”。劉邦個人沒有文化，因為重用了叔孫通，為建設一個文化型國家打下了比較好的底子。

比較著說，我們在1949年建國之后，先是在1957年搞了個“反右”運動，揪出幾十萬“右派分子”，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各界的知識精英。1966年又搞了一場“文化大革命”。“反右”所傷及的是文化表率人物。“文革”更可怕，傷及的是中國文化基因。如今撥亂反正，國家在著力構建文化生態，但一些政治傷痛的烙印，我們還是引以為戒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