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兢?張莉?李傳江



提 要 本研究以上海地區3—6歲漢語兒童為對象,采用國際通用的理解性詞匯語義評估工具(PPVT)和表達性詞匯語義評估工具(EVT)進行測查,并輔之以問卷調查方法,探討漢語兒童理解性詞匯語義與表達性詞匯語義習得發展的規律特點。研究發現,中國漢語文化情景中3—6歲兒童詞匯語義發展呈現出清晰的上升態勢,不同階段兒童的理解性語義水平和表達性語義水平,都隨著年齡增長在不斷地提高;但不同于國際兒童語言研究結論,他們認為兒童呈現出表達性詞匯語義發展先于和優于理解性詞匯語義。研究分析3—6歲漢語兒童不同詞類語義習得發展,檢核兒童理解性語義和表達性語義習得最高正確率和最低正確率的詞匯,提出兒童詞匯語義習得遵從兒童對周圍生活探索成長的基本順序,建議從兒童發展整體觀認識早期語義習得過程。研究結果還報告了影響3—6歲漢語兒童詞匯語義發展的環境因素。
關鍵詞 漢語學前兒童;理解性語義;表達性語義
Abstract The present study explores the development trajectory of receptive and expressive vocabulary in pre-school Mandarin-speaking children. Mandarin-speaking children between the age of three and six in Shanghai are tested by the globally used language assessments, including Peabody Picture Vocabulary Test (PPVT) and Expressive Vocabulary Test (EVT), and childrens parents are invited to participate in an interview. Findings show that there is significant growth in vocabulary development of Mandarin-speaking children between the age of three and six in Chinese culture. The levels of receptive and expressive vocabulary of children at different development stage develop with age. However, in contrast with findings from child language research in the world, the results show that the development of expressive vocabulary begins earlier than that of receptive vocabulary and the former skills are better than the latter. Furthermore, the study investigates the acquisition of part-of-speech types of children between the age of three and six. By examining the words with highest and lowest percentage of response accuracy in both receptive and expressive vocabulary assessments, we find that childrens acquisition of vocabulary is related to their exploration of the surroundings and suggests that we should understand childrens acquisition of vocabulary development from a systematic perspective. The study also examines the influences of different factors on vocabulary development of children between the age of three and six.
Key words pre-school Mandarin-speaking children; receptive vocabulary; expressive vocabulary
一、研究背景
語義是由語言形式所直接表達或間接表達的意義,研究者將之分為詞匯語義、語法語義和語用語義三種,其中詞匯語義即通常所言的詞義——詞匯所表達的概念意義(李宇明1995)。近年國際兒童語言研究告訴我們,詞匯語義是兒童語言能力的基礎之基礎,因為兒童只有在理解詞匯的基礎上才能掌握語言;兒童的詞匯語義能力還將直接關系到他們的后期學業成就。美國國家兒童閱讀指導委員會指出,詞匯語義的習得是兒童讀寫能力發展的五大支柱之一;早期兒童的口頭語言發展,尤其是詞匯語義水平,扮演著日益重要的影響小學階段兒童讀寫水平的角色,甚至成為兒童語文閱讀成績的基本決定因素(NICHD 2005)。因此,兒童詞匯語義能力發展的研究,引起了許多教育研究者和政策制訂者的關注。
在國際兒童語言研究中,人們通常認為,兒童語義能力的發展包括理解性語義和表達性語義兩個方面,這兩種語義能力的發展是相互聯系、共同發展的。理解性詞匯語義,指兒童能夠辨認和理解,但不一定正確表達使用的單詞,而表達性詞匯語義指兒童在口語表達和閱讀中能夠正確發音而且能夠積極使用的單詞(Haycraft 1978;Nation 1990;Laufer 1998)。在漢語詞匯語義研究中,研究者提出,理解性詞匯或稱接受性詞匯,是在聽、讀等接受性語言活動中能夠理解的詞匯;而表達性詞匯指在說、寫等表達性語言行為中能夠使用的詞匯(鄧聯健2006;耿軍、羅志春2012)。聚焦兒童理解性詞匯語義評估工具PPVT(Peabody Picture Vocabu?lary Test)和兒童表達性詞匯語義評估工具EVT(Expressive Vocabulary Test),近年不僅在英語國家得到普及性使用,而且在世界上不同語種國家獲得常模,表明已經進入評量兒童詞匯語義的標準化工具范疇。此外,國際研究證實,兒童的詞匯語義能力發展,包括理解性語義和表達性語義發展貫穿了整個童年時期,特別是在學前階段有比較快速地發展;兒童詞匯語義雙方面發展的基本規律順序是,理解性語義發展早于表達性語義,顯現出理解性詞匯先于和優于表達性詞匯發展的規律特點(Benedict 1979)。而國內有關0—3歲兒童詞匯量的研究同樣發現,理解性詞匯不僅比表達性詞匯發展得早,而且比表達性詞匯發展得快(Hao et al. 2008)。以生態系統觀看待兒童語言發展,我們可以認為,學前兒童的語義發展處于一個宏觀系統而受各種因素的交織影響。國際相關研究發現,兒童詞匯語義能力發展與父母受教育水平存在相關關系,顯示出兒童語義發展受到家庭環境質量的影響(Hall et al. 1984;Wells 1986)。Hart和Risley(1995)發現3歲兒童詞匯發展與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具有中高度的相關關系(r=0.65)。Restrepo等(2006)對佐治亞州210名4—5歲兒童進行理解性語義和表達性語義發展研究,發現來自母親低教育背景家庭的兒童,詞匯語義發展水平低于母親高教育背景家庭的兒童;這兩種教育背景家庭兒童的詞匯語義發展情況,在理解性語義發展方面的差距更加明顯。一系列其他研究也表明,家庭社會經濟地位較低的嬰幼兒,他們的理解性語義發展水平低于中產階級家庭的同齡兒童;在幼兒教育機構中,來自低收入家庭的兒童理解性語義和表達性語義發展均低于全國標準分數(Washington & Craig 1999;Gilliam & de Mesquita 2000;Qi et al. 2006)。
在中國已有研究中,臺灣地區有研究者以生態系統理論探討幼兒語言及詞匯能力發展的影響因素,認為除了幼兒年齡和智力等個體因素外,家庭社會經濟地位、家庭語言環境、幼兒園教室語言環境和教室語言教學活動等都與兒童語言發展密切相關,幼兒書籍量不同在幼兒語言能力上有顯著差異(白華枝、張麓君2013)。此外王曉等(2009)以流動人口和本地戶籍3—5歲兒童為對象的研究發現,兒童的理解性語義發展受到來自家庭各種因素的影響,表明家庭社會經濟地位的重要指標,比如家庭收入對流動兒童的理解性語義發展具有顯著的預測力。許多研究同樣發現家庭環境與兒童的詞匯能力之間高度相關,中高等社會經濟地位家庭的兒童詞匯能力顯著高于低等社會經濟地位家庭中的兒童(林明君2008)。家庭語言環境影響著兒童詞匯能力的發展,多元生活經驗愈豐富,兒童的詞匯能力表現愈好(李雅慧2014);即使排除父母受教育程度對兒童詞匯發展的影響外,整體家庭語言環境對兒童接受性詞匯仍具有顯著預測作用(林珮伃2012)。
基于上述國際國內研究背景,本研究試圖探討兒童理解性詞匯語義與表達性詞匯語義在中國漢語文化背景下習得與發展的規律特點,并分析影響兒童詞匯語義發展的環境因素。
二、研究對象和方法
(一)研究對象
本研究以上海地區學前兒童為對象,選取上海市長寧、徐匯、浦東、金山、嘉定五個區共計15所幼兒園的400名3—6歲漢語兒童(以下簡稱“兒童”),男女各200名(見表1)。其中城市幼兒園8所,郊區幼兒園7所;3所幼兒園為示范園,6所為一級園,另6所為二級園。在每所幼兒園,研究者隨機選取小、中、大班兒童若干名,其中小班兒童平均年齡43個月(M=43.17,SD=3.13),中班兒童平均年齡56個月(M=55.78,SD=3.29),大班兒童平均年齡67個月(M=67.06,SD=3.09)。
(二)研究方法及工具
本研究主要使用測試法和問卷調查法。
1.理解性詞匯語義評估工具(PPVT)
理解性詞匯語義評估工具是評價兒童詞匯理解的工具,適用于3—12歲的兒童。全套測驗共有125張彩色圖片,每張圖片有4個小圖,有125個詞分別與每張圖片的一個小圖所示的詞義相對應。測試者拿出一張圖片,并說出一個詞,要求兒童指出與圖片上的4個圖中詞義相符的那一幅。被試兒童每答對1題得1分,在連續8題中任意答錯6題,則測試結束。將兒童回答正確的最高題項減去錯誤題目數,可得出兒童的原始得分。
2.表達性詞匯語義評估工具(EVT)
表達性詞匯語義評估工具主要測查2.5—9歲個體的表達性詞匯,研究團隊對該測試工具進行了本土化修訂,使用兒童較常用的詞匯作為測試項目。在這一測試中,前38題是向兒童出示彩色圖片并提問“這是什么”,兒童說出的詞匯需要代表圖畫的內容;后66題是向兒童出示彩色圖片,施測者說出對應的詞匯,兒童需要說出該詞匯或圖片的同義詞。被試兒童每答對1題得1分,在連續7題中任意答錯5題,則測試結束。將兒童回答正確的最高題項減去錯誤題目數,可得出兒童的原始得分。
3.問卷調查工具
研究使用問卷調查法,通過邀請兒童家長填寫問卷,獲得家庭基本信息,了解家庭用語環境以及家長對兒童語言學習的態度。
三、研究結果
研究采用理解性詞匯語義和表達性詞匯語義評估工具,測查上海地區學前兒童漢語詞匯語義發展現狀與特點,同時分析與之相關的環境因素,獲得下列幾個方面的研究結果。
(一)漢語兒童詞匯語義發展的總體圖景
通過測查我們獲得了有關漢語學前兒童詞匯語義發展基本現狀的認識:
首先,學前兒童的詞匯語義發展呈現非常清晰的上升態勢。表2與圖1顯示,以每半年為一個年齡組,不同階段兒童的理解性語義水平和表達性語義水平,都隨著年齡增長而不斷提高。
其次,學前兒童的兩種語義發展水平處于不均衡狀態。主要呈現的情況是,兒童理解性語義發展水平低于或者說滯后于表達性語義發展水平,總體分值平均低12分(t=17.17,p<0.001)。仔細觀察不同年齡階段兒童的測查結果,3歲時兒童兩種詞匯語義水平有非常明顯的差距,理解性語義發展滯后于表達性語義發展(t=13.76,p<0.001);隨著年齡增長其理解性語義呈加速發展趨勢,兩者的差異逐漸縮小;但及至6歲時,兒童理解性語義發展水平仍顯著低于表達性語義發展水平(t=6.76,p<0.05)。
上述研究結果,不同于國際上兒童理解性語義發展優先于表達性語義發展的結論。這值得我們進一步分析和討論。
(二)漢語兒童詞匯語義發展的特點
進一步考察漢語兒童詞匯語義發展的特征,我們分析測驗中兒童在不同年齡階段出現的不同類型詞匯通過率或正確率。眾所周知,學前階段兒童詞匯習得是從名詞和動詞開始的,形容詞和副詞等修飾類詞匯習得出現較晚。理解性詞匯語義評估工具和表達性詞匯語義評估工具,依據兒童語義發展規律反映出這樣的測驗要求。我們希望通過測驗數據比較,探究兒童的不同類型詞匯習得在理解和表達方面的特點。
1.漢語兒童不同詞類的習得狀況
在三大類型詞匯語義的習得方面,漢語兒童的名詞語義發展占據了非常重要的地位。從圖2可以發現,在3歲到6歲期間,漢語兒童的名詞發展速率很快,總量遠遠超越其他類型詞匯的發展。與此同時,兒童的表達性名詞的習得,似乎明顯優于理解性名詞的習得。這個結果證實已有研究的發現,從各詞類的詞匯量比例及發展維度來看,學前階段漢語兒童的實詞發展較快,基本規律順序為名詞比例為最高,其次是動詞,再次是形容詞等詞匯的習得(李宇明1995)。中國臺灣地區也有研究發現,華語兒童在表達性詞匯的習得中,在各個發展階段上,均以名詞的比例最高,同時不同的詞類呈現不同的發展趨勢(劉慧美、陳昱君2015)。但是,這個結果尚未見足夠證據證實原有研究的其他結論,即名詞、動詞和其他實詞的發展比例,隨著兒童年齡增長而不斷下降的觀點。
2.漢語兒童名詞語義的具體習得狀況
在兒童名詞習得正確率的基礎上,我們進一步考察不同類型名詞的理解性語義和表達性語義獲得的情況。分析理解性語義和表達性語義評估工具,我們將兩套工具的名詞劃分為社會認知名詞和自然認知名詞。社會認知名詞主要指生活中不同職業、交通工具、衣服、生活日用品等名詞,自然認知名詞包括各種動物、植物、人體器官和時間命名的名詞。觀察圖3,在兒童名詞語義的理解性和表達性習得過程中,他們的有關社會生活內容和自然物體認知的名詞獲得,在理解性語義發展上,有一種比較相近均衡的成長態勢。換言之,兒童的社會認知名詞和自然認知名詞的理解基本上同步進行,這可能是兒童詞匯語義習得源于對周圍生活探索的認識,從這個角度亦可以例證兒童發展的整體觀念。
然而,在兒童的表達性語義習得方面,我們發現了自然認知名詞和社會認知名詞的發展差異。如圖3所示,在3歲兩種名詞比例相近的情況下,隨著兒童年齡的增長,他們有關自然認知名詞的表達性的發展速率高于社會認知類名詞。這個分析結果或許指出一種隱含的傾向,需要我們在學前兒童語言教育中予以關注。
3.漢語兒童難易習得詞匯的具體分析
深入分析漢語兒童理解性詞匯和表達性詞匯語義習得狀況,檢核出兒童測驗整體正確率最高和最低的詞匯,我們就會看到一些有趣的現象(見表3):(1)不難發現兒童生活中最具有直接經驗的詞匯,出現在理解和表達雙方面正確率最高的五項之中。比如名詞的“手”“鼻子”“頭發”“床”“車”“船”“蘋果”等。(2)各類詞匯中,比較抽象的且距離兒童生活經驗較遠的詞匯,比如理解性詞匯中的“易信賴的”“商業的”“自大的”和“驚愕”,以及表達性詞匯中的“奇特的”“苗條的”“飛快的”“困難的”和副詞“立即/馬上”,分別列入兒童通過正確率最低的范疇。(3)仔細觀察兒童的最高正確率和最低正確率,某些詞匯的理解性語義和表達性語義,本身存在一定的語義水平差異。例如,兒童最高正確率的5個理解性動詞詞匯“伸懶腰”“燃燒”“跳水”“撕破”和“測量”,難度顯然高于正確率最高的5個表達性動詞詞匯“睡覺”“跑/走”“咬/吃”“蹦/跳”和“啃/
咬”。(4)部分通過率最低的詞匯顯示出測量工具語言文化及翻譯差異的問題,如名詞正確率最低的幾個詞匯中,“鍋”和“電腦”兩個詞,對于城市兒童來說應當是比較早獲得的詞匯。成為正確率最低五項的原因,是否和來自臺灣常模測量工具的翻譯表述與上海地區語用的差異有關,值得進一步探討。
(三)影響漢語兒童詞匯語義發展的環境因素
在本研究中,根據兒童發展生態理論的觀點,我們試圖探討漢語兒童早期學習和生活的重要場所——幼兒園和家庭對于兒童詞匯語義發展可能產生的影響。
1. 漢語兒童的詞匯語義發展水平與社區生活環境
本研究為區域隨機抽取樣本,其中城區幼兒園與家庭的兒童200人,郊區幼兒園與家庭兒童200人。需要說明的是,上海市城區和郊區幼兒所處的幼兒園與家庭社區環境,實際上存在著一定程度的物理環境差異。研究采用單因素方差分析方法,檢驗兒童生活環境是否對他們的理解性語義和表達性語義發展產生影響。研究數據顯示(如圖4),城區兒童表達性詞匯語義發展水平優于郊區兒童(F=7.41,P<0.01),但在理解性詞匯語義發展水平上城區和郊縣兒童不存在顯著差異(F=1.90,P>0.05)。
2.漢語兒童的詞匯語義發展水平與幼兒園質量環境
研究根據上海市幼兒園質量分類的基本標準,將示范園和一級園歸為優質教育資源幼兒園,而將二級園歸為普通教育資源幼兒園。據此考察不同類型幼兒園環境中的兒童,分析幼兒園教育質量環境與兒童詞匯語義習得發展的關系。我們發現值得關注的現象。
研究數據顯示,在不同教育質量幼兒園中成長的兒童,他們的理解性詞匯語義與表達性詞匯語義水平,均存在著比較顯著的差異。如圖5所示,優質教育資源幼兒園的兒童,在理解性詞匯語義上平均得分36.73,平均高出普通教育資源幼兒園兒童5.17分(F=8.75,P<0.01)。在表達性詞匯語義發展水平上,優質教育資源幼兒園兒童平均得分47.89,平均高出普通教育資源幼兒園兒童2.63分(F=5.58,P<0.05)。這個結果呈現一種可能的現實,在漢語詞匯語義的發展問題上,優質教育資源環境中成長的兒童具有比較顯著的發展優勢。
在考察幼兒園語言環境的時候,研究還分析了幼兒園所提供圖畫書資源情況,以及圖畫書資源的語言類型。采用上述同樣的分析方法,結果發現,當幼兒園教育環境中提供較多數量且有不同語言類別圖畫書時,對漢語兒童的表達性語義能力(F= 6.91,P<0.01)的發展影響顯著。
3.漢語兒童的詞匯語義發展水平與家庭環境
家庭是孩子的第一所學校,對兒童各方面的發展至關重要。因此,本研究還考察了家庭社會經濟地位、母親教育背景和家庭用語環境對兒童詞匯語義發展的影響。
從家庭經濟狀況角度看。研究者在家庭問卷中設置家庭月收入一欄,分為1000—4000元、4001—6000元、6001—8000元、8001—10 000元以及10 000元以上五個水平。研究者以月收入4000元以下為低收入水平,以4001—10 000元為中等收入水平,以10 000元以上為高等收入水平。研究者使用單因素方差分析,以家庭月收入作為自變量,兒童詞匯能力作為因變量。研究結果表明(見圖6),家庭收入顯著影響兒童的詞匯語義能力,兒童的理解性語義(F=4.75,P<0.01)和表達性語義(F=3.11,P<0.05)均具有顯著的組間差異,家庭收入水平越高,兒童的理解性與表達性語義發展越好。
從母親教育背景角度看。本研究調查中發現,所有參與調查的兒童的母親均接受過正式的教育。研究者將母親的教育水平分為三類進行分析,分別是:高中及以下、大專及本科、研究生及以上。考察母親受教育程度對兒童詞匯語義發展水平的影響,數據顯示研究結果表明(見圖7),母親受教育水平對兒童理解性詞匯發展產生影響。母親受教育水平越高,兒童的理解性詞匯能力越高(F=8.79,P<0.001),并且三組之間差異均顯著。在表達性詞匯能力上(F=8.85,P<0.001),同樣具有顯著的正相關關系。事后檢驗表明,持有研究生學歷的母親和本科及大專學歷的母親相比較,她們對兒童表達性詞匯語義發展的影響不存在顯著差異。
綜合上述分析結果,我們認為,母親教育背景是家庭環境因素中對兒童語義發展更為重要的因素。母親受教育程度,可能間接影響與兒童互動的過程,因而對兒童的語義理解和表達都產生了一定的作用。
四、結論與討論
本研究在獲得漢語兒童詞匯語義發展的認識的同時,也引發了一些有關中國漢語文化背景下兒童詞匯語義發展的思考。
第一,關于漢語兒童詞匯語義發展的思考。研究發現了中國漢語文化情景中兒童詞匯語義發展呈現出清晰的上升態勢。研究指出,在3—6歲期間,不同階段兒童的理解性語義水平和表達性語義水平,都隨著年齡增長在不斷地提高。研究同時發現,漢語兒童兩種詞匯語義發展過程,似乎存在著與國際兒童語言發展研究不一致的結果。如前所述,國際兒童語言研究提出,兒童詞匯語義有理解性語義發展早于表達性語義的基本順序,顯現出理解性詞匯先于和優于表達性詞匯的規律特點(Benedict 1979;Farkas & Beron 2004)。然而,我們的研究數據顯示,漢語兒童的理解性詞匯語義發展滯后于表達性詞匯語義發展,換言之,兒童呈現出表達性詞匯語義發展先于和優于理解性詞匯語義發展的態勢。這樣的研究結果可能暗示什么樣的客觀存在,可能是中國語言自身特點造成的發展規律的差異?抑或是中國兒童語言學習的環境缺失足夠的語言輸入數量與質量,由此導致兒童群體性理解性詞匯語義習得過程的特別現象?我們認為,這個問題值得深入追究。從本研究的結果來看,我們質疑目前中國城市生活情境中學前兒童語言輸入的數量和質量。在忙碌的城市生活中忽略了家庭的語言互動,日益增多的電子產品替代切實的人際交往,幼兒園語言教育中重視鼓勵孩子“說話”而缺少給予足夠的“傾聽”機會,都可能導致兒童理解性語言成長不足而表達性語言優先發展。一味鼓勵和放任這樣的發展態勢,有可能造成兒童語言可持續發展的質量問題。
第二,關于漢語兒童不同詞類語義習得發展的思考。本研究證實已有發現,從各詞類的詞匯量比例及發展維度來看,學前階段漢語兒童的實詞發展較快,大體表現為名詞比例最高,其次動詞,再次形容詞等詞匯的習得規律順序;研究提出,兒童詞匯語義習得也呈現遵從兒童成長對周圍生活探索發展的基本順序,因而認識早期語義習得過程需要具有兒童發展的整體觀念。但是,在檢核漢語兒童詞匯測驗整體正確率的時候,我們發現理解性語義和表達性語義正確率最低的詞匯中,有一些可能源于兒童文化語言經驗的項目。例如,在兒童理解性詞匯和表達性詞匯測查中發現,兒童正確率最低的詞匯中,有些屬于具有書面語言特征的詞匯,如“歸檔”“滲透”,有的應當是現代兒童生活經驗所致,如“木匠”等;還有一種可能屬于語用區域差異,如“電腦”這個詞赫然在列最低通過率,究其兒童生活經驗,在上海地區兒童應當熟悉這個概念?一種可能解釋是,測量工具選用了很舊的臺式電腦圖片;另一種解釋是,可能因為在中國大陸人們使用“計算機”稱呼臺式電腦更為普遍。應當說,文化和翻譯語言差異,比如“鱷魚”在臺灣常模版本測量工具中翻譯為“爬蟲”,同樣造成大陸漢語兒童測查時正確率降低的問題。這些分析的結果提示我們,在中國文化情景中評價測量兒童的語言發展,我們還需要充分考慮來自母語文化的測量工具。漢語自身的構造特點,可能影響到兒童語言發展的特點規律。這個方面的問題,已經不容忽視,也不能這樣持續下去了。因此,我們希望語言學家、心理學家和兒童語言工作者跨領域合作,共同研制中國兒童語言測量工具。
第三,關于漢語兒童詞匯語義發展環境影響因素的思考。研究報告了上海地區兒童詞匯語義發展的環境影響因素,總體而言,在城區社區環境中生長的兒童,在優質教育資源的幼兒園環境中成長的兒童,在經濟地位較好且母親具有較高教育背景的家庭環境中生長的兒童,他們的詞匯語義習得具有比較顯著的發展優勢。然而,在這樣環境中生活的兒童,究竟哪些環境因素真正有利于他們的語言成長,教育工作者和家長如何理解和營造有利于兒童語言發展的良好環境?本項研究僅僅觸及幼兒園優質教育環境資源的圖畫書,發現這是對兒童詞匯語義習得具有顯著影響效應的環境因素。有關這個方面的問題顯示出研究設計的不足。這個問題也提示我們,兒童語言研究不能僅止于此,還需要進一步深入探究下去,為漢語兒童的語言教育和全面發展提供實實在在的依據。
參考文獻
白華枝 張麓君 2013 《以生態理論觀點探討幼兒語言能力發展之因素》,《南臺學報》第4期。
鄧聯健 2006 《二語產出性詞匯能力發展研究綜述》,《外語與外語教學》第2期。
耿 軍 羅志春 2012 《漢語作為第二語言寫作的詞匯教學》,上海:創新教育國際學術會議。
李雅慧 2014 《家庭語言環境和國小一年級學生詞匯能力之相關研究》,臺灣玄奘大學碩士論文。
李宇明 1995 《兒童語言的發展》,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
林明君 2008 《家庭語言環境和幼兒詞匯能力之相關研究》,臺灣輔仁大學碩士論文。
林珮伃 2012 《家庭語文環境與幼兒接受性詞匯的表現》,《幼兒教育年刊》第23期。
劉慧美 陳昱君 2015 《華語嬰幼兒表達性詞匯的語義內容及詞類組成之發展》,《教育心理學報》第2期。
王 曉 黃 暉 樂寶珍 楊 殷 鐘 玲 2009 《家庭環境因素與流動人口學齡前兒童圖片詞匯測試結果相關因素分析》,《中國兒童保健雜志》第3期。
Benedict, H. 1979. Early Lexical Development: Comprehension and Production. Journal of Child Language 6 (2), 183-200.
Farkas, Goerge and Beron Kurt. 2004. The Detailed Age Trajectory of Oral Vocabulary Knowledge: Differences by Class and Race. Social Science Research 33 (3), 464-497.
Gilliam, Walter S. and Paul B. de Mesquita. 2000.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anguage and Cognitive Development and Emotional-Behavioral Problems in Financially-Disadvantaged Preschoolers: A Longitudinal Investigation. Early Child Development and Care 162 (1), 9-24.
Hall, William S., William E. Nagy, and Linn R. L. 1984. Spoken Words, Effects of Situation and Social Group on Oral Word Usage and Frequency. Hillsdale: Lawrence Erlbaum.
Hao, Meiling, Shu Hua, Xing Ailing, and Li Ping. 2008. Early Vocabulary Inventory for Mandarin Chinese. Behavior Research Methods 40 (3), 728-733.
Hart, Betty and Todd R. Risley. 1995. Meaningful Differences in the Everyday Experience of Young American Children. Baltimore: Paul H. Brookes Publishing.
Haycraft (ed.). 1978. Second Language Reading and Vocabulary Learning. Norwood: Ablex.
Laufer, Batia. 1998. The Development of Passive and Active Vocabulary in a Second Language: Same or Different?. Applied Linguistics 19 (2), 255-271.
NICHD Early Child Care Research Network. 2005. Pathways to Reading: The Role of Oral Language in the Transition to Reading.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41 (2), 428-442.
Nation I. S. P. 1990. Teaching and Learning Vocabulary. New York: Newburry House Publishers.
Qi, Cathy Huaqing, Ann P. Kaiser, Stephanie E. Milan, and Terry B. Hancock. 2006. Language Performance of Low-Income African American and European American Preschool Children on the PPVT–III. Language, Speech, and Hearing Services in Schools 37 (1), 5-16.
Restrepo, María Adelaida, Schwanenflugel Paula J., Jamilia Blake, Stacey Neuharth-Pritchett, Stephen E. Cramer, and Hilary P. Ruston. 2006. Performance on the PPVT-III and the EVT: Applicability of the Measures with African American and European American Preschool Children. Language, Speech, and Hearing Services in Schools 37 (1), 17-27.
Washington, Julie A. and Holly K. Craig. 1999. Performances of At-Risk, African American Preschoolers on the Peabody Picture Vocabulary. Language, Speech, and Hearing Services in Schools 30 (1), 75-82.
Wells, G. 1986. The Meaning Makers: Children Learning Language and Using Language to Learn. Portsmouth: Heinemann Educational Books Inc.
責任編輯:姜 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