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遠
舞罷細柳唱大風
——我眼中田樹萇先生的人和書法
姚 遠
田樹萇先生是蜚聲國內的書法名家,寫他、記他的文字、影像多得不計其數,本無需我在此贅言什么,況且,無論從年紀、學問、職位、名氣考慮,我作此文也似多有不妥之處。但出于多年以來對先生的景仰、追隨,加之《名家名作》總編王建新先生的力薦敦促,這才戰戰兢兢地拿起筆,寫了此文。
翻看了先生很多的資料,閉眼靜思近二十年來和先生的交往、請教,脫口而出,作了以上像是對聯的一句,應該算是我對田老目前書法狀態的一點粗淺認識。
我不是科班出身的書法業者,愛好了三十多年,有時也斗膽和一些同好說點我對書法的理解和看法。若有人問及什么樣的字算是好書法,或者什么樣的書法才是好字,我講得最多的一句話,“墨分五色,八面出鋒”是一個重要標準。“墨分五色”源于中國畫的“墨分五彩”,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中說“運墨而五色具”,五色一般指焦、濃、重、淡、清,實際上是說畫作中墨色的濃淡干濕。書畫同源,書法乃心中之畫,其形不在具象,而全出自創作者若公孫大娘舞劍般那一刻的亢奮癲狂,這種狀態,于草則如張旭、懷素,激情澎湃;于行楷則如顏、柳、歐、趙,沉著蘊藉。情之所驅,筆之所至,自然而然形成了墨色豐富的變化。“八面出鋒”是指運筆的自由度,是就筆法而言的,無論轉筆的角度、行筆的速度和力度。用不一樣的筆鋒觸紙,抒寫情懷。若用這個標準來要求,“館閣體”烏黑、方正、光沼的特點,則未免有點匠人之氣了。

《杜工部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行》田樹萇/作

《先驅已吶喊 后輩曷彷徨》 田樹萇/作
說了以上這番,實在是為“舞罷細柳唱大風”作注解,我看田老寫字,激情時,或用筆尖疾書,若細柳拂水,風情萬種;悲壯處,落筆沉穩舒緩,北碑的豪情激烈,盡在筆底。“每執細柳舞春水,常將悲歌唱大風”,白描了田老寫字時的情狀,更是他內心深處所蘊真情的外在表達,隨心所欲而法度謹嚴,真率而又老辣,令人嘆絕。
我時常想,遍觀國內書法家,何以山西能出現田樹萇先生這樣的大家呢?2015年全國書博會在山西舉行,我曾給《天工》雜志寫過一段話,蒙著名作家韓石山先生抬舉,他在文淵講壇講讀書問題時,引用了這段話。雖是關于讀書的,但其真正的內涵,大概也道出了田老不俗于世的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田老先生是有血脈傳承的。
那段話是這么說的,“記得有一次和圍棋名家江鑄久聊天,他說自己永遠達不到李昌鎬那樣的水平,我說畢其一生窮研精專于此,何以不能?鑄久說,李昌鎬是站在巨人肩膀上開始的,他的師父是曹薰鉉。杜甫的爺爺是大文豪杜審言,故成就千古宗師。可見,文化積累和傳承是流淌在血液里的東西。……嘗記起清人毛延俟說:書到今生讀已遲。然而我們不能停止讀書,因為我們現在閱讀,是為了我們的子孫后代。”血脈的傳承成就了田老此生從事書法的宿命。
關于田樹萇先生的書學經歷,吳高歌在一篇宏論中有過一段記敘,當是經過田老審閱認可的定論,現偷個懶,忠實抄襲如下:
田樹萇,字楚材,別署碩昌,自號四寧軒,山西祁縣人。祁縣位于晉中腹地,自明清以來為晉商文化集聚之地,喬家、渠家、曹家均發跡于此。或由于故鄉濃厚的文化底蘊的潛移默化,或源于家庭的未必自覺的啟蒙,田樹萇在少年時代便喜歡上了寫字。1958年,田樹萇先生從家藏的舊帖中找出一本《鄭文公碑》下碑,和一本祁寯藻的行書拓本,依葫蘆畫瓢,開始了書法的初步。20世紀60年代初,他進入山西藝術學院美術系學習,主業是花鳥畫,兼習書法。傳統中國畫的訓練使他在學習寫字時比平常人有更好的手感,也有更準確的把握字形結構的能力。這一時期,他先臨習顏真卿的《顏勤禮碑》,兩三年之后,開始臨習《曹全碑》《華山碑》《張猛龍碑》《龍門二十品》等漢魏碑版,奠定了一定的書法基礎,同時也初步形成了他的書法審美取向。1980年,田樹萇調到山西省書法研究會,參與了省書協成立的籌備工作。次年,山西省書協成立,田樹萇任副秘書長。在此期間,他接觸到老一代書家如衛俊秀、徐文達等人,親聆教誨,并觀摩其為書之法,受益匪淺。此時,他的臨帖重點也轉移到行草書上,他對“二王”、顏真卿、蘇東坡、黃庭堅、米芾等人的經典書法臨池不輟,了然于胸。其中尤嗜好米芾書法,心慕手追,必欲得其精髓而后已,以至于時人將其歸入“米家軍”行列。

李商隱《無題》(右圖)田樹萇/作
吳高歌的文中,從學術角度探索了田樹萇先生的書法高度,這不是我擅長的,在此我想從藝術的真實性方面說一說我眼中真實的田樹萇。
藝術之最動人處在于真實,不論文學作品還是書畫作品,作品表現出來的天然率真、情懷畢見,是名作得以傳世的必然要素。《蘭亭序》之所以后無來者,是因為那樣美好的時刻、美好的心情、美好的文字,后世不再有了。士人字就是人們常說的文人字,也就因了個中那么一點脫俗的情懷被人們推崇為字中上品。為了找到文人的情緒,許多書家都借了酒的作用,古今皆如此,不管是為酒抒懷還是借酒抒情,酒的好處,天真率直的書家都深知其妙。田老愛酒,盡人皆知。應該說他早年的佳作,有許多都拜美酒所賜。這樣的說法,雖沒有求證于田老,信不妄也。

《蘭花圖》田樹萇/作
唐代魯收《懷素上人草書歌》中說懷素“自言轉腕無所拘,大笑羲之用陣圖。狂來紙盡勢不盡,投筆抗聲連叫呼”。懷素自己也說,“醉來信手兩三行,醒后卻書書不得。”引用于田老身上,非常神似。每與田老飲酒,被他的豪情打動,不能自控,每飲必醉,令人嗟嘆。有一次,諸友高談于某酒館,飲到酣處,見側旁文案有筆墨紙硯,我故意說:“田老是名家,書法不能隨便寫,我今天是喝多了,我得寫幾筆,班門弄斧,請田老指教。”見我們舞弄得高興,田老不干了,一把搶過筆來,口呼:“我給你們示范示范。”遂揮墨上去。大家忍俊不禁,皆哈哈大笑。田老性情,可見一斑。
我觀田老近作,較之當年他在中國美術館那次展覽中的鴻篇巨制,似更少了些溫火之氣,當入彼人書俱老之化境了,收放自如,像一些表演藝術大師一樣。田老此時心境更加澄澈,或許沒有酒的元素,亦能恰當表達書法之韻。他標志性的草書、行書不矯揉造作,線條隨性而去往,感人極深。更拍案叫絕的是,七十多歲的老漢偏穩穩當當寫起了蠅頭小楷,真讓那些假大空書家情何以堪。
正如所有評他寫他的文中所說,田樹萇先生的字出自古人,二王、北碑、蘇黃米蔡、王鐸、傅山都是他書法創作的源泉。有一次在晉祠同看傅山書法作品展,我問田老,您是在學他嗎?田老說,到這個年紀了,不能再學誰了。我咀嚼他這句話好多年了,拿不準田老是什么意思,近來突悟:他是透過作品的表象,看見古人的思想深處了嗎?那才是最真實的地方所在吧?
田老專門到美院學習了繪畫藝術,他的畫作水平與國內許多所謂名家相比,更是不遑多讓。田老在自題畫竹詩中寫道:
可見他本人對做畫家還是很在意的。對于繪畫,我是門外漢,但我想請田老畫一幅他自己,像畫家任曉軍兄畫的林鵬先生,手里拿沒拿煙不記得了,古代山水畫中站著特立獨行的林老,顯得格外意味深長。我構想在南山下菊花旁,與鄉間野老對飲的景象,也是他最愛書寫的陶淵明詩境,是不是更像我心中的田老呢?下次見面和他說罷。

田樹萇簡介:
田樹萇,字楚材,室稱四寧軒,1944年12月出生于山西省祁縣。現為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書法院研究員,中國書協培訓中心教授,中華詩詞學會會員,山西省書協顧問,中國人民大學書法特聘指導教授,山西師范大學特聘教授。曾任中國書協三、四屆理事,全國中青年書法展評委,全國流行書風征評展評委,山西省藝術系列高級職稱評委,山西省政協七、八、九屆委員,山西省書協常務副主席兼秘書長。國家一級美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