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生活

貝蒂·史密斯+方柏林

讀者讀書會推薦的第三本書是《布魯克林有棵樹》。該書講述閱讀如何讓卑微的生命變得高貴，知識如何改變人的修為與命運，家庭的力量如何支撐孩子實現自己的夢想。

小姑娘弗蘭西·諾蘭家住紐約布魯克林，這里被稱為“樹之城”。人們用“寧靜”一詞來形容這個有很多大樹的城區。只是，弗蘭西·諾蘭不像一棵樹，她像一根草一樣被人們忽視。

弗蘭西的生活看上去貧困而窘迫。她和弟弟在外撿布頭、紙張、金屬、橡膠等廢品，然后去垃圾回收站賣掉。賣了錢，弗蘭西就去羅什的商店買發霉的面包。每個來買發霉面包的人，都有不同的表情：有的把面包藏著掖著，有的則把面包夾在胳膊下面，并不顧忌，也不怕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貧窮。弗蘭西每次都帶著一只大紙袋，她不躲也不藏，安靜地把面包帶回家。她知道自己是窮人，但她一直在想，自己應該做一個體面的窮人。

把發霉的面包帶回家后，媽媽會重新加工：把發霉的面包泡成糊，然后再加上鹽、胡椒和切碎的洋蔥，有雞蛋的時候，還能加個雞蛋，然后放在烤箱里烤。

在吃被重新加工過的面包時，弗蘭西家里充滿快樂。每個周末，每人還會有一杯黑咖啡配著面包。弗蘭西喜歡聞咖啡的氣味，喜歡咖啡溫熱的感覺，但她不喝。弗蘭西在從圖書館借來的一本書上看到過，咖啡這種東西，最早是土耳其人的飲品，他們“用這種黑色的飲料來消化草本食物和粗糙的肉類”。她多長時間才能好好享受一次肉的味道，又哪里來多余的肉留與咖啡糾纏？吃完飯后，她會把咖啡倒進洗碗池里。

媽媽為弗蘭西的浪費舉動作此解釋：弗蘭西也能和別人一樣喝掉咖啡的，但如果她覺得倒掉比較好，也隨她。我們這樣貧窮的家庭，偶爾能有點東西浪費也不錯。她有可以浪費的東西，所以她富有。

弗蘭西很高興這樣做，因為這杯可以倒掉的咖啡，她感覺即使自己比布魯克林所有人都窮，她也是富有的。她知道自己是一棵卑微的草，但一棵草也可以從容。

弗蘭西見過街邊高檔咖啡店里的人。他們靠窗子坐著，很休閑地攪著咖啡，像是要攪動自己有些枯燥的生活。弗蘭西沒有覺得他們很高貴：那個樣子有些假，為什么要坐在窗口表演呢？如果她在咖啡館里，一定要找個安靜的角落，陽光剛能碰到她。她就守著自己這杯咖啡，聞著它的味道，等著它變涼。是不是要倒掉，弗蘭西還沒有想好，她覺得喝咖啡是自己的事情，和貧窮無關，和高貴無關。

除了咖啡，弗蘭西最感興趣的事情是讀書。午后，她呼吸著暖暖的空氣，看著身邊樹影舞動，讀書、吃零食、喝冰水。讀書的習慣是媽媽給她培養的。每天睡覺之前，弗蘭西和弟弟都要看一頁《圣經》，讀一頁莎士比亞的作品。這樣，等他們長大后，至少知道世界并不只有布魯克林的出租屋這么大。書會帶給孩子們想象力。想象力比新鮮的面包和肥美的豬舌肉都重要。每個孩子都需要一個自己的世界，不管日子好不好過，只要能鉆進自己的世界，就能躲開那些不好的日子和情緒。

弗蘭西每天讀書的時候，心里很安靜。一個個午后，看著家里爬滿苔蘚的院子，看著斜射進來的一縷縷陽光，弗蘭西心里就會涌出一種美好的感覺。她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是個窮人，但不是那種被貧窮折磨得無所適從的人。

《愛上生活》是作者貝蒂·史密斯為本書寫的后記。這個德國移民的女兒，就在布魯克林長大，后來進入大學，學習新聞和寫作。她從一根草堅定地長成一棵樹，是閱讀讓卑微的生命有了高貴的顏色。

孩提時，我喜歡傾聽，常聽大人說：“啊，過去我也有雄心壯志！”“過去我也有夢想！”還有，幾乎人人都說：“要是我從頭再來一次……”我想這些人多多少少都錯過了生活的充實。

我不會。我不會和生活的充實失之交臂。十四歲那年，我就暗下決心。在一本有些舊的抄寫本上，我把一生要做的事一條一條寫下來，我發誓要一條一條去實現。

這些計劃根本沒有實現。我成人后，大部分時間得去拼命工作，養家糊口。生命有不少耗在商業世界的競爭中了。不過我還年輕，還樂觀。我告訴自己：這些都是暫時的。總有一日，我會照著夢想去做。

可是一年過去，一年又來，轉眼已人到中年。孩子們離開了，去了別的地方，追求自己充實的生活去了。我也開始想：要是我從頭再來一次……

一個雨夜，我下樓去雜貨店，準備買一本平裝書，以打發睡前的時間。我拿起一本埃米爾·左拉的書。我站在那里，拿著這本書，費力地回憶很久以前看過的一句話。后來終于想起來了：左拉說，所謂充實的生活，便是“養一個孩子，栽棵樹，寫本書”。

我感覺四周一片寂靜。我意識到我有一個孩子……我種過一棵樹……事實上我甚至寫過一本書，不過我想左拉說的“書”，一定是個象征，指的是任何有建設性的誠實工作。

就這樣，按照一個偉人的信條，我有了自己充實的生活。孩子成長期間，總帶給我喜悅，育兒之樂雖波瀾不驚，卻無窮無盡。二十五年前，我將一棵被人拋棄的樹苗栽下來，如今這棵小樹苗已經長成參天大樹，高過我的屋子，給我帶來陰涼。我的兒孫在樹蔭下玩耍。假如天增人壽，或許我可以活到曾孫輩在樹下玩耍的時候。我甚至有幸出了一本書，記載我的希望、我的恐懼、我的夢想。

所有這些都沒有寫在當初的抄寫本上，因為這些是我自然而然的一部分，是我習以為常的東西。例如，當意識到自己的女兒之身時，我就知道自己會生養孩子。人們將租住屋院子里的樹砍掉的時候，我流下童稚的眼淚。那時候我就知道，不管生活在什么地方，我都會栽一棵樹。到了八歲，我的作文得了“優”，我就知道有朝一日我會寫一本書。

我得出一個結論，一個放之四海皆準的結論：活著，奮斗著，愛著我們的生活，愛著生活饋贈的一切悲歡，那就是一種實現。生活的充實常在，人人皆可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