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效峰
摘要:構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這一目標,既具有深厚的地緣和歷史人文基礎,又在經濟發展、地區安全和觀念認同等諸多層面具有現實的支撐性與推動力。雖然馬來西亞與中國體量差距很大,但作為東盟最核心的成員國之一,能夠在促進東盟與中國合作方面發揮獨特作用。中馬兩國可以優先從利益(經濟)共同體入手,漸次在安全共同體、社會文化共同體層面取得進展,而現實利益、彼此認同和國際機制是命運共同體建設的重要保障和實現形式。
關鍵詞:馬來西亞;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
[中圖分類號] F753.38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3-2479(2017)06-0069-07
Abstract: There are deep geopolitical, historical and humanistic foundations for the building of China-ASEAN Community of Common Destiny. Economic development, regional security and identity of values provide possibilities and impetus for the community. A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members of ASEAN, Malaysia can play a unique role in promoting the cooperation between ASEAN and China. Malaysia and China can start with the building of economic community, and then chase the progress on security community and social cultural community. Realistic interests, identity and international regimes are important guarantees for the building of the China-ASEAN Community of Common Destiny.
Key Words: Malaysia; China; ASEAN; Community of Shared Future
命運共同體是新時代中國特色外交的核心理念和方略,它超越了傳統的權力政治規則,強調構建主體的普遍參與性,而不僅僅是大國主導的產物,中小國家也往往能夠扮演某些關鍵性角色。事實上,與美國、歐盟、日本和印度等一些大國相比,周邊廣大中小國家的響應和參與積極性明顯更高。命運共同體不僅屬于中國外交的話語創新,更有賴于實踐創新——其構建涵蓋不同的空間層次性和時間階段性,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宏大目標相比,區域層面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在當下更具現實性和可操作性。目前中國學術界從單元或國別層次上研究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構建的論著還比較少,其中有關馬來西亞的文獻更是少見。在東盟國家中,馬來西亞體量并非最大,人口規模和國土面積位居中等甚至偏下,但經濟指標和國際行為能力卻在東盟國家中居于前列。對馬來西亞在構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中的地位和作用進行研究,具有相當的典型意義和政策價值,對于當下及未來的中國與東盟關系也有很強的啟發意義。
一、馬來西亞:在地區事務中具有獨特優勢的“準中等國家”
(一)時空維度考量下的馬來西亞
命運共同體絕不僅是一個理想主義的概念,它的實現離不開一定的地緣政治經濟環境和制度設計?!耙粠б宦贰背h極大地拓展了新時代中國周邊外交的內涵與外延,加強了中國與沿線國家的經濟及其他聯系,而東盟又是中國周邊外交的優先方向和重點區域,最適于在地緣基礎上與之構建命運共同體。其中,馬來西亞作為東盟的創始成員國和核心成員國之一,自身利益與東盟整體利益的契合度較高;且其處在“海上東盟”和“陸上東盟”、太平洋和印度洋的樞紐地位,尤其是扼守馬六甲海峽這一繁忙的海上貿易通道,堪稱東南亞區域中心、“東盟鎖鑰”。馬來西亞處在亞洲大陸向太平洋和印度洋延伸的邊緣地帶,在海陸復合型的中國周邊區域中具有特殊的地緣支點意義,是構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節點國家之一和“窗口”——向西連通南亞、中東甚至非洲,向南可達澳大利亞和南太平洋地區,有條件建設成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上的“驛站”國家①。
馬來西亞還是東盟成立后第一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的成員國——1974年,馬來西亞總理納吉布的父親拉扎克與中國第一代領導人促成了兩國建交,彼時東盟最大成員國印度尼西亞與中國尚處在斷交狀態,中國尚未向世界打開大門,東盟甚至對中國的地緣意圖仍有疑慮。1978年中國改革開放啟動之初,中國領導人鄧小平就訪問了馬來西亞,后者成為中國對外開放的第一批對象國。20世紀80年代末以來,隨著彼此認知的加深和地區形勢的變化,中馬關系日益密切。1991年,馬來西亞作為東道國邀請中國出席第24屆東盟外長會議,正式開啟了歷史性的中國—東盟對話進程。1999年中馬建交25周年,兩國簽署《關于未來雙邊合作框架聯合聲明》,決定在政治、經濟等諸多領域深化合作,建立面向21世紀的全方位睦鄰友好合作關系。在中國—東盟戰略伙伴關系框架下,2013年,中國與馬來西亞把雙邊關系提升為全面戰略伙伴關系。兩國間的首腦外交近年來十分頻繁,引領作用明顯:2013年10月和2015年11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和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先后訪問馬來西亞②;2009年6月,馬來西亞總理納吉布上任不足兩月便出訪中國;2014年9月,馬來西亞最高元首哈利姆訪問中國;2016年10~11月,納吉布任期內第三次訪問中國。
(二)經濟力、政治力及外交力考量下的馬來西亞
馬來西亞經濟起飛較早,目前發展水平在東盟中屬于第一梯隊,區域輻射力較強;2016年人均GDP約9500美元(世界銀行數據),仍明顯高于中國(約8100美元)。2017年是馬來西亞第11個發展計劃的第二年,中國則是“十三五”規劃的第二年。隨著2020愿景的實現,馬來西亞有望先于中國躋身高收入國家行列;中國則把2020年定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時間節點,兩國近期的發展目標堪稱和諧共振。從全球文明圈來看,馬來西亞幾乎處在伊斯蘭世界的最東部,總體上是一個溫和的伊斯蘭國家典范;其社會政治體制具有突出的獨特性和較強的韌性,獨立以來保持了發展中國家少有的相對政治穩定,60年來從未發生過軍事政變。與之相比,當代印度尼西亞、菲律賓、緬甸甚至泰國等國的政治穩定性與政策連續性都要遜色一些。
半個世紀以來,馬來西亞在推動東盟的一體化建設過程中,成長為一個具有較大地區影響力的“準中等國家”(基于綜合的維度而言),多邊主義的政策偏好比較明顯,對于本地區和全球性多邊機制的參與度較高,是東盟“小國大外交”的代表之一——雖然沒有新加坡突出,但因后者的例外性太強而影響其在東盟內的樣本意義。馬來西亞把自身所處的東盟和東亞地區視為其外交政策最核心的層面,是“10+3”“10+6”、東亞峰會等一系列區域合作機制的積極推動者。從全球性機制來看,無論是聯合國等政府間國際組織還是國際奧委會等國際非政府組織,馬來西亞的參與水平都處在東南亞甚至整個亞洲國家前列。其外交獨立性較強,作為不結盟運動的重要成員,馬來西亞曾于2003年主辦了不結盟運動首腦會議和外長會議。馬來西亞比較典型地執行“大國平衡外交”政策,不愿在大國之間“選邊站”,在東盟諸成員國中態度較為折中。作為發展中國家,馬來西亞是“七十七國集團”的成員,在檳城還設有國際影響較大的非營利組織——“第三世界網絡”(Third World Network)的秘書處。此外,馬來西亞還是英聯邦成員國,這個國際組織的成員國有50余個。
(三)通達海陸、 溝通文明、 邦交四方的區域性力量
基于馬來西亞自身的上述優勢和相對突出的國際行為能力,與絕大部分東盟國家相比,它能夠成為中國發展與東盟關系更有力和可靠的戰略依托,并且在構建中國—東盟共同體中發揮示范性作用。它不會像新加坡一樣由于擔憂自身的生存和安全而過于權變,不會像印度尼西亞一樣有獲取東盟主導權的雄心,不像越南、菲律賓一樣與中國存在著較復雜的歷史糾葛或現實爭端,也不像緬甸一樣尚存在轉型期較大的不確定性。總之,中小國家對于大國常見的多疑和恐懼心理在馬來西亞當前的對華政策中并不存在,這無疑是推動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建設的一種基礎性無形資本。
二、馬來西亞推動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構建的基礎條件
2013年10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訪問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時提出構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這是對傳統睦鄰外交和“親誠惠容”理念的升華和創新,得到馬來西亞等東盟國家的積極回應。中國的周邊外交理念和倡議之所以極具針對性和親和力,還在于馬來西亞等東盟國家具備與中國共同推動共同體建設的人文、歷史和政治基礎。
(一)“道”相通,可足與“謀”
馬來西亞與中國之間有著淵源深厚的人文與歷史交流,彼此相通相容。同為亞洲國家,中國和馬來西亞都屬于東方文明體系,兩國人民分享著諸多共同的亞洲傳統價值觀——例如重視國家、社會和家庭,推崇協商共識與和諧;在此基礎上,新時代的中華文化和馬來—伊斯蘭文化繼續交流互鑒。東盟國家的文化多樣性顯著,佛教、伊斯蘭教和天主教等三大世界性宗教均有分布是世界幾大文化圈的融匯碰撞之地。馬來西亞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國家之一,深受伊斯蘭文明、中華文明和印度文明的影響,本身呈現典型的多元文化結構。其中,華人約占馬來西亞總人口的1/4,是除中國之外唯一擁有完整華文教育體系的國家,華人相當完整地傳承著本族群的文化傳統,與處在主導地位的馬來—伊斯蘭文化相處總體較為和諧,這是馬來西亞在全球化背景下值得挖掘的文化軟實力來源。在國際層面上,馬來西亞作為“伊斯蘭會議組織”和新興的“穆斯林發展中八國集團”成員國,有條件促進中國與伊斯蘭世界的關系,以及現代視野下的伊斯蘭文化與儒家文化的對話。當前中國正在著力提升文化軟實力,馬中兩國可借此實現彼此軟實力的共存共生、相得益彰,構建不同文明互動的典范;而在各自國情基礎上形成的政治社會制度及意識形態差異,并不會成為影響兩國互動的根本因素。
(二)總體正面的歷史交往記憶
“國之交在于民相親”,中國與馬來西亞等東盟國家在社會層面建構彼此間的積極認知乃至認同、親近,是構建命運共同體的基礎。東盟國家華人眾多,馬來西亞是其中華人比例最高的國家之一,這在總體上為新時代中國與馬來西亞等國的關系發展提供了有利的社會基礎。但華人在絕大部分東盟國家并非主體民族,各國的主體民族和公眾對于中國的快速發展及其在東南亞的巨大影響力仍存在一定的認識誤區。為此要繼續加大人文交流,例如教育、旅游、文化和傳媒合作,平衡考慮華人和非華人族群的情況,更深入地理解對方的生活方式、社會規范和價值追求。目前,中國是馬來西亞、泰國、越南、新加坡、印度尼西亞、菲律賓等東盟國家最重要的游客來源國之一。近年來中國高校走出去辦學,也把馬來西亞等東盟國家作為首選之地:老撾蘇州大學成立于2011年,是中國在海外創建的第一所高等學府;廈門大學馬來西亞分校于2016年正式辦學,是第一所在海外設立的中國知名大學分校。中馬兩國人民的交往甚至可追溯到2000多年前,15世紀的時候,中國明王朝與馬六甲王國的關系十分密切;鄭和下西洋更是將中馬交往推向一個新的高度,七次出洋中有五次到過馬六甲王國。但命運共同體顯然不是回到歷史上的朝貢秩序,雖然后者也在一定的歷史時期在某種程度上塑造了亞洲地區的和平與貿易秩序??梢哉f,馬中兩國不但沒有重大的歷史積怨及負面記憶,反而留下了深厚的交往而產生的正面歷史資產。
(三)彼此類似的發展主義取向
鑒于近代以來遭受殖民主義侵略的相似經歷,兩國的政治精英對于本國歷史傳統和現實國情都具有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對于當今西方國家以“民主”“人權”等問題干涉亞洲國家內政的做法同樣秉持反對態度。在近現代啟動的外源型現代化模式下,兩國的經濟社會發展模式都帶有突出的政府主導特點,這種精英決策模式在東盟國家中具有相當的代表性,政府的現代化政策不會輕易為民粹主義所綁架,內外政策的穩定性和延續性保持在高水平上,都帶有發展型政府的色彩。早在馬來西亞“現代化之父”——馬哈蒂爾執政時期,馬來西亞政府就確立了面向東亞的發展戰略,并提出“向東看”,即注重學習東北亞國家的經濟發展模式和理念,東盟國家與日本、韓國和中國的決策者們彼此欣賞和借鑒對方的現代化經驗。而在這一時期,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也強調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并大膽地在中國倡導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從而使中國加速融入世界經濟體系。1997年,在亞洲金融危機爆發的背景下,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倡議開展“東盟加中日韓(10+3)”東亞區域合作,得到中國的大力支持。中國堅持人民幣不貶值,獲得馬來西亞和其他東盟國家的稱贊。自此,中國與東盟的關系日益密切,中馬合作也迅速發展①。
今天馬中兩國戰略互信度較高,在馬來西亞的全方位外交中,東亞地區是重點區域,而中國無疑屬于東盟之外該區域最重要的交往對象②。馬來西亞傾向于積極看待中國在本地區影響力的擴大,分享中國快速發展所帶來的紅利。它相對平衡地看待中美等大國在本地區的影響力,而不是把新興大國日益活躍于地區舞臺視為一種安全威脅。作為其集中表現,包括華人團體、華資企業在內的馬來西亞工商界、智庫等社會主流對“一帶一路”倡議做出積極回應。他們認為,這一倡議并不是為了中國一己私利或“中國本位”,而是立足于共商、共建、共享的基本原則,客觀上有利于亞洲等區域的地區一體化。
(四)對彼此角色的積極認知和定位
綜上所述,著眼于自身的歷史與現實國情,馬來西亞對于“一帶一路”和命運共同體倡議所表現出的認同,以及對中國國際角色的積極評價和樂觀預期,使馬來西亞自身具備了良好基礎。這可以支持其作為東盟內部最具引領性的角色,與中國在彼此肯定、相互激勵和正向互動中構建地區命運共同體。
三、構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路徑與內容:馬中合作的視角
共同體的本質特征是彼此開放合作、交流互動、利益融合,促進國家利益與本地區共同利益的協調統一,構成了馬來西亞等東盟國家與中國構建命運共同體的基本推動力。如前所述,馬來西亞和中國都是雙邊和地區合作機制的積極倡導者、參與者和維護者,并且它們在議題設定、政策舉措方面兼具務實與創新精神,推動中國與東盟戰略利益的不斷匯聚和多領域外溢,從而實現共同發展和繁榮,為命運共同體構建夯實基礎。其關鍵邏輯就是,馬來西亞決策精英把自身的國家利益、人民福祉與東盟共同體建設以及包括東盟與中國在內的東亞地區一體化緊密聯系在一起。
(一)以互聯互通為抓手,以經貿和投資為重點,多領域、立體化地構建馬來西亞(東盟)—中國利益(經濟)共同體
在構建利益共同體方面,馬來西亞與中國都長期注重開展經濟外交,東盟國家和中國已形成很強的相互依存關系,在彼此的開放型經濟體系中都不可或缺,利益交匯點日益增多。雙方在優勢產業(如中國的機電化工產業和馬來西亞的資源產業)、資本、科技創新、人力資源等方面的互補性較強,借助于大規模的互聯互通建設,使兩國間的貿易往來更加暢通、基礎設施更加完善,進而促進現有的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CAFTA)升級。中馬兩國作為CAFTA成員,雙邊貿易額占中國與東盟貿易總額的約1/4,有能力和責任為打造更高水平的CAFTA做出貢獻。
馬來西亞作為一個有一定經濟實力和較強意愿的“準中等國家”,是東亞地區經濟一體化的推動者;在馬哈蒂爾時期就積極主張東亞經濟合作,其1990年提出的“東亞經濟集團”倡議就已包含著“東亞經濟共同體”的構想。隨著地區經濟格局的變化,馬中兩國比以往有更大能力在提供區域性國際公共產品方面進行合作,共同促進地區經濟治理體系的發展和完善。當前,兩國都面臨著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挑戰,彼此的成功轉型都會引起地區層面上的正向外部效應——不但有助于實現地區穩定,且能為本地區發展帶來更多機遇。尤其對于本地區發展水平較低的緬甸、柬埔寨和老撾等新東盟國家,馬中兩國作為新興的援助國,需要堅持和貫徹正確的義利觀,有意愿、責任和更大能力共同采取措施縮小區域內各國的發展差距。在地區治理和區域公共產品供給意義上,中國與馬來西亞等東盟國家日益凝聚為一個共建、共享的責任共同體,相關的國際合作和治理機制網絡越來越緊密。
在國際金融領域,20世紀90年代末亞洲金融危機爆發,中國以負責任大國的角色伸出援手,得到馬來西亞等東盟國家的信任,這在客觀上推動了中國與東南亞國家的金融與貨幣合作。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進一步加快了中國與馬來西亞等東亞國家的貨幣合作步伐,除雙邊貨幣互換外,還根據清邁倡議協議共同出資成立了亞洲區域外匯儲備庫,其規模目前已達2400億美元。馬來西亞的伊斯蘭金融體系比較發達,這是發展中國家在現有國際金融秩序下的重要嘗試;馬中兩國都主張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應進一步改革,賦予發展中國家更多代表性和話語權。在國際經濟及金融合作方面,兩國都奉行開放的多邊主義,遵循共建、共享原則,以亞洲方式創建金融合作共同體,共同促進本區域國際公共產品的增量。馬來西亞是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首批21個意向創始成員國之一,目前東盟10國已全部加入這個新興的區域金融機構,占其亞洲地區成員的1/4強。
新時代的海上絲綢之路建設把東盟與中國的發展前景緊密地連接起來,在國別層面上,馬來西亞積極參與“一帶一路”建設,視之為合作的巨大機遇和平臺;中國企業則在該倡議下積極擴大對馬投資,參與依斯干達等馬來西亞五大經濟發展走廊建設。通過自身的經濟發展戰略與“一帶一路”倡議進一步實現對接,本區域各種層次的開發項目相互聯動,從國別進而到區域層面上促進“東盟共同體2025年愿景”與“一帶一路”建設的對接。東盟國家幾乎都對此抱有很高的期待。2017年5月在北京舉行的“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上,有29位國家元首或政府首腦參加,其中馬來西亞等東盟國家就占了約1/4。作為具體的推進步驟,2015年11月,馬中兩國簽署《建立港口聯盟關系的諒解備忘錄》,迄今已涵蓋中國的12個港口和馬來西亞的9個港口,為“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港口合作提供了示范。除已有的關丹港建設外,馬中雙方還有意在巴生港擴建項目上進行合作。2016年11月, 中國電建集團承建的馬六甲皇京港奠基,該項目建成后對于兩國乃至本地區的貿易通道安全都具有重要意義。在陸地上,規劃中的泛亞鐵路將聯通昆明、 萬象、曼谷、 吉隆坡和新加坡, 中國的鐵路建設及運營標準、 技術裝備有望在中南半島和馬來半島延伸。馬中兩國共同推動中國—東盟互聯互通,隨著基礎設施建設的延展,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物理輪廓也會隨之不斷顯現。
在貿易和投資領域,包括馬來西亞在內的東盟國家和中國從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先后轉向出口導向戰略,融入本地區產業鏈,分別成長為全球第七大和第二大經濟體。在當前逆全球化背景下,它們都反對貿易保護主義,繼續奉行自由貿易政策,主張加強亞太經合組織(APEC)、東盟與中日韓(“10+3”)、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CEP)等框架下的合作(尤其是規則制定方面的合作),致力于構建更為開放的經濟體和地區經濟一體化,促進本地區各國產業結構的升級和消費者福利的增加。馬來西亞是中國第六大貿易伙伴,且2003~2015年連續多年保持中國在東盟國家中最大的貿易伙伴地位;2016年和2017年上半年是中國在東盟第二大貿易伙伴;中國則自2009年以來一直是馬來西亞最大的貿易伙伴,彼此貿易依存度較高①。目前中國是馬來西亞包括鋼鐵、礦業、太陽能等在內的制造業最大的投資國,馬來西亞也有IOI集團、百盛等數千家企業到中國投資。截至2016年年底,雙方的直接投資額合計已達40多億美元②。2017年年初特朗普政府上臺后,美國主導的“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受挫,作為該協定成員國,馬來西亞通過加強與中國的經貿合作作為因應和對沖。近幾年建成的兩國“雙園”——中馬欽州產業園區和馬中關丹產業園區開創了“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產業合作的新模式,尤其對于中國與東盟國家的經濟合作具有示范意義。除了基礎設施之外,在電子商務、數字經濟等新興領域中國也具有比較優勢。2017年5月,馬來西亞在東盟國家中率先與中國實現eWTP(世界電子貿易平臺)互聯互通——由此,在馬來西亞數字自由貿易區和杭州跨境電子商務綜合試驗區之間形成一條“數字之路”,這對于發展中國家在電子商務領域的合作同樣具有示范意義。此外,馬來西亞石油和天然氣產業比較發達,兩國在能源領域的合作潛力較大,馬來西亞國家石油公司與中石油、中石化、華電集團等兩國的世界500強企業均有意向或已存在合作關系,為建立亞洲能源資源伙伴關系、保障本地區能源安全擔負起一定責任。
在利益共同體構建過程中,除兩國中央政府層面發揮主導作用外,地方政府和企業層面也大有作為。例如,近年來兩國地方政府之間的互動趨于頻繁,以友好省州關系為例:2013年,海南省與檳城州結為友好省州;2015年,廣東省與馬六甲州締結友好省州關系,湖南省與登嘉樓州達成友好省州關系;2016年、2017年,福建省和云南省先后與沙撈越州建立友好省州關系。中國南方省份與馬來西亞相關諸州之間的上述關系為兩國多層次立體交往合作搭建了新的平臺。在作為經濟主體的企業層面上,除前述大型能源類跨國公司外,華為集團、阿里巴巴集團、中國鐵建、信義玻璃等多個領域的知名中資企業也紛紛進入馬來西亞,促進了馬來西亞當前的經濟多元化和發展模式創新及轉型。企業層面的合作充分體現了雙贏原則——進入基礎設施較為完善、市場環境比較成熟、政治法律風險較低的馬來西亞,可以成為中國企業開拓東南亞市場的立足點,比如中國吉利集團對馬來西亞寶騰汽車公司股權的收購。同時,這些走出去的企業也要在勞工、環境等方面履行必要的社會責任,樹立中資企業的良好社會形象,這也會從微觀層面影響中國國家形象在馬來西亞等東盟國家的投射和塑造。
(二)兼顧傳統安全與非傳統安全領域,共同管控地區熱點,構建馬來西亞(東盟)—中國安全共同體
在構建安全共同體方面,首先理念上馬來西亞與中國的安全觀接近,都主張把自身安全與地區共同安全聯系起來,構建起兩國間的相互信任關系。馬來西亞與中國都致力于推動東亞安全機制建設,而不是訴諸于軍事同盟、均勢戰略,以尋求破解東亞地區的安全困境??陀^上,東亞地區的地緣政治穩定符合馬來西亞和東盟的利益,它們奉行的“大國平衡外交”并不意味著甘愿充當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的砝碼,后者會損害東盟國家的根本利益。早在冷戰時期,馬來西亞就倡導東南亞建立“和平自由中立區”——1971年,東盟五國外長發表著名的《吉隆坡宣言》,反對外部力量的干涉,避免東南亞卷入大國角逐的漩渦。冷戰結束后,中國是第一個加入 《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的域外國家(2003年),也是第一個同意簽署東南亞無核武器區條約的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此外,東南亞也是當前中國戰略伙伴關系最集中的周邊區域。
與東盟其他當事國相比,馬來西亞在南中國海爭端這一潛在沖突問題上態度一貫務實;盡管與中國涉及南沙部分島礁及海洋權益分歧,但其傾向于以談判等外交方式和平解決,反對域外大國的介入,且不應因此而影響中國與東盟及相關當事國的合作大局,這應成為中國與東盟相關國家在該問題上的共識①。為此,中馬兩國積極推進《南中國海行為準則》的制定,通過國際機制保障南海局勢朝緩和的方向進一步發展②。在朝核問題等本地區安全熱點上,馬來西亞與中國的立場也比較接近,認為朝鮮擁有核武器不利于地區安全,肯定“六方會談”等機制的重要作用。通過本地區現有的最大政府間多邊安全機制——東盟地區論壇,中國與馬來西亞開展更加深入的安全合作,共同維護南中國海到印度洋的海上航行自由與貿易通道安全,這應當被視為雙方所參與提供的一項區域性安全公共產品。
目前中馬兩國軍事互信水平較高,作為地區安全秩序的共同建設者和維護者,推動中國與東盟一起探索基于新安全觀之上的非軍事同盟化的東亞區域安全新機制。尤其在多樣化的非傳統安全領域,兩國的合作潛力巨大,例如打擊海盜、販毒、人口拐賣、電信詐騙等跨國有組織犯罪以及反恐、疫病防控、海上搜救、網絡安全等合作。作為中國與東盟國家防務領域合作的新進展和突破,2014年開始,中馬開展以人道主義援助和救災為主題的“和平友誼”年度聯合軍事演習;2016年,兩國簽訂馬來西亞從中國購買海軍艦艇的協議。
(三)共同應對全球性問題對本地區的挑戰,助力馬來西亞(東盟)—中國命運共同體建設
此外,中國與馬來西亞等東盟國家還聯手應對不斷出現的全球性問題對本地區的挑戰,而這類問題最能凸顯命運共同體建設的必要性和價值。2010年,中國環保部牽頭組建了中國—東盟環境保護中心,迄今先后制定并實施了2009~2015年、2016~2020年兩個階段的中國—東盟環境保護合作戰略,成為南南環境合作的重要區域平臺。在這一框架下,中馬兩國在環境保護領域開展合作,推動本地區實現環境友好型的可持續發展,倡導建立“一帶一路”綠色發展聯盟,并著力發展本地區的環境合作伙伴關系。在全球氣候談判中,中馬兩國積極協調立場,共同維護發展中國家的權利。2017年7月,馬來西亞自然資源與環境部部長哈吉·旺·朱乃迪訪問中國,重點尋求加強與中國在環境政策法規、公眾環保意識提高、廢物管理等領域的合作。中馬兩國的合作還涉及減排、生物多樣性保護、海洋生態環境保護等具體領域,而生態友好城市合作伙伴關系將是兩國環境合作的新增長點。
作為仍處在現代化進程和工業化后期的新興經濟體,中馬兩國面臨著相似的發展任務,都需要在保持國內政治穩定、經濟增長的同時,積極把握和面對全球化的機遇與挑戰。兩國的政治精英們都認識到,在繼續堅持發展導向的同時促進社會轉型,實現國內不同地區、不同人群之間更均衡的發展;加強法治和民主建設,實現以人為本、綠色低碳的經濟增長。同時在經濟社會轉型背景下,兩國的交往參與主體要多軌道并行、官產學共舉,民間外交、公共外交、文化外交和媒體外交等多種形式齊頭并進,并充分考慮全球化和信息化時代的特點,構建能夠適應全球治理需要的從現實領域到網絡空間的命運共同體。
四、結語
基于上述帶有自由制度主義與建構主義視角的分析可知,馬來西亞等東盟國家與中國之間基于平等互信、彼此期待之上的互動模式,足以成為建設相互尊重、公平正義、合作共贏的新型國際關系的典范。構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與東盟自身既有的共同體建設在理念、目標和路徑上完全兼容,它將在空間維度和價值維度上使環南中國海地區變成和平、發展和充滿希望的區域,使地區體系的性質朝著進步的方向變化。當然,這一命運共同體構建進程需要中國與馬來西亞等東盟國家共同把握大局、敢于擔當和克服內外干擾因素,在互信、共贏基礎上創新合作模式和機制,推動從利益共同體、責任共同體到命運共同體的不斷升華和功能外溢。而作為新時代“準中等國家”與新興大國關系樣本的馬中關系,其現實與前景的目標指向就是推動本地區新興大國、中小國家和區域合作組織等不同類型的國際行為體,構建多維的立體互動模式,培育全球化背景下風雨同舟、命運相關的伙伴關系,共同分享地區和平穩定、發展繁榮的“亞洲夢”。
注:本文受筆者主持的2014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項目(編號:14YJAGJW003),以及廣西大學中國—東盟研究院“教育部長江學者和創新團隊發展計劃”項目(編號:CWZ201411)資助。
(責任編輯: 羅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