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借我一個堅定的眼神？

馬東霞

好，記住剛剛那放松的體驗，下面請跟著我的指導語去想象：現在，門開了，進來一個陌生人……”“??！……”

現年17歲的小吳曾經也是陽光燦爛的青春少年，可他都快要忘記外面的陽光是怎么樣的了，因為他已經很久不能出門了。雖然難以啟齒，但真實情況就是，他怕見人，他害怕別人審視的眼神，他覺得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出丑。

這樣的狀況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為什么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慢慢追憶的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來自于那個羞恥的春日午后……

高二分班后，小吳因為承擔班級板報工作，與班上一名女生接觸的頻繁起來。在工作的相處中，小吳發現對方在很多方面與自己有相似之處，兩人的意見、觀點常常不謀而合，每當此時，小吳總是興奮得想要歡呼。日子如流水般滑過，小吳看這個女孩兒的眼神越來越熱切，他發現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深深喜歡上了這個靈動的女孩子。在不斷的掙扎與糾結后，小吳終于決定順應自己的內心，將自己的喜歡與愛慕向對方表白。稍稍內斂的性格使然，小吳最終選擇用情書的方式來表達心意，將情深意重的話語全部落在紙面上，他覺得這樣才能體現自己對這段感情的重視與決心?；ㄙM了心思的情書，借著中午大家吃飯的時間悄悄夾到了女孩兒的書中，小吳懷著歡喜與忐忑的心情去吃飯了。

匆匆吃完午飯，小吳急切地奔回教室，他想看看女孩兒看到信后會是怎樣的反應。此時教室中還沒有多少人，很多外出吃飯的同學還沒有回來，巧的是，自己心儀的女孩兒已經在里面了。小吳一進教室，看到女孩兒的身影時先是緊張得要命，可接下來的畫面卻讓他瞬間如墜冰窖。他看到女孩兒正跟幾個好友坐在一起，大家看到他進來都掃了他一眼，然后又繼續低頭湊在一起聊天，不時還發出低低的輕笑。她們在笑什么？為什么看到自己后要這樣偷偷地笑？一時之間各種猜測涌上心頭，小吳覺得女孩兒一定是把自己給她寫的情書分享給了她的好友，所以大家在笑他癡心妄想。思及此，再去看那幾個圍在一起的女孩兒，似乎總有人在偷偷打量他，眼里似乎也有鄙夷的神色。小吳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頭部，自己的臉燒得火辣辣的，好想找個地方藏起來。

終于熬到了下午上課，小吳還是覺得如芒在背，總覺得中午湊在一起的那幾個女生時不時地就會掃他一眼，似乎還在為他愚蠢的行為暗笑不已。漸漸地，小吳發現班上其他同學也開始時不時地掃視自己，他覺得可能全班同學都在鄙視自己。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他曾經試著在體育課站隊的時候，偷偷去觀察自己兩側的同學是否在觀察自己。果然，他發現每當他悄悄地稍微轉頭去看旁邊同學時，那個同學也會轉頭看他，并用一種探究的眼神盯著他。原來，大家真的都在關注自己啊，太丟人了，這樣的眼神讓人太不舒服了。小吳感覺自己快要被這些探究的視線弄窒息了，他總覺得自己下一秒可能會做出丟臉的事情，而且，在這些若有似無的眼神干擾下，他手抖得都沒辦法寫字。煩躁的他找到班主任老師，態度強硬地要求坐到教室最后一排去，理由是需要一個安靜的學習環境，別人在身邊自己會覺得受到影響，難以認真學習。鑒于他平時良好的表現，班主任老師勉強同意了他的申請。可是，坐在最后一排的他還是覺得日子越來越難過，講臺上的老師似乎也在探究他，不然為什么一定要他起來回答這個問題呢？同學也不忘嘲笑他，看，他們都在回頭看他。這樣的想法縈繞心頭，他開始變得語無倫次，渾身難受無比，他控制不住自己臉部肌肉的哆嗦，克制不了身體的顫抖，也不能阻止那源源不斷的汗水，盡管這并不是一個炎熱的季節。

這樣窘困的日子小吳實在是承受不了了，他不想，也不能再出現在教室里，不顧父母的反對與指責，他開始把自己藏在家里，他實在是怕了那種仿佛被剝掉了衣服般供人審視的場景，他也不想再生活在痛苦的掙扎中?？墒?，家里似乎也不是樂土，父母經常跑到自己跟前來苦口婆心，小吳發現自己對他們也不再“免疫”。每當父母一出現，他就開始不由自主地流汗、緊張。再到后來，小吳避免與父母相見，只對父親還稍稍有一點點接受能力，可即便如此，也是需要條件的。當父母找自己有事時，他允許父親到自己的小屋說話，但他總是坐在最靠里面的床上，然后在門口放把椅子，父親只能坐在那里遠遠地說話，并要求父親有事就抓緊時間說，說完了趕緊離開自己的房間。這短短的交流時間里，小吳總是低著頭，避免與父親有眼神的交流，盡量克制自己的顫抖與緊張，只有當父親離開關上門后，他才覺得似乎又活過來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年多，小吳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反倒是更多地把自己藏在小屋里，似乎與外界徹底地隔離開來。父母用了很多的辦法，卻無法讓小吳走出家門。其實，每當午夜，小吳也會想起那個春日的午后，假如，他不曾寫過那封情書，日子是否會有一種不同的結局。然而再多的悔恨與無奈，都沒辦法改變他現在害怕見人的現實。難道，自己的一生就要這樣度過了嗎？誰能借給自己一個堅定的眼神，讓自己可以勇敢地走向人群？在父母無盡的哀求下，小吳終于決定，嘗試去改變現狀，于是，他出現在了咨詢室里。

在為其做了充分的放松后，開頭的那一幕出現了。只是一個假想的陌生人，就讓小吳反應激烈地大叫一聲，同時迅速將手以握拳的姿勢擋在自己的眼前，渾身肌肉緊張，顫抖得不能自已。

小吳的癥狀顯然是社交恐怖癥。社交恐怖癥常起病于少年時期，表現為恐懼被他人注視，擔心自己會做出丟臉的言談舉止；不能在他人面前發言，害怕自己會張口結舌；盡可能地回避社交，拒絕在任何公共場所出現，如聚餐、公交車等。極端情況下，可引起完全的社會隔離。

社交恐怖癥患者多數有自卑感。小吳正是在自卑感的驅使下，自己臆 想了女孩兒與她朋友的反應：也許只是女孩子間平常的悄悄話，讓小吳歸結為是對自己的嘲諷；也許是同學不經意的眼神，讓他想象成是對自己的審視；他自認為隱蔽的探究，換來同學疑惑的回看，反倒被他當成是確認的證據。其實，社交恐怖癥患者的先占觀念就是，害怕他人給予不好的評價和會令自己感到窘困，從而在行為上表現出回避與他人的接觸和交談，并呈現出惡性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