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
來診的是位母親,代兒子阿龍來咨詢。
大概從一年前開始,阿龍放學回家后總是把自己的房門反鎖起來。母親問他為什么,阿龍總是說他想安靜地學習,不想讓人進來打擾他。阿龍正在讀高二,學習的確比較緊張,母親覺得阿龍說得在理,就沒太在意。
一次,母親打掃房間,竟然在阿龍床底下的一個盒子里發現了女孩兒穿的裙子、高跟鞋和內衣。母親覺得很奇怪,問阿龍是怎么回事兒,阿龍說他也不知道,還說,可能是房東留下的吧。于是,母親就把東西收拾出來扔掉了,也沒太在意。但接下來的半年里,母親又先后三次在阿龍的房間里發現了女孩兒的衣物,而阿龍每次都說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母親覺得很奇怪,男孩兒的房間里怎么總會有女孩兒的衣物呢?家里進來賊了?可這賊不偷東西卻放東西,也不合常理啊!母親忽然想起兩年前曾經有個女孩兒追求阿龍,母親就給阿龍做思想工作,讓阿龍不要早戀,還是以學業為重,阿龍當時也答應了。莫非是兒子背著自己談戀愛并偷偷把女孩兒帶回家了?想到兒子今年才17歲,還有兩年就要高考了,在最關鍵的時候談戀愛,不說影響前途,萬一讓人家女孩兒懷孕了怎么辦?
母親越想越擔心,可阿龍怎么都不承認談了女朋友,母親就請了幾天假,偷偷在背地里跟蹤阿龍。
可跟了兩三天,也沒見兒子跟哪個女孩兒牽過手。一塊兒走路玩耍的,還是從小玩到大的那幾個鄰居家的男孩子。母親又私下里找班主任和那幾個男孩子了解阿龍的情況,他們都說并沒有發現阿龍談戀愛。
阿龍大概也發現了母親對自己的懷疑,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灰溜溜的,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阿龍的父親在外地工作,逢年過節才回家團聚,阿龍很小就比同齡的孩子乖巧聽話,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從來沒讓父母操過心,想到此,母親又對阿龍充滿了歉意,覺得自己的懷疑可能有點過分了。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從前的狀態,直到母親在阿龍的抽屜里發現了一盒吃了一多半的戊酸雌二醇片(雌性激素類藥物,說明書上寫的是治療女性閉經和更年期綜合征)。當天晚上,母親拿著這盒藥問阿龍是怎么回事。阿龍低著頭沉默了許久,才低聲說:“我想變成女人,就在網上查,網友們推薦吃這個藥,然后等成年了可以做變性手術,于是,半年前我就開始吃了。”
母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腦子一片空白。阿龍接著說:“如果變不成女人,我寧愿去死。”
父親知道了這件事,專程趕回家,把阿龍狠狠地罵了一通:你是想要你媽和我的老命!作為家里的獨苗,我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還指望著你抱孫子呢!一個大男人,想變成女人,腦子有病!”
最終,阿龍妥協了,答應父母不再吃那種藥。此后,阿龍回家總是低著頭,徑直走進自己的房間,吃飯時也回避母親的目光,不肯跟母親多說一句話,離開房間后就馬上把房門鎖上。
母親對兒子既心疼,又不知該怎么辦,勸兒子看看精神科,兒子死活不肯,只是說:“我沒有精神病。”于是,母親只好自己來了。
我沒有見到阿龍,無法獲悉他內心的真實想法和感受。行文至此,我們暫且假設阿龍已經排除了重性精神病的可能性,僅就他想改變自己的性別的情況來談一談。
對于大多數人,性別從來都不是問題,但有些人,卻因為難以接受自己的生理性別而感到十分痛苦。璧如阿龍,因為強烈地厭惡男性性別而渴望成為女性;私藏女性衣物是他想模仿女性而準備的;為了改變性別,他千方百計尋找信息,聽信網友的介紹,開始吃雌激素類藥物,以減少男性第二性征的發育,并計劃實施變性手術。因為性別的問題而痛苦不已,導致阿龍表現出如上學習、生活、人際交往等方面的問題,應考慮性身份障礙的診斷。
阿龍的父親一直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阿龍6歲以后才跟母親分床睡,15歲以后才跟母親分房間睡。會不會是缺少父親的影響導致了阿龍對男性性別的不認同呢?目前一般認為,性身份障礙以生物學原因為主,一般在2-4歲時就會表現出一些端倪,如女孩不愛穿裙子,男孩排斥玩小汽車而喜歡布娃娃,對異性的服裝有強烈的好奇心等等,而后天的環境因素影響程度尚無定論。
隨著時間的推移,煩躁和痛苦可能間斷存在,但生理性別和體驗性別之間的不匹配感卻是伴隨終生的。有些人到了成年期會選擇變性手術,還有些人會通過找到同性戀人而緩解,即成為所謂的“同性戀”(同性性取向)。但性身份障礙和同性性取向并沒有內在的關系,沒有性身份障礙,性取向也可以是同性。值得注意的是,同性性取向早已在疾病診斷中消失了,性身份障礙雖是一種疾病診斷,但并沒有一種特效藥物能夠改變患者對異性性別的強烈渴望。
這類人中的大多數人都和阿龍的情況一樣,得不到家人、朋友乃至社會的認同。如果性身份障礙患者來就診,我們工作的重點應放在患者因性別不認同所導致的人際困擾以及抑郁、焦慮情緒方面,而不是試圖改變他們對異性性別的強烈渴望。如果可能,家庭治療能夠幫助家人更好地理解這種障礙,進而改善患者的家庭關系。
談到這里,我們的分析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但是,關于阿龍房間多次出現女性衣物的情況,我們也不能除外另外兩種可能性—戀物癥和易裝癥。
戀物癥和易裝癥同屬性欲倒錯障礙。所謂戀物癥,就是通過物品(如女性內衣、橡膠制品、鞋或身體的一部分如頭發等)獲得性興奮,與物品的性活動超過與性伴侶的性活動。如果沒有這些物品,他們可能會出現性功能失調,這些人會因此收集大量渴求的物品。有些人為了獲得這些物品甚至出現偷盜行為,且這種幻想、性沖動或性行為引起他們很大的痛苦,會損害其社交、職業或其他重要方面的功能。
所謂易裝癥,就是通過穿異性的服飾(幾乎為男性,有些人只穿女性內衣,有些人則穿整套衣服,包括假發并化妝)而達到性喚起。這種性幻想、性沖動或性行為引起個體很大的痛苦,損害其社交、職業或其他重要方面的功能。
如果阿龍偷偷收集女性的衣物是為了追求撫摸或摩擦它們所帶來的性快感,就應考慮戀物癥;如果是為了讓自己穿上后產生性快感,就應考慮易裝癥。沿著這個思路,我們可以進一步猜測,由于多次被母親發現,阿龍自感痛苦和羞恥不堪,可又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阿龍就想,如果變成了女性,擁有女性的衣物就合情合理,不會受到道德譴責了,進而萌生了要變成女性的念頭并采取了一些行動。阿龍原本對男性性別并非持厭惡的態度,改變性別只是他為了既能滿足倒錯的性欲,又免于遭受譴責的權宜之計,這是有別于性身份障礙的。
對于性欲倒錯障礙,也沒有特效的治療藥物,但這類患者多同時伴有焦慮、抑郁等不良情緒,精神科藥物治療大多針對改善情緒。認知行為治療等心理治療可以幫助患者覺察自己的想法和行為,進而重獲掌控感。
“性身份障礙和性欲倒錯障礙幾乎都始于兒童期或青春期早期。處于青春發育期的青少年,對性充滿了好奇和恐懼,隨著性生理的發育,性心理也處于塑形階段,也會產生許多困惑。由于性在傳統文化中的禁忌,“談性色變”的情形依然廣泛存在,青少年的性知識往往通過良莠不齊的網絡渠道獲得,如不加以引導,很容易誤入歧途。由此可見,兒童和青少年性健康教育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