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色料理機：一種性別隱喻

人工制品通過它們的“產品語言”展示自身。“產品語言”包括人工制品的功能、材料、構造、形態、色彩等綜合要素。這些要素的產生不是隨機的，而是被設計出來的，它們是一種符號，有著或明確或暗示的指示和意義。我們發現，商場里的男裝總是以灰、黑居多，女裝則絢麗多彩；小家電區的商品總是可愛、精致、顏色多樣，而大家電區的商品卻以黑、白和金屬色為主，造型簡潔；兒童的玩具區中，藍色、綠色的玩具車、飛機，一看便知道是給男孩設計的，粉紅色的芭比娃娃，毛絨絨的玩偶則是為女孩設計的在人們的心目中，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女性、粉紅色、柔弱、可愛、精巧往往被劃上等號，而男性、藍色、堅強、勇敢、力量往往是等同的。這種源自性別二元論的觀念影響到社會的方方面面，人工制品按照這種刻板印象被劃分為男性的、女性的。分類必然帶有闡釋行為，它從符號中提取意義，是人們為了達到特定目的或適應特殊的語境而生發的。 一、粉紅色料理機的性別隱喻 設計師設計的并不只是商品，同時也在制造意義，在設計師設計商品的同時，一個符號系統也被建立起來。以商場中常常見到的粉紅色料理機（圖 1）為例，它主要突出了嬌艷的色彩，嬌小的外形和流暢的曲線，這些“符碼”共同組成了一個“符號系統”。在符號學中，一個符號必須有與眾不同的實體結構與其它物體相區分，例如料理機的外形可以使它與其它的物品相區分，這一實體結構可用“能指（ signifier）”來指代；每個符號必須指稱一些對象，料理機的指稱對象可以是女性、廚房、家庭，可稱這些對象為“所指 （signified）”；每個符號所能夠引發的意義和思考，可以將它們稱為“意指（ signification）”。粉紅色料理機是一個符號系統，它包含了以上三個層次。 粉紅色料理機在“意指”層面包含了幾層含義，第一層面指向它自身的功能，作為一種普通的廚房小家電可以提供做料理的基本功能，這也是它的“本義” （denotative）。符號在人類系統中的意義除了“本義”之外，還存在“轉義”（connotative），轉義使人們挑選一系列可供使用的符號表達一系列潛在的意義。 在考察粉紅色料理機時，我們不能從字面意思上去考察它的潛在意義，而必須在社會語境中去考察，任何一件物品的意義都是經過時代賦予并傳承的。 就色彩而言，粉紅色不是效果強烈的色彩，它在人們的心目中象征溫柔、嬌嫩、天真、浪漫，通常與女性氣質相聯系。但是，有研究指出，將粉紅色與女性聯系在一起始于約 1920年，在此之前，粉紅色是小男孩的色彩——因為紅色是男性的色彩，而粉紅色是淡一些的紅色；而淺藍色是小女孩的色彩，因為藍色是瑪利亞的色彩 [1]。20世紀 20年代，小男孩開始流行穿成人工作服的色彩，而小女孩穿傳統淺藍色的對比色——粉紅色，人們才逐漸接受粉紅色為小女孩所穿的色彩。到了70年代，粉紅色已經成為全世界代表女性的色彩。而被歸于粉紅色的個性——溫柔、嬌嫩、天真等，也就成為了典型的女性特征。 料理機通常被認為女性相關的，或者說廚房用品通常被認為是與女性相關的。在人類社會發展的初期，男性憑借體力的優勢征服自然，女性成為家庭中被保護的對象，或者說是私有財產的一部分，家庭成為女性主要的活動領域，家務勞動成為女性主要的工作。即使在今天，大部分女性已經外出工作的情況下，在很多家庭中家務勞動仍然是女性承擔，廚房仍然是專屬于女性的工作領域，很多男性仍然與廚房保持一定距離，這是因為這些勞動傳統上就是由女性承擔的，這種觀念已經融入到社會結構當中了。 二、男性凝視下的粉紅色料理機 就人工制品而言，它自身所體現的產品語言它不僅幫助我們理解物品，而且使我們認識自身。 粉紅色料理機向人們傳達出這樣一個信息：即使是在家里做料理的女性，也可以很青春時尚。它的一系列廣告也同樣表明了這一點。它的視頻廣告的主題是“腮紅小姐的魔法晚宴”，展示了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孩子的一天，在這一天中，她使用該品牌一系列的小家電進行清潔、烹飪等活動，在晚餐做好的時候，女孩的男友手中拿著一束花敲開了女孩家的房門，最后視頻上出現一句話：我的小生活，我就是主角。 約翰 ·伯格在他的經典著作《觀看之道》中寫道：男子重行動而女子重外觀。男性觀察女性，女性注意自己被別人觀察。這不僅決定了大多數的男女關系，還決定了女性自己的內在關系，女性自身的觀察者是男性，而被觀察者是女性。因此，她把自己變作對象——而且是一個極特殊的視覺對象：景觀 [2]。 粉紅色料理機，以及與它相似的電磁爐、電飯煲等廚房用品通常被認為是女性專屬的，它們顏色亮麗、造型可愛、技術性不高，價格相對便宜。這樣的聯想基于一種性別二元論，它認為男性與女性在性格等各方面都是相互對立的。 瑞典歷史學家 Yvonne Hirdman創造了一種性別體系，這個性別體系的建立基于兩個原則：性別分離與男性優勢。性別分離意味著男性與女性在社會上的角色是不同的，有各自不同的行為領域；男性優勢則意味著男性的行為被認為是更有價值的，男性更有權力，男性的標準成為整個社會的標準。 圖2是一款價格高昂的料理機，它看上去與粉紅色料理機截然不同，它的顏色是金屬銀色，造型更有棱角，與粉紅色料理機的控制區只有一個旋鈕不同，這款料理機在控制區除了有兩個旋鈕之外，還有四個按鈕，更加彰顯了它的功能性。而它的廣告主打的標語是 “卓越品質”，廣告的背景是廚房，而站在廚房里的是一位衣冠革履的白人中年男性。 通常來說，女性被認為是同廚房相關的，而男性很少介入到廚房工作當中，男性一旦介入，則與女性所使用的工具并不相同，如果說與女性相關的廚房用品體現出的是方便、易用甚至亮麗可愛，那么具有男性氣質的廚房用品體現出的則是卓越的品質和優越的功能性。 在很多日常用品設計中都可以看到這種性別的二元結構，這是對普遍流行的性別二元論觀念的反映，各種粉色系被視為女性的顏色，曲線被視為女性喜歡的線條，海藍、墨綠等深色系列被視為男性的顏色，直線被視為男性喜歡的線條，事實是，女性往往也會喜歡深色系、直線構造的產品，而男性則不然。例如在香水瓶的設計上，女性香水瓶通常與曲線相關，但也有很多像香奈兒、雅頓第五大道等是以直線為造型的設計，而男性香水瓶的設計上幾乎沒有曲線的元素。以 CK ONE為代表的 “男女通用”香水的類別中，香水瓶的造型以簡潔為主，幾乎沒有任何的裝飾，使其功能性得以突出，而這正是社會所認同的 “男性氣質”。 我們看到，在商品的設計中，男性化與女性化的商品是截然不同的，女性被認為不喜歡簡潔、單調、無裝飾的東西，男性被認為不喜歡顏色花哨、裝飾復雜的東西，盡管人類每個個體之間的差異比性別之間的差異要大的多，但是在設計上，仍然體現了傳統的觀念——男女分立。當一款產品想要盡力彌合男女之間的差異，成為一種男女通用的商品的時候，會采納被認為是更加男性化的設計——去除復雜的造型和裝飾，強調其功能性——因為女性會接受更加男性化的設計，而男性不能夠接受更加女性化的設計。 在男權社會的語境下，整個社會標準是以男性的標準為標準的，而女性在看待自身的時候，也不自覺地以這個標準衡量自己。男性的話語權是男性和女性共同建立并維持的。 三、設計：一種新的女性視野 從19世紀末到 20世紀初，女性低于男性是劣等人的觀點仍然廣泛，當時普遍認為女性缺少創造力、缺少控制力，認為女性的領域是能夠表現其柔弱、良善、為他人服務的領域里。從 1960年代起出現的性別新概念認為：將某些行為歸屬于男性和女性只是一種社會習慣。社會建構論的主要觀點是：每個人的成長都是基因和環境共同作用的結果，人類的許多差異都不是源于一個基因，而是許多基因的相互作用。性別是以生理性別為基礎的社會建構，個人生而為男為女，并沒有天生的性別認同，而是在成長過程中獲得性別認同的。 社會性別是社會和符號的創造物。早期的女性主義者德 ·波伏娃指出，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寧可說是逐漸形成的 [3]。女性被男性所定義的社會塑造，樂此不疲地追逐著豐裕社會帶來的物質誘惑。女性主義者認為，女性作為性別的“第二性”不是永不改變的，因為它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為建構的。讓人工制品的“產品語言”從暗處走向明處，解碼人工制品的語言符號，是從性別的意義上對人工制品進行再認識的基礎。 每一件人工制品都是一個符號系統的集合。這個系統是社會觀念的反映，又維持和鞏固著社會既定的觀念。如果我們看到一對雙胞胎，男孩穿著藍色，女孩穿著粉紅色，所有人都認為理所當然，而如果男孩穿著粉紅色而女孩穿著藍色，人們會認為這個男孩是一個異類——盡管百年之前男孩穿粉紅色還是被認可的。二元對立的觀念廣泛地存在于社會中，人類知識認為，意義不能在絕對的概念中產生，只能在相互對立的概念中被確定下來。性別二元對立的觀念對于人們如何理解和感知世界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它造就了人工制品的符號系統，而符號系統會進一步影響人們對“正常”的人類行為的界定。研究者提到，在現實社會中，衣服或者化妝分成男女兩個類別，這是一個基本的傳統習慣，這并不是天生或者必需的 [4]。 兩性的刻板印象是一個毋庸置疑的現實，粉紅色料理機告訴女性，一天的快樂時光在于穿著漂亮的衣服，布置一個溫馨的房子，做好熱騰騰的飯菜，等待男友（丈夫）回家，很多女性也贊同刻板印象的性別差異，并且規范自己的行為以符合性別刻板印象的自我建構。 對于設計師來說，對于刻板思維的理解和超越，是開啟創造性思維的重要因素，人類的思想和行為并不是先天的，而是后天培養形成的，只要人類愿意，一切皆可改變。 注釋： [1][德]愛娃 ·海勒.色彩的性格[M].吳彤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 2008：152.[2][英]約翰 ·伯格.觀看之道[M].戴行鉞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5：47.[3][法]西蒙娜 ·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鐵柱譯.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 1998：309.[4][加]馬塞爾 ·達內西.香煙、高跟鞋及其它有趣的東西：符號學導論[M].肖惠榮、鄒文華譯.成都：四川出版集團， 2012：19. 任莎莎：魯東大學藝術學院助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