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素萍
摘 要: 畬族民間文學是畬族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畬族民間文學崇尚自然、追求人的內心和諧、以和諧社會為終極目標,從而實現“詩意棲居”,這種審美特征與當代生態美學的審美原則不謀而合,為畬族文學的發展奠定了美學基礎。
關鍵詞: 畬族; 民間文學; 生態美學; 特征
中圖分類號: I207.9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671-2153(2017)06-0071-03
在畬族民間文學中,自然是有靈魂的,是平等的生命形式,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一種密不可分、相互依存的關系。尤為重要的是,畬族民間文學蘊涵著人與自我、人與社會之間和諧共生的生態美學思想,“生態意識已滲透、融入他們整個的文化體系之內,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他們文化體系的本質特征。”[1]
一、人與自然
畬族民歌是畬民在日常勞動與生活過程中的情感抒發。畬族人自古以來居住在山區,他們的生活與山林樹木、花草蟲魚、日月星辰、風霜雨雪等密切相關,因此在畬族民歌中,山、樹、花、云、風等都是極為常見的意象。畬族人民常常借這些自然事物表達對大自然的熱愛之情,這類情形在生產歌、勞動歌中尤為常見。如“春雨綿綿似落麻,畬山妹子忙采茶。雨打茶樹沙沙響,茶樹林間開鮮花。山上茶樹青又青,樹上傳來畫眉音。停腳蹲下看一看,采茶妹子在談心。”短短的八句歌詞中就出現了春雨、茶樹林、鮮花、畫眉鳥、畬家妹子等意象,組成了一幅人與自然的和諧美景。
畬族先民認識到了自身的勞動知識和勞動技能對于生存繁衍的重要性,因此憑借歌謠傳遞勞動知識和經驗,表達以自然為師的思想,這又是畬族民歌自然美的另一個方面。畬族民歌深刻體現先秦儒家強調“取物以時”的思想,在農、林、牧、副、漁等各個行業都有一套勞動歌,如《采茶歌》《養蠶歌》《種棉歌》《農時歌》《二十四節氣歌》等。這些民歌告訴畬民各項勞動應該遵循的農事季節,介紹生產知識,提醒畬民根據時令來耕作,按自然規律的運行而選擇作物,體現了畬族人民對天序地規的把握和對自然規律的尊重。如:
“棉苗生好青苔苔,傍緊加肥又加灰,加肥加灰又加土,便等七月棉花開。七月過了花結球,雙雙拎籃就去收,去采花球連連轉,汗水淋淋滿身流。忙忙棉花收轉寮,曬了三日便曬燥,花絞擎來絞花籽,白棉拿來籽甩掉。”(《種棉歌》節選)[2]194
這些歌詞非常明確地表達了畬族人民尊重自然、正解認識和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構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狀態。
除了在歌聲中表達對自然界的熱愛之外,畬族人民還常借自然事物表達生命情感。畬族情歌常常借物起興,借以表達熾熱的內心情感。如:
“隔山唱歌隔山林,唔見娘面聽娘音,歌音若好娘也好,句句對著我郎心。隔山唱歌難碰頭,云露霧來郎心愁,路頭來遠難相會,變作蝴蝶飛來朝。”(《隔山有情》)[2]208
“郎變山林樹木青,等娘上山好相見,變作坑邊楊柳樹,分娘遮涼好洗衫。郎變大樹在山中,分娘遮水又擋風,變作大路通娘垌,分娘行轉結成雙。”(《變情歌》)[2]208
這些民歌用各類自然意象呈現了人的生死相依的形象,表達了青年男女的熾熱之愛。可見,畬族民歌不僅源于自然,而且將大自然與人類情感融為一體。畬族民歌這種愛自然、敬自然、師自然、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哲學思想和審美情趣無疑是生態美學中整體共生思想的具體實踐。
民間故事是畬族傳統文學的另一重要形式。畬族人民常常將山川河流、草木蟲魚等和優美動人的民間故事結合起來,用以解釋山川景物的由來,賦予山川景物以浪漫主義色彩,例如《三姑石》《龍珠井》《兄弟山》《牛大王廟》《鶴溪》等。在這些故事中,人類與大自然相互交融,形成了一幅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的美好畫卷。
在畬族的民族起源神話故事中,許多植物和畬族的起源有著密切的關系,畬族民間故事中有許多關于日神、月神、風神、雨神、雷神、閃神、云神、水神、木神、花神、霧神、火神、煙神等諸神的傳說,如《神郎與彩姑》《金水湖和銀水湖》等。有些畬族神話傳說傳遞著生態保護觀念,如神話故事《砍寶樹》講述懶漢雷郞想砍寶樹帶回家,不料驚動了月神,月神見有人砍樹非常生氣,用手一指,雷郞就在那兒跑不開了,天天在那砍寶樹。而寶樹一砍一個印子,斧一舉起,印子就沒了。
由上述分析我們發現,畬族人民賴以生存的自然山水為畬族民間文學的產生提供了生態藝術環境,人法自然的生態關系則奠定了畬族民間文學依生之美的審美風格。
二、人與自我
現代生態美學主張共生共榮、詩意地棲居,對外追求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對內則追求內心的和諧。內心和諧并非簡單的心態平衡,而是一種人生管理能力,一種修養標準,是人類精神的自我提升與超越。在畬族民間文學中,這種提升與超越主要體現在友善、明禮、崇德三個方面。
友善。畬民追求寧靜和諧的人生境界,保持著純樸、善良、謙和的本色。“他們總是非常好客、親切有禮貌,我們從來沒有聽到過爭吵,他們既不糾纏不休,也不好奇,也不唯利是圖;而是膽怯的、緘默的,是一個和平的、謙虛的民族。他們從事艱苦的勞動,過著極端簡樸的生活。”[3]這種純樸善良的本性體現在許多畬族民間故事中。例如:神話故事《金水湖和銀水湖》講述大水鷹和大火龍奪走了人類賴以生存的水和火,鳳凰山上的小夫妻鐘郎和蘭娘歷盡千辛萬苦為人類奪回了水和火,被封為日神和月神;生活故事《兩兄弟分家》講述哥哥狡猾貪婪,最終被山魈所吃,弟弟誠信友善終有善報;生活故事《雷二九善得銀財》則講述的是窮苦的畬民雷二九寧可自己餓著肚子,把晚飯讓給叫花子吃,叫花子竟然是神仙假扮,被雷二九的善良感動,報答他滿桶的白銀。此外,在畬族民歌中也常常弘揚贊善懲惡的道德品質,如“千句怨語放在肚,唱條歌子解心寬”、“天上毛云星崽明,地上男女愛結親,何緣唔講人窮富”都是勸導世人要與人為善、重情重義。
明禮。“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論語·學而》)強調在禮的制約下,人的內在情感才能得到合理的表現,人和人之間才能保持和諧狀態。畬族民歌在很多方面都體現了畬族人尊老敬長、鄉鄰和睦共處等重禮精神。畬族的婚嫁歌就很好地體現了畬族人民重視禮儀的特點,《迎轎歌》《卷簾歌》《下轎歌》《上金階》《過花心》《參堂歌》《拜神歌》《拜灶歌》《點花燭》等婚嫁歌分別歌唱了從迎娶到新娘子進門的每一道禮節,這些禮俗飽含了畬民們追求幸福、悅親睦鄰的美好祝愿。“禮”的另一個重要表現是孝順長輩,畬族把“孝順”兩字放在人生很高的地位。如《孝順歌》就非常典型:
“唱條歌句勸賢郎,孝順爺娘是理當,莫講爺娘功勞少,十月懷胎恩情長。唱條歌句勸你聽,爺娘懷胎步難邁,養男養女都辛苦,抱崽按在心門前。唱歌勸人一遍遍,孝順上輩人是賢,莫忘吃母身頭奶,手肚分崽當席眠。勸你孝順莫忘掉,孝順上輩唔使教,爺娘含飯崽吃大,爺娘吞湯崽吃燥。”(《孝順歌》節選)(1)88
崇德。在中國古代音樂思想中,“樂”歷來是與“德”同行并為“德”服務的。《史記》明確提出音樂能提高人的修養與心性,具有“治心”的作用:“君子曰:禮樂不可以斯須去身。致樂以治心,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諒之心生則樂,樂則安,安則久,久則天,天則神。天則不言而信,神則不怒而威。致樂以治心者也。……故曰:‘知禮樂之道,舉而錯之,天下無難矣。”(2)樂不只在使人快樂,使人的情、感、欲符合社會的規范、要求而得到宣泄和滿足,而且還使這快樂本身成為人生的最高理想和人格的最終實現。[4]畬族人民非常注重用山歌來對世人進行教化,他們常常用唱歌的方式教育后輩如何為人處世等,促使人們做有道德的人。最典型的如《勸世歌》:
“一勸世人噯文明,講話行動莫暴性,碗盞打破重新買,面皮失了補唔起。二勸世人莫貪花,貪圖美色敗人家,頭上雙眉對雙目,再多一目是傷疤……十勸世人家噯和,訶商訶量百事做,鑊里訶飯大利吃,廳面訶凳大利坐。”(《勸世歌》節選)(1)86-87
此外還有《教子歌》《勸婆歌》《勸姐歌》《勸郎歌》《勸娘歌》等等,這些勸諭歌針對的聽眾不同,所取的人生截面不同,但都源于畬民的日常生活,語言真切樸實,富有教育功能,能提升人的修養,陶冶人的性情,克服人內在世界的混亂,從而達到內心的恬靜。
三、人與社會
“任何一個人都是生態整生的。生態整生的生態辯證法告訴我們,任何生態系統,其整體都是個體共生的整體,其個體都是具有整體潛能的整體性和整體化個體。”[5]生態美學不僅倡導人與自然的和諧、人與自我的提升,其終極目標則是注重人與社會的和諧,這種整體性原則在畬民純樸的道德觀念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
畬族民歌的生態美學思想不僅表現在濃郁的自然風情、人與人之間“以和為美”的審美理想,還體現在對社會和諧的向往。人與社會的和諧是人與自然、人與自身和諧的升華,是生態和諧的極致,也是生態美學的最高境界。畬族民歌中有大量的歌詞表現了畬民對和諧社會、幸福生活的憧憬。
在舊社會的封建專制之下,畬族人民對自然災害毫無抵抗能力,統治階級卻趁機高利盤剝,導致畬族人民貧病交加,民不聊生。沉重的打擊催發了畬族人民的覺醒,他們向往自由平等、和諧相處的理想生活,對于壓迫與專制等不和諧的行為,畬族人民常以山歌作武器, 表達對壓迫者的憎恨和對美好的追求。其中《苦旱歌》《景寧山哈打鹽霸》《景寧山哈打酒員》等就是反對官府與封建宗法,爭取自由,向往社會和諧的代表作,代表了畬族人民反抗封建壓迫、追求幸福自由、向往美好生活的心聲。
新中國成立后,畬歌中又增添了歌頌革命戰爭、贊美社會主義新生活的內容,這些歌謠表達了畬族人民團結一致,積極參與革命的樂觀精神。如:
“中國出個毛澤東,組織紅軍紅又紅,山哈人人都擁護,人人都想當紅軍。高冊鳥崽靠山林,山哈窮人靠紅軍,紅軍事事為人民,分田分地打敵人。江湖大海深又深,唔及紅軍恩情深,江海深來是何底,紅軍恩情沒底深。石林花開紐紐紅,紅軍打仗真英勇,沖鋒好似虎照歸山,殺敵好似龍飛空。”(《歌頌紅軍歌》節選)[2]208
畬族民間文學因其民族優秀文學傳統的浸潤,對人類的生態狀態給予了殷切的關注,達到了和當代生態美學一致的追求,這是值得研究界認可的。“雖然畬族歷史上曾被歧視和被壓迫,但這不妨礙畬族成就精神的高貴和人格的尊嚴;雖然生活環境嚴酷而惡劣,但這阻擋不了畬民追求生活的歡快和生命的張揚;雖然人生充滿苦難和艱辛,但這遏制不住畬民生存的熱情和朝氣。”[6]畬族人民就是這樣用民間文學表達對大自然的熱愛,呼喚人與人之間的和睦相處,抒發對和諧社會的向往之情,從而達到“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的生命趣味。步入二十一世紀后,畬族文學有了長足進展,我們期待當代畬族文學能在畬族傳統民間文學的豐厚基石上,對人類的文化生存有更多的關注。
注釋:
(1)藍高清. 畬族民歌集,麗水市畬族文化研究會內部發行,2011.
(2)《史記》卷二十四《樂書》第二.
參考文獻:
[1] 李長中. 生態批評與民族文學研究[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15.
[2] 浙江省少數民族志編纂委員會. 浙江省少數民族志[M]. 北京:方志出版社,1999.
[3] (德)史圖博,李化民. 浙江景寧敕木山畬民調查記[M]. 武漢:中南民族學院編印本,1981:33.
[4] 李澤厚. 華夏美學[M]. 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260-266.
[5] 李啟軍. 系統整體創新的生態美學[J]. 南方文壇,2005(6):58.
[6] 朱丹. 畬族婦女口述史研究[M]. 杭州:浙江工商大學出版社,201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