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申
別樣讀報
◎何申

與我這個年齡段的友人說起閱讀,不少人都有個共同經歷,就是讀過糊在屋頂和墻上的報紙。幾十年過去了,有些標題我至今還記得很牢,比如《熱烈歡迎柬埔寨王國民族團結政府首相賓努親王對我國進行友好訪問》。民族團結政府當時就在北京,離人民大會堂沒多遠,但那也是國與國之間的訪問。
那張報紙貼在房東家山墻上,不光我看,串門來的社員也看。有一位基本沒念過書,但愛“講用”,是生產隊“活學活用”的積極分子。他問賓努是誰,我說就是新聞紀錄片里西哈努克身后總點頭的。他記住了,“講用”會上,新編兩句:“祖國山河紅爛漫,外國首相點頭贊?!鄙a隊長說,行啊,你挺有水平呀。讓他去大隊講,講完管一頓高粱米粥。
嘗到甜頭,再到別人家串門,他就愈發留神墻上的舊報紙。后來,去公社講,又添新詞:“大慶鐵人王進喜,石油成河流千里!”講完,吃了高粱米干飯。后來升格,準備去縣里講,試講時再添兩句:“十大元帥彭德懷,能打勝仗最厲害?!焙眉一?,立馬給攆下臺。狼狽歸來,拉我到他家倉房,指著棚頂說:“報紙上寫得清楚嘛!”我仰脖子一看,就明白大半,說你看那是哪年的報紙。他踩凳子上去看,喊:“我的娘,1956年!這是我爺活的時候糊的,這多誤事,縣里白面饅頭吃不上了!”
過去,平房屋內有頂棚及墻壁能抹白灰的,就屬于今日的精裝修了,一般都是糊舊報紙。那時城里個人訂報的也少,都是從機關單位弄,積少成多,到年底掃了房,撕去太爛的,再糊一層。農村更是如此,能糊上報紙的都不是一般人家,起碼跟大隊干部有特殊關系,或者有親屬在公社乃至縣里工作?!拔母铩遍_始后,政治敏感,需要精選,有偉人像的不行,萬一貼得不正,是不敬重;貼倒了,糊里面,更是找麻煩。所以,用頭版,也得用照片少的;文藝版也得注意插圖,有頭像得格外小心。
報紙剛糊到屋頂和墻上,是濕的,字跡不清,干了以后,字就清晰了。坐炕上躺炕上,大小標題一目了然。但有的是倒的、橫的,想看清,人就得倒著橫著躺。墻上的還好,屋頂上的得站炕上看。上世紀80年代,有武俠連載了,有一個年輕朋友說,小時候放年假,他晚上光腚舉油燈看屋頂上的《七劍下天山》,把頂棚都給燎著了,挨他爹好一頓揍。
說來,這都是早年特別是山溝里書少看書難的現象。包括我們知青,說是“知識青年”,剛開始不論到誰那兒去,除了毛選,別的書都沒有。這時,閱讀就成了一種“饑渴”,見到有字的就想看,尤其是你一個人時,忽然會覺得,墻上頭上的文字都有了靈性,變得非常親切。不在乎那一條消息有多少內容,重要的是能引發聯想,讓思想飛出草房,飛出深山……
在鄉下,我有陣子著魔一樣,到一個生地方,不怕房子臟破,只要見到墻上貼著發黃的舊報,就要仔細看。而且,總會有些新的發現,比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和大躍進年代的漫畫、詩歌,就是在大車店看到的殘角片字。后來放開了,有了尋覓的線索,非得找到原文看全了,才心甘。
摘自《今晚報》圖/劉昌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