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嵬
家長應多和孩子一起讀書寫字
李 嵬(英國倫敦大學) 新科技時代為人與人之間的交流的確帶來了很多方便。我們再不用像以前那樣寫信、寄信。甚至電子郵件也已讓人覺得落后。手機微信簡單快捷,連拼音打字都不用了,可以語音轉換,或索性直接語音聊天,完全不需文字交流。但日常交流的便易對家庭語言發展也提出了新的挑戰。孩子看不到家長坐在家里看印刷書,只見他們看手機或電子書。家長和孩子一起閱讀、寫字的機會越來越少。國內如此,國外也是一樣。英國倫敦市兩年前對家庭閱讀習慣進行了調查,居然有些家庭一本印刷書都沒有。某學校要學生帶一本他們與家長共享過的書來,結果有個女孩帶來了一本郵購的廣告冊,說是她和家長唯一共同看過
的“書”。
歐美研究人員發現,最近十多年來人們的閱讀習慣發生了重大變化。電子閱讀越來越成主體。這種閱讀方式對人們的視覺加工、記憶、注意力等都有特殊影響,對認知的中長期后果尚不清楚。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電子閱讀是以個人為主體的行為,兩人同時閱讀同一電子書頁不是不可能,但實際出現的機遇比兩人同時讀一頁書要少很多。而同時讀一頁書對人們“共享式注意力”的發展有極其重要的積極作用。共享式注意力又對人們的(尤其是兒童的)語言閱讀能力的發展起著非常重要、非常積極的作用。
西方家庭有睡覺前家長和孩子在床上共同讀故事書的習慣。很多教育心理學家認定這種習慣對共享式注意力的發展,對兒童閱讀識字拼寫能力的發展,及最終對語言綜合能力的發展都有積極作用。因此他們非常反對家長給小孩電子書,讓他們在床上自己看。即便是用電子書,也鼓勵家長和小孩一起用手指點著一字一句地讀。
家庭環境對兒童語言和認知的發展很重要。而我們不能把家庭環境簡單當作是物質條件和設備?,F代化的設備和條件當然對兒童發展有好處,但家長的行為表現,和家長在兒童成長過程中的參與程度及方式,都對小孩的健康發展有直接的影響。多和孩子們一起讀書,會對孩子的語言發展產生積極作用,是創造良好家庭環境中不可忽略的一部分。
此外,在中華文化環境里,寫字能力的培養也應從家庭開始。傳統上講,中國人的家庭往往有書法作品掛在墻上作裝飾。這在很多西方人眼里是個極有文化特色的現象。猶太人家和阿拉伯人家也有類似的傳統,而歐美家庭則沒有。孩子們看到這些書法作品會潛移默化地欣賞到漢字的美。如果能夠看到家長親筆寫字,而不是在手機上用語音轉換,則會對他們自己寫字的欲望和能力發展都起有積極作用。學校里、媒體上舉行兒童書法比賽對他們的寫字能力當然有促進,但對大多數兒童來說,恐怕沒有比家長以身作則更為有效的了。
希望更多的家長,在努力為自己的孩子創造更好的家庭環境和條件的同時,不要忘記創造一個良好的語言環境的重要意義。特別是在新科技時代,對兒童閱讀及書寫能力的發展,家庭環境和家長自己的行為都起著尤其重要的作用,應當得到更多家長和社會的重視。
家庭語言環境:傳承母語的最后家園
陳保亞(北京大學) 在民族語言保護中,各種有效記錄并不能充分揭示民族語言的全部機制,傳承民族語言才是語言保護的根本目標。
阻止少數民族語言流失或消失的一個常見措施是展開雙語教學和文教媒體活動。但是,知識共享的全球化已經成為一個必然趨勢,通用語言的出現勢在必行,在中國,漢語有足夠強大的語勢來滿足通用性。
語言保護的有效性在于既能讓漢語成為通用語,又能夠使民族語言得到傳承。語言傳承基于語言學習。學習語言有兩個主要環境,一個是家庭語言環境,一個是社會語言環境。由于漢語強大的語勢,文本積淀豐富,通用程度高,任何一條漢語消息出現,都可以讓十幾億人口得到分享。少數民族學會漢語就獲得了和十幾億人交流的平臺,獲得了閱讀漢語全部文本的通道,也獲得了深造和求職的機會。少數民族要在社會中提升和發展,會自然地選擇漢語作通用語。
目前的雙語教學和民族語言文教媒體活動,是從社會語言環境入手來承傳少數民族的母語,這些措施并沒有充分考慮社會語言環境中漢語的強大語勢和通用作用,語言傳承的效果并不顯著。漢語勢力正由城市向鄉鎮和村寨擴展,村寨會漢語的人越來越多,只會民族語言的單語者已經難以尋覓。雙語者成為語言轉用的過渡階段。
大量的語言調查顯示,家庭語言環境在語言傳承上有關鍵意義。只要子女在家里還說母語,母語就還在傳承。只要有足夠的家庭還在說母語,村寨和鄉鎮的民族語言就能維持。不幸的是,由于子女走出家庭進入社會后,使用漢語的機會越來越多,漢語能力越來越強,母語能力越來越弱,父母為了遷就子女,在家庭中開始用漢語和子女對話,子女的母語能力進一步減弱,孫輩開始只能說漢語,母語轉用就開始發生了。民族語言轉用為漢語的過程中,最關鍵的環節出現在長輩沒有堅持和子女相互用民族語言對話。家庭語言環境是民族語言傳承的最后家園。家庭對話有很強的母語認同感和親情感,不會輕易換用其他語言,只要父母不遷就子女,堅持用母語對話,母語就能傳承。這比在社會環境中堅持母語要容易得多。
民族語言對認識人類思維、文化和歷史的價值不可估量,傳承民族語言的家庭對中華文化遺產的貢獻至今未得到足夠的重視。200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族區域自治法》第四十九條規定:“民族自治地方的國家工作人員,能夠熟練使用兩種以上當地通用的語言文字的,應當予以獎勵?!边@個獎勵應該很大,才能維持家庭語言環境,維持中國語言生態的多樣性。
雙語的優勢:父母子女終身受益
齊汝瑩(Qi Ruying,澳大利亞西悉尼大學) 掌握雙語、多語成為未來發展的一種核心競爭力??墒?,在實踐中,和中國家長一樣,移民海外的家庭,父母多擔憂同時學兩種語言會不會影響孩子的認知、語言發展?過早輸入雙語會讓孩子的語言發展受阻、遲緩,思維產生混亂嗎?在母語與主流語言的權衡中,不少家長認為減少接觸母語可以避免干擾,有利于子女更好地掌握主流社會語言,進入主流社會,在學業和職業上取得更大的成就。所以,一些家長選擇放棄母語教育。孩子在父母的善意選擇下變成了單語人。
即使在有心維持母語使用的家庭,一旦子女在幼兒園或學校大量接觸主流語言,比如英語,英語變成強勢語言后,即使父母用母語與子女交流,子女也會用英語回答。家庭對母語的維持有心無力,無疾而終。這個難題困擾著許多澳洲及其他國家的華裔移民家庭。最主要的是,父母對雙語的優勢,特別是雙語帶來的伴隨終身的認知優勢缺乏了解。下面簡要闡述:
(1)一些常見的雙語社會文化優勢;
(2)最新的雙語學研究成果:經常使用兩種以上的語言會帶來伴隨終身的優勢。
一、雙語使子女更智慧、使家庭更健康
毫無疑問,雙語子女用祖裔語與父母及其他親人進行交流能更好地“繼承”父母、祖父母的文化與知識,保持情感紐帶、身份認同、文化認同,打通兩個世界。并且,在雙語多語的社會環境中,用對方的母語與他人交流能更好地傳遞思想,走進對方的內心。
父母用母語與子女交流更自然,更能表情達意。事實上,剝奪孩子在家里的母語輸入會使他們連“被動”(或者“接受性”)學習母語的機會也沒有。這樣不僅損害家庭關系,也缺乏遠見。西悉尼大學-暨南大學聯合雙語研究實驗室和其他大學所開展的研究結果顯示,孩子在校與同齡人的接觸足夠使其學好英語或其他主流語言,父母不需要犧牲母語,顧此失彼。本研究進行了20多年,從嬰幼兒到成年長期錄音錄像跟蹤研究案例,我們用心理語言學實證的方法證實,只要兩種語言的輸入合適,家長擔憂的問題不會成為問題。孩子同時學兩種語言不但不會對孩子的認知、語言發展產生負作用,還會有促進作用。孩子的兩種語言發展不會產生混亂,人類嬰兒天生具有識別不同語言的能力,如果語言輸入恰當,語言使用有意義,雙語兒童的語言發展不會比同齡人遲緩,雙語兒童與單語兒童在各個里程碑的語言發展中,沒有本質的區別。雙語兒童特有的一語強一語弱、沉默期、語碼混用等現象,都不用擔心,不斷輸入兩種語言,并創造機會讓雙語兒童活學活用,最終雙語兒童與單語兒童會不分伯仲,甚至在智能社交等方面勝過單語兒童。
在家庭中用雙語教養兒童并取得成功的案例比比皆是(參見《澳大利亞人》日報2014年8月20日“高等教育”欄目的專題報道,以及《北岸時報》2015年1月23日“高考成功”欄目的專題報道, 標題為“明星的未來:Joy有志成為澳洲總理”):華裔第二代張雪瑩(Joy Zhang)以高考滿分的成績成為2014年澳大利亞高考狀元。她在被采訪時提到,從小就接觸中文和英文給了她雙倍的祝福。懂得兩種語言,還使她上中學時更容易學好第三種、第四種語言。懂得多種語言,為她打開了多種世界,多種思維方式,接觸到多元文化,有了獨辟蹊徑、解決問題的多種方式。無獨有偶,出生于澳大利亞、而父母出生在國外的雙語學生在一項國際閱讀測試上的得分高于其他澳大利亞出生的學生。
在過去幾年里,語言學家、心理語言學家、神經語言學家開展了許多雙語研究,發現了雙語人除了上文中提到的社會、文化、教育、經濟優勢之外的許多優勢,還有認知方面的終身優勢。
二、雙語帶來伴隨終身的優勢
在Bialystok和Craik看來,執行功能系統的發展是兒童早期認知發展的重要成就。通過它,“兒童逐漸發展起對大腦控制的能力,控制注意力、克制分心、監控刺激反應、提高工作記憶并在任務間作切換”。終生雙語者保持了認知控制的神經
優勢。
究竟是什么樣的神秘力量帶來了這種優勢?終生雙語者一直在兩種語言間進行語碼轉換,這強化了一般性的執行控制系統,當人衰老時,他們依舊保持了大腦功效。因此終生雙語者不僅具有社會經濟上的優勢,同時日漸衰老的大腦也享受到了益處。
這些優勢不只屬于幼兒或早期雙語人。這樣的神經心理學優勢也會出現在成人雙語或老年二語習得的雙語者身上。終身學習使用雙語會降低大腦退行性疾病的發生概率。
三、結語
本文內容揭示了許多近期研究所發現的用雙語教育子女的多種好處,益腦健身,特別是如果父母是移民,優勢語言和母語不同的時候,這一優勢尤為明顯。父母對子女所采取的母語策略可能對孩子產生終生的影響。同時,對于雙語父母自身來說也是益處多多,可以幫助他們延遲老年時期大腦機能的退化。
政府和教育機構應該鼓勵孩子和成人在家中、學校和其他社會場景中繼續學習和使用多種語言,不妨將它看作是對個體未來健康和競爭力的投資,它的回報將會是豐盛的,我們將收獲一個寬容的、智慧的、美好的雙語世界公民。
方言和兒歌有助于開發兒童外語習得能力和語音意識
祝 華(英國倫敦大學) 國內很多家庭對兒童的外語學習非常重視,從社會辦班之熱可窺見一斑。我每次回國訪學探親感觸良多的是,各種各樣的幼兒英語培訓班越來越多。我父母的住宅小區里有一個雙語幼兒園,大門外又有一個少兒英語班,每逢周末上課則車水馬龍,道路擁堵幾成常態。這些培訓班主要是教兒童們背單詞、念課文。家長和兒童都為此耗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當然也付出了不菲的投資,但其結果往往是“事倍功半”,大多未達所期,甚而抑制了兒童學語言的積極性。這里絕無否定社會培訓之意,而是意欲探討有效途徑,將“事倍功半”變為“事半功倍”。其實我們身邊有很多資源可以利用。雖然這些資源不能直接教兒童英文單詞,但它們會開發兒童學語言的能力和語音意識,對將來兒童學外語會有很大幫助。在此謹略述重要兩項。
第一個資源是方言。漢語有許多方言。長在南方的兒童從小可以接觸到粵方言、客家話、江浙話、閩南話等與普通話差距很大的方言。在北方各地也有口音各異的地方話。這些方言也是一種語言,如果讓兒童在日常生活中學會了這些方言,同時又會普通話,這就無異于會了兩種語言,從而開發了語言的學習能力,以后會更容易學會第三乃至第四、第五種語言。這是因為接觸過方言的兒童積累具備了認知優勢和語音意識的優勢。兒童通過雙語習得可以理會到語言形式和含義,被指和名字是可以分開的,比如他們會意識到“筷子”只是名字,同樣的東西在粵方言里叫faai3 zi2。最近有研究證明雙語人學外語時激發的大腦區和使用母語激發的大腦區一致,初步證明雙語人學語言的認知優勢。方言和普通話習得的途徑有多種,關鍵是要在日常生活中多給兒童接觸和使用方言的機會。如果家中長輩或保姆說方言,可以讓兒童從小就學著說。我在倫敦去一位從事多語研究同事的家做客,他講法語,他太太講佛蘭芒地區的荷蘭語,為女兒請的阿姨講泰盧固語,女兒與大家的語言交流都很順暢。可見,包括方言在內的所有語言都是語言習得的資源,不要因其沒有普通話的地位就認為那是可有可無的。要珍惜這些資源,就地取材,讓兒童早一點、多一點接觸方言,使其增加幾分習得語言的內在優勢。
第二個資源是兒歌。英語是字母文字,雖然它的發音和字母不完全對應,但還是有一定的規律可循。理解字母組合和發音之間的關系及其音節切換(即語音意識),對英文的讀寫非常重要。國內兒童接觸和使用英語的機會少,但是英文兒歌可以幫助提高語音意識,因此是兒童學習英語的金鑰匙。英文兒歌通常很短,節奏明快,用一些押韻的詞匯和重復的句式,反復突出類似的輔音、元音和音節,比如這個題為Popcorn(爆米花)的兒歌(Pop, pop, popcorn; popping in the pot! Pop, pop, popcorn! Eat it while its hot // Pop, pop, popcorn, butter on the top! When I eat popcorn, I cant stop//),重點突出雙唇塞音p 和元音?的CV(C)組合。Pop(爆的擬生詞)出現9次,有頭韻(pop/pot)和尾韻(pot/hot;top/stop)。這些有助于兒童熟悉音節的組合和切換,再接觸相似的聲音,可培養語言的敏感性,提高做語言游戲的能力,從而能夠駕馭語言。唱誦兒歌也可以加入某些動作,比如讓兒童在唱Popcorn兒歌時拍手,并加上米花爆破的動作,將節奏和運動相結合,不僅符合兒童好動的特點,還能刺激大腦活動,從而激發學習熱情和興奮點,讓兒童更積極有效地記住韻律和理解詞義。兒童們同唱兒歌或者有大人參與時,可以交流互動,讓兒童感受到集體活動的快樂,這不但有助于兒童接觸社會,也更有助于開發兒童的外語習得能力。
當然,可以用來幫助兒童學習外語的資源還有許多,比如雙語故事書、英文的卡通片等。這些都能培養兒童對語言學習興趣,提高語感和語音意識。無論利用何種資源、何種方法施教,都要以提高兒童的語言習得能力和語音意識為中心。只有追求這個中心,外語培訓才能取得可持續的“事半功倍”的成效。
重視在華國際家庭的語言教育規劃研究,推動漢語傳播
李英姿(南開大學) 據報道,美國在校中小學生報名學習漢語的人數近年來出現爆炸性增長,漢語已成為美國第四大外語。這在一定程度上標志著漢語國際地位的提升。郭熙教授指出海外中小學學習漢語的井噴情況應引起注意,要認識到其中華裔祖語生學習漢語的傳承意義,認為祖語國應充分考慮祖語生的學習需求。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以及國際地位的提高,越來越多的外國企業來華投資,在華居留的外國人數量也與日俱增。因此,我們也應該考慮在華國際家庭漢語學習的實際需求。
眾所周知,英語作為事實上的國際語言,在歐美的外國移民家庭都積極學習英語,努力適應、融入移民國。英語的全球化傳播對旅居海外的家庭依然產生重要影響。在華國際家庭的子女除了要學習自己的母語,一般還要學習英語和漢語。實際上,不是在中國定居就能自然而然地掌握漢語。對于未成年人來說,父母的語言觀念意識作為看得見和看不見的語言規劃對其子女的語言教育產生重要作用,另外,媒體、社會壓力和孩子的同伴等都會在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梢哉f,在華國際家庭對于漢語的選擇和學習情況反映了當前的社會經濟文化因素對語言選擇和語言教育的影響以及外國父母的復雜社會心理因素。
目前國內對外國人學習漢語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教室或實驗室范圍,研究對象基本都是成人。已有的研究包括漢語要素的習得順序、偏誤等,而對應該習得哪一種語言,不同語言為什么具有不同的價值,不同家庭環境的父母如何培養子女的雙語能力等這些問題關注較少。學校、課堂范圍的漢語教學相對而言更容易控制以及進行量化研究。由于缺乏相關調查與研究,目前在華國際家庭子女的漢語需求和學習狀況基本處于真空狀態。如果能夠把握背后支持在華移民家庭語言選擇和實踐的語言意識,考察社會、政治、經濟、文化如何影響移民家庭子女的漢語學習,并對國際家庭子女漢語學習的動機、策略、方式、成效等進行較長時間的跟蹤,然后可以根據這些研究成果對漢語教學的師資、教材、教法等進行有針對性的調整。對于漢語國際傳播來說,在華國際家庭是不可忽略的龐大群體,應該給予更大程度的重視和學習支持。尤其是伴隨著中國國際化程度的日益提高,中國境內的漢語傳播與學習更值得關注。同時,國際家庭的漢語學習和掌握僅僅依靠家庭個體的努力遠遠不夠,還需要政府、學校、社區等多層面全方位的支持。加強漢語學習,一方面不僅有利于提高在華國際人士的漢語水平,更有利于他們更好地工作和生活,另一方面,也有利于漢語傳播的可持續發展。因此,有學者指出應該適時通過各種渠道和方式為他們提供相應的免費或付費的語言或者語言學習機會。尤其應該讓國際移民家庭的父母感受到漢語學習的回報率要遠高于漢語學習成本,這樣將有助于他們更有動力促進子女學好漢語。總之,對在華國際家庭的漢語學習情況進行全面研究,將有望成為漢語國際傳播新的增長點。
家庭語庫的不斷豐富及其管理
張治國(上海海事大學) 當今家庭語言生活發展的一大趨勢是家庭語庫越來越豐富多彩。導致家庭語庫豐富的主要原因有三。第一,家庭對語言需求的多元化:雙語或多語是現代社會語言使用的一個特點,它體現在社會的各個領域中。為了順應社會,個人和家庭對雙語或多語的需求(如求學、工作、旅游)在不斷擴大和加強。第二,家庭外部語言環境的多樣化:越來越多的家庭由于各種原因而永久性或階段性地離開了原居住地,如國內外移民家庭、難民家庭、階段性移居家庭(即在異地居住數月或數年的家庭)。這些家庭雖然成員未變,但家庭外部的語言環境已改。他們為了方便生活或更好地融入當地而不得不或多或少地學習和使用當地語言或方言。第三,家庭結構的復雜化:全球化和城市化分別促進了跨國婚姻和跨族或跨區域婚姻,前者在多數情況下是跨語言婚姻,后者在多數情況下則屬跨語言或跨方言婚姻。于是,夫妻使用不同母語(包括方言)的家庭越來越多。
家庭語庫的豐富性必然增加家庭語言管理的內容。首先是語言的選擇問題:多語意味著經常需要進行語言選擇,如家庭共同語的選擇,家庭不同成員間交流時的語言選擇,一般家庭中兒童第一、第二外語的選擇,跨國婚姻中兒童第一、第二語言的選擇,富裕家庭中保姆語言的選擇。其次是語言的學習與使用問題:多語還意味著經常需要進行語言的學習和使用,如兒童何時開始學習外語,是否需要參加外語補習班,對不良語言的使用如何管理,如何科學地為新生嬰兒取名。
家庭語言管理者為了體現自己的語言意識形態必然會在家庭中進行有意或無意、有形和無形的語言管理,但有些家庭在面臨這些語言管理時感到茫然或無所適從,他們希望得到專業人員或相關研究的幫助和指導。此外,作為社會語言生活一部分的家庭語言生活,理應成為社會語言學,尤其是語言管理或語言政策的研究對象。
家庭語言管理也叫家庭語言政策,就是有關家庭成員對語言(包括方言)的選擇、學習和應用的決定或要求,它屬于語言管理或語言政策及規劃學科的一個分支。在斯波斯基提出的十大語言管理域中,家庭域的社會空間是最小的,但數量卻是最多的,它像細胞一樣分布在社會的各個角落,而且家庭域是人類語言生活的起點與終點,也是人類語言生活的重點之一。家庭的語言維持和代際傳承對社會的語言維持和語言傳承意義重大。家庭語言政策的研究是一種自下而上的草根層面的研究,它既可反映其他更高層級語言政策在家庭層面的實施及影響情況,也可為其他更高層級語言政策的制定與修訂提供參考數據,故近年來家庭語言政策引起了國內外學界的關注。
語言規劃視角下“家庭語言”及其研究
王 玲(南京大學) “家庭語言”是多元文化背景下出現的產物,它顯示的是多元文化背景下少數民族語言使用語域的變化。
“家庭語言”的界定歷來是爭論的焦點。Polinsky 和Kagan在歸納總結多種界定之后,將繼承語的定義分為廣義和狹義兩大類。廣義視角的界定引用的是Fishman提出的內涵,即“一種與學習者有著某種特殊家庭聯系的非英語語言”;狹義的繼承語則是指由于個體轉向另一門主體語言而沒有完全習得的第一門語言。這兩種不同的界定代表的是兩類不同的研究視角:(1)族裔、歷史和社會政治視角。這一視角代表了一種族裔取向,強調追溯個體的語言文化之“根”。(2)基于實際的語言能力和家庭語言環境視角。這種視角更加關注繼承語學習者的語言能力及其水平上的差異。
從語言規劃視角來看,第二類研究更具有現實借鑒意義。此類研究,國外學者早期著重于家庭繼承語的維持狀況調查。這些數據讓我們看到第一代移民、第二代移民家庭繼承語傳承狀況的差異和發展變化的特點。而基于這些事實數據歸納出的“三代移民語言模式”理論,又促進了這類研究的繁榮。近年來研究轉向雙語或多語接觸過程中族群關系、族群活力、語言態度、語言認同與民族語言能力保持間關系的研究。隨后,學者們發現這些社會心理認同與實際的語言行為存在矛盾。近年來,相關研究開始從家庭語言規劃的視角思考,社會心理認同產生的深層動機及對家庭語言實踐的影響。
中國“家庭語言”研究的興起,與中國城市化進程密不可分。在城市化的過程中,中國社會“雙語雙言”的特征逐漸凸顯。與典型多語社會相似的是,中國也有一個主體語言——普通話。方言和少數民族語言雖然沒有完全成為家庭繼承語,但他們的傳承和發展面臨極大挑戰也是不爭的事實。中國政府近來啟動的“中國語言資源保護工程”對拯救瀕危語言或方言有重大的意義。但已有研究也發現,僅憑資金和人力是不夠的。
從語言規劃的角度開展中國“家庭語言”研究意義重大。國外相關的研究已經發現,家庭語言實踐的實施與家庭內部的語言規劃密不可分。中國語言規劃研究近年來成果顯著,但總體而言,宏觀層面研究多,微觀層面少。研究家庭語言,其實是將國家層面的語言規劃研究延伸至微觀的家庭層面,這可以為語言規劃研究提供重要的事實支持,也可以為研究中國少數民族語言或城市方言的傳承與發展提供一個新視角。
家庭語言政策研究的視域拓展
雷 軍(廣東外語外貿大學) 家庭語言政策指在家庭語言生活中對語言使用與習得進行的協商和管理等行為的總稱。國外家庭語言政策研究主要關注雙語及多語家庭兒童的語言習得及雙語、多語社會中瀕危語言保護等議題。近年來,國內學者也對家庭語言政策進行了一系列有益的探索。譬如,關注城市外來人員家庭語言政策,研究的重心包括家庭語言使用調查、家庭語言生活代際差異以及家庭語言政策對文化認同建構的影響等方面?;谶@些探索和研究,我們還可從以下幾個方面拓展家庭語言政策研究的深度和廣度:
第一,綜合考察家庭語言政策的各個要素,有利于全面了解家庭語言生活的內部影響機制。根據斯波斯基的語言管理理論,要全面了解家庭語言政策,不僅需要調查家庭語言生活實踐,還要考察家庭成員對相應語言的信念、態度和家庭語言管理措施,以及這幾大要素之間的互動關系。如父母如何引導、管理孩子的語言使用和學習往往反映了父母對語言的態度和價值判斷,而父母對語言的態度和價值判斷則會影響家庭的語言實踐和語言管理。
第二,研究家庭語言生活與社區、學校語言環境之間的聯系,有利于厘清家庭語言生活的外部影響機制。家庭語言生活不是孤立的,受到諸多外部宏觀因素的影響,如社會發展、人口流動、國家語言政策等,但家庭、社區和學校是兒童語言使用與變化發生的重要場所。例如,一些家庭可能同時使用家鄉方言和普通話,在社區可能會用到當地的方言,而在學校使用的又是普通話,同時通常還會學習一門或多門外語。因此,研究家庭語言政策就需要考察其與社區、學校語言政策間的互動關系。此類研究對科學制定語言政策具有重要意義。
第三,從社會、文化和心理視角研究家庭語言政策,有助于厘清家庭語言生活與文化傳承、情感表達以及身份認同之間的關聯。語言不僅具有交際功能,還兼具文化傳承、情感表達、身份認同與建構等多重功能。家庭作為個人成長的重要環境,其語言政策對文化傳承、情感表達以及身份認同與建構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一些學者已對相關問題做了探索性探究,后續研究可以進一步聚焦其相互作用的機理。此類研究可以為和諧語言生活的構建提供有益參考。
家庭語言政策為探索普通話與方言關系提供新視角
孫寶琦(新加坡教育學院/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 隨著普通話在公務、教學、傳媒及服務領域的大力推廣,方言的使用范圍逐漸縮小。如何認識和處理普通話和方言的關系成為語言政策的重要課題。
大多數語言政策的研究偏向于從宏觀角度自上而下地探討國家語言政策的制定和實施,然而,研究顯示語言政策同樣運作于各種微觀層面,比如宗教組織、家庭或學校等。家庭作為社會群體的最小單位,家庭成員之間的語言使用模式也會受到家庭范疇內的語言政策的影響。城市化推進帶動各地人員的頻繁流動,家庭范圍內的語言使用也變得更加復雜:普通話與一種或多種方言并存的情況并不少見。那么在家庭的語言生態里,普通話與方言的生存空間如何,家庭成員如何看待普通話和方言,如何有意識/無意識地“規劃”普通話和方言在家庭范圍內的使用,如何形成家庭語言政策,都是非常值得深入研究的問題。
作為一個新興領域,家庭語言政策的主要研究對象是聚居在雙語/多語環境下的移民家庭,如加拿大、美國、英國,涉及的語言包括英語、法語、漢語、土耳其語等。在這些移民家庭中,語言替換及語言流失嚴重影響了移民后代中遺產語言的維護及可持續性學習。家庭語言政策研究關注家庭成員的語言意識形態、語言管理及語言實踐之間的相互影響和作用,探索影響家庭語言生態和語言行為的內因和外因。研究顯示移民家庭的父母在與宏觀社會政治意識形態/語言政策的接觸過程中對主流語言和遺產語言的價值、權利和效用產生不同的感知,形成不同的語言意識形態,從而影響家庭語言管理和語言實踐。同時,子女在家庭環境中的語言使用一定程度上也會影響父母在語言管理上的制定和執行。家庭語言政策既是宏觀語言政策和社會環境的映射,也受微觀家庭因素的影響。
在當今大力推廣普通話的環境下,方言的處境和移民家庭中的遺產語言非常相似——在有些家庭里,方言已經成了“祖父母的語言”。宏觀層面上的政治、經濟及教育因素是否/如何在微觀層面上影響家庭成員對普通話和方言語言價值的感知,進而影響普通話和方言在家庭范圍內的使用?父母的語言學習經歷、教育背景及對孩子未來的預期是否/如何在家庭生活中對普通話和方言的規劃發揮作用?家庭語言政策無疑為深入探討這些問題提供了一個自下而上的視角,其研究成果將會為探索普通話和方言的關系及充分發揮其各自的作用提供理論和實踐依據。
家庭語言規劃在華文教育中具有重要的地位
白 娟(北京華文學院) 華文教育肩負傳承中華語言文化的使命,其發展歷程與華僑華人的家庭語言規劃密切相關。華人家庭的家庭語言規劃,涉及家庭核心成員或權威成員如何看待語言的角色和價值,進而影響其語言選擇——這是語言傳承的關鍵,為維護語言選擇,家庭要開展一系列語言管理活動。早期華文教育的實施除了私塾、華文學校等途徑以外,還有一個非常關鍵的基礎就是通過家庭來實現語言的自然代際傳承。華人初到海外時,社會地位不高,他們抱著“落葉歸根”的心理,非常重視祖籍國語言文化的傳承,家庭內部交際多使用漢語,華僑華人后代多數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對祖籍國語言文化懷有強烈的孺慕之情。有的華人學生在當地就讀私塾,甚至回國參加科舉考試,成績斐然。此后隨著華人在海外“落地生根”,許多家長更為重視子女學習所在國語言,為了幫助子女盡快融入當地,提高其社會地位,在家只用所在國語言交流。語言自然代際傳承的基礎大大削弱,華文教育發展裹足不前。21世紀以來,中國社會的發展極大地改善了華文教育的外部發展環境,為華文教育注入了新的動力。家長通過各種渠道為子女創造學習環境和條件:送子女來中國短期留學或游學;上周末中文學校;在家說中文,看中文電視、電影、書籍等。華僑華人的家庭語言規劃意識更為自覺。
以往華文學校被視為華文教育的主要場所,現在我們應該正確認識家庭語言規劃對華文教育的作用,重申家庭語言規劃在華文教育中的地位。此外,更重要的是為家庭權威成員提供更加科學和多樣化的家庭語言管理方案。多年來家長強迫孩子學中文、孩子厭學的事例屢見不鮮,家長與子女的語言沖突時有發生,很大程度上與其家庭語言管理有關。華文教育歷來重視家長的作用,但是家庭語言管理還缺乏多樣性的選擇和精細化的解決方案。如何有效地加強華僑華人對漢語的語言信仰和語言忠誠度,進而影響家庭的語言選擇,并為其提供良好的語言管理策略,是做好華文教育工作的基礎性問題之一。
世界家庭中的多語言發展與規劃
盛 靜(國際關系學院) 近年來,中國國內的跨國婚姻逐漸增多。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顯示,在中國居住的外籍人員為1 020 145人。外籍人員數量排在前5位的國家是韓國、美國、日本、緬甸、越南。此外,根據英國廣播公司2013年10月14日的文章報道,“1978年中國大陸沒有一例跨國婚姻。到2012年已經有5.3萬對跨國戀人喜結連理。”隨之而來的是探討這些世界家庭應采取什么樣的家庭語言政策,如何利用天然多語環境來發展子女的多語言能力。
應對上述問題,當前國外比較流行的家庭語言規劃策略是“OPOL”(one-parent-one-language)策略,即父母們分別采用固定的一種語言,尤其是自己的母語,來與子女交流。而近年來的一系列研究表明該語言政策很難踐行和操作。其主要原因在于家庭作為語言實踐的“共同體”,家庭內部所有成員,包括祖父母、姐妹和親屬等都會影響子女的語言選擇。而子女也不是被動的語言接受者。他們會積極地參與到日常的語言互動中去,在雙語之間進行語碼轉換,迫使父母們選擇不同的語言,依據說話的情景和內容來在互動中進行協商。此外,隨著子女成長,世界家庭中的父母和子女還會逐漸成為彼此的“語言媒介者”或承擔起“語言搬運工”角色。父母和子女把他們自己熟悉而對方并不了解的語言介紹給彼此。他們是彼此的翻譯、老師,也是彼此的文化媒介。父母和子女在多重文化情境中活動、收集知識,負責基于其獨特的視角重新闡釋和詮釋來自異域的文化,傳遞附著在這些文化上的情感。這種多元文化之間的教學相長,也是世界家庭中獨有的。
因此,規范和固定世界家庭中父母的語言選擇并不是子女形成多語言能力的關鍵;而在世界家庭中增強子女對于父母所代表的文化的身份認同感,鼓勵子女采用無論何種語言參與多元文化互動,是其發展子女多語言能力的基石,也是保證子女成為平衡雙語者的關鍵。尤其是對于那些能夠順利度過文化適應期的世界家庭來講,他們構建的和諧家庭氛圍和溝通機制可以使他們的子女更容易獲取“多重認同參照系”,即子女們能夠在不同國家的文化系統中切換,文化情境采用更為“本土”的視角來詮釋和解決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講,世界家庭中的語言規劃落腳點不是單純的多語言能力發展和語言技能的提升,而是根植于日常語言生活和文化實踐的探討,是超越語言本身的探討。
家庭語言規劃亟須指導
付 伊(浙江財經大學) 20世紀60年代,語言規劃以獨立學科身份出現。近些年來,一批學者在語言規劃的不同領域進行研究。李宇明提出,在家庭語言規劃方面,“每一個家庭都需要為自己的孩子做語言規劃,但沒有人來研究,沒有人來指導……語言規劃不能只停留在國家層面、國際層面和地域層面”。
沒有任何一個時代的家庭比當前家庭對孩子的教育如此關注與舍得付出,但如何進行更好的家庭語言規劃,大多數家庭仍需權威及專業的指導。我們對教師家庭背景對象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該群體家庭對孩子語言能力,不管是普通話、方言,還是外語,家長們皆表現出很高期待。但同時還存在一些認知偏差。相當多的被調查者對“外語”的第一反應是“英語”。即使當前我們已經認識到了語種單一問題,但作為家長,不管是選擇外語培訓,還是期待孩子外語能力提升,英語語種都高居首位;當然,這種狀況的形成與中國教育制度也有直接關系。提高外語語種的多樣化,提高孩子語言能力,提高家庭語言能力,進而提高國家語言能力,是一個任重而道遠的工作。
對家庭語言規劃提供系統的頂層指導,是科學提升語言能力的有力保證,并具有一定的可行性。
第一,以家庭為單位進行語言規劃有強大的支持基礎。孩子的教育問題是當前家庭普遍重視的工作,如何合理規劃孩子對不同語言學習的指導,將會有強大的家庭單元的支持。而家庭的及早介入將能產生更好效果。如有頂層指導,通過家庭語言規劃提升語言能力是可行有效的。
第二,引導家庭營造多語種語言學習的興趣。當前全球化背景下,世界越來越成為一個地球村,引導家長懂得讓孩子成為“世界公民”的重要性,在孩子習得語言的關鍵時期,鼓勵家長從家庭語言規劃做起,給孩子創造條件,將當前小學及以下學齡孩子的語言習得作為一個長遠工程。語言習得者都有習得關鍵期,但關鍵期的兒童還不具備獨立判斷能力,這一時期是否習得外語及習得何種母語主要是由家長決定的。
第三,以家庭為基礎單位,建立家庭、學校、社區、政府四級語言能力提高的共建工程。孩子語言能力的提高,單靠一方面的努力是不行的。建立四級共建工程,將會更加高效保證學齡兒童語言能力的提升。調查顯示,即使在高校工作的家長,對于在家庭中應該如何更好引導孩子學習多種語言也是迷茫的。他們無法相對客觀地了解到何種語言的學習是當前需要的。因此,政府及早制定家庭語言政策,實現頂層設計非常必要。
責任編輯:姜 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