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博
天還沒亮,岳父就起身給我煮早點,生怕我新年假后第一天上班就遲到。這讓我想起小時候上學,無論北方的天有多冷,母親總能早早起來,做好飯,然后喊我們兄弟起床吃飯上學。從學前班、小學到初中,母親當了我們十年的“鬧鐘”,只有一次她起晚了,我們上學也遲到了。我很生氣,雖然沒有直接數落她,但一早上都在嘟囔抱怨,母親只是靜靜地聽著。
中午回家吃飯時,父親“別有用心”地問我:“你上學遲到能帶來啥后果?是學校會開除你,還是考試都算你不及格?”我說“都不至于”。父親說:“既然都不至于,你也沒必要和你媽發火。你遲到一次沒啥,但你發一次火,得讓你媽多傷心!”我聽了之后很內疚,雖然沒有口頭道歉,但之后的幾天一直很刻意地討好母親。
看到這里,不知道您會怎樣看待我的父親,大概會覺得他對我母親算是極好的。而現實是,對母親最為苛刻的就是他,吃飯挑剔咸淡,經常會莫名其妙地發脾氣,母親一直在他的指責里過日子。但,他不允許我們對母親稍有不遜,一旦發現要么厲聲呵斥,要么委婉告之。這是他一貫的教育方式:當老子的可以做不到,當兒子的必須做到。
他嗜酒好賭,但絕不允許自己的孩子沾染這些。在我上高中之前,只要他在家,是不準我和弟弟在家里玩撲克的。雖然他麻將、撲克、牌九樣樣都會,但從來不說這些是好東西,而且一再和我們強調是不好的東西,讓我們不要沾,也不允許我們沾。
不要說賭博,就是孩子的游戲,他也會有所限制。有一次,我得到一個玻璃球,就跑到小伙伴家里玩了個痛快。從我離家到回家大概也就兩個小時,而且當時正在放假,但他還是呵斥了我一番,說了好多“玩物喪志”的話。當時他的情緒很激動,我真怕他一巴掌打在我臉上。
至于酒,父親隔三差五就會喊人來家里吃飯,每次都會喝得面紅耳熱。從我記事起,家里總是充滿著“宴請”的味道,哪怕只有一塊有點變味的肉,都可以湊成一桌酒席。但他不允許我和弟弟喝酒,理由是“喝酒太早,傷腦子,影響學習成績”。
父親真的很在乎我和弟弟的學習成績,在當時不怎么重視教育的農村,他會堅持檢查我和弟弟的作業,而且會自己布置作業給我們,如果完不成,就會挨罵。雖然脾氣不好,但他很少打我們,在我記憶里只被他打過兩次,這在農村子弟里算是“幸運兒”了。只是他的語言相當鋒利,加上嚴肅的臉色,被他說一次,就覺得難承受,好像一只刺猬在自尊心里打滾一樣。
其實父親的智力非常好,在同齡人中是佼佼者,也是當時農村的風氣不好,自己定力也不足,貪玩好賭無度,導致學業荒廢。結果,比自己“笨”的同學在坐辦公室,而自己在爬地壟溝。父親很不甘心,就把希望寄托在兩個兒子身上,但凡自己做的,他都不允許兒子做,就是希望兒子不要成為自己這樣的人。父親口才好,會上思想政治課;他脾氣大,發起火來很嚇人。可謂軟硬兼施,且都很管用。
我從懂事起到上高中離家,在父親身邊一直生活了十三四年,可以說是在他的“軟硬兼施”中成長,其實我心里很不服,憑什么他可以隨便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我們只能學習學習再學習?但迫于他的威壓,我們只能敢怒不敢言,乖乖地夾著尾巴當兒子。
父親的教育有了效果,我和弟弟都很聽話,學習成績一直不錯,是村里人口中“最省心的孩子”。如今我已工作多年,脫離父親的“魔掌”也有十多年,但至今仍能感覺他的影響,有好的方面,比如本分;也有不怎么好的方面,比如有點內向。
當然,父親的教育存在于特定的時間背景,尤其在當下孩子說出“你打我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的時代,這種強制性教育很難吃得開了。而且這種非溝通式的教育很容易造成父子問的隔閡,尤其當孩子走出桑梓之后,時代變化、城鄉差異、固有代溝都會加深這樣的隔閡。我至今還沒找到與父親和諧相處的正確打開方式,即便我也當了父親,在敬畏交織的感情中,我尚在迷途,還需要一個過程去找到方向。
(摘自《南方周末》2017年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