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明 李彥文
摘要:“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是全球氣候治理的核心原則與法律支柱。雖然《巴黎協定》仍然強調遵循該原則,繼續視其為新氣候治理體制的核心原則,但與京都時代、后京都時代相比,“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已經發生了重大的動態演變:締約方的責任日益趨同,以自下而上的“國家自主決定貢獻”取代“有區別”的責任;締約方的分類由京都時代的“二分法”(附件一國家與非附件一國家)演變為實質上的“三分法”(發達國家,最不發達國家與小島嶼發展中國家,其余發展中國家);締約方責任劃分的基礎從靜態的“歷史責任+經濟能力”向動態的“歷史責任+現實責任+經濟能力”轉變。作為全球氣候治理的一項核心原則,“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在后巴黎時代的全球氣候治理中仍然具有關鍵意義,其形式不會發生重大變化。但是,各方對“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的解讀,“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重新法律化的過程依然充滿了激烈的政治博弈。
關鍵詞:“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巴黎協定》;全球氣候治理;“國家自主決定貢獻”
中圖分類號:X24;D8文獻標識碼:A文章分類號:16747089(2017)05002611
作者簡介:李慧明,博士,濟南大學政法學院副教授;李彥文,博士,山東社會科學院助理研究員。
“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Common but Differentiated Responsibility,CBDR)原則是以《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以下簡稱《公約》)及其《京都議定書》為代表的全部全球氣候治理體制的關鍵治理原則和法律柱石,也是整個京都時代全球氣候治理體制的靈魂。在全球氣候治理機制的實施過程中,“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已經具體化為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在減排義務、資金與技術問題上的不同責任,在承擔全球減排責任的機制中,形成了將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區別對待的“防火墻”。但是,隨著后京都時代國際氣候協議談判的展開,西方發達國家開始強調“共同責任”,模糊或淡化“有區別的責任”,他們要求發展中國家特別是新興經濟體國家承擔量化減排義務。實質上,這就是導致2009年哥本哈根氣候大會最終“失敗”的根本原因。2011年,在南非召開的德班氣候大會正式通過決議,建立德班加強行動平臺(Durban Platform for Enhanced Action)(以下簡稱德班平臺),開始啟動旨在達成適用于所有締約方的一項議定書、另一項法律文書或某種具有法律約束力的議定結果的談判,決定不遲于2015年完成工作,2020年開始生效并付諸執行。參見COP17第1/CP.17號決定,依據該決定,設立德班加強行動平臺特設工作組。經過四年的艱苦談判,在2015年年底的巴黎氣候大會上,《巴黎協定》成功簽訂,德班加強行動平臺特設工作組的談判任務順利完成,“巴黎氣候協定邁出歷史性一步”?!栋屠铓夂騾f定邁出歷史性一步》,《參考消息》,2015年12月14日。 2015年12月13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洪磊在記者會上表示:“《巴黎協定》確立了2020年后以‘國家自主貢獻為主體的國際應對氣候變化機制安排,重申了《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確立的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平衡反映了各方關切,是一份全面、均衡、有力度的協定。”《外交部發言人洪磊就巴黎大會成果發表談話》,2015年12月13日,http://www.fmprc.gov.cn/web/wjdt_674879/fyrbt_674889/t1323868.shtml,2017年5月4日。中國氣候變化事務特別代表、聯合國氣候變化巴黎大會中國代表團團長解振華強調:“這個協定當中還堅持了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這是基于歷史責任,提出了還要繼續堅持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各自能力和公平的原則,而且要考慮各國的國情?!薄秶罗k舉行“巴黎歸來談氣變”中外媒體見面會》,2015年12月23日,http://www.scio.gov.cn/xwfbh/xwbfbh/wqfbh/2015/33930/index.htm,2017年5月4日。 那么,《巴黎協定》是如何體現“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的?對于巴黎時代的全球氣候治理而言這意味著什么?《巴黎協定》的“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與京都時代的“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有何區別與聯系?這是否意味著全球氣候治理體系已經發生了本質變化?本文嘗試探討這些問題,分析后巴黎時代“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在具體落實過程中將面臨的挑戰與風險。
閱江學刊:2017年 第 5 期
李慧明、李彥文:“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在《巴黎協定》中的演變及其影響
一、“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的形成與發展
在較早的國際環境公約或相關的國際環境法中,“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的理念已經有所體現。1959年的《南極條約》、1967年的《外層空間條約》、1972年斯德哥爾摩聯合國人類環境大會通過的《人類環境宣言》等文件都強調,保護人類的公共空間環境是全人類的共同責任,強調國際社會整體的保護和改善環境的責任,即各國的“共同責任”。楊興:《〈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研究》,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7年,第121-125頁。 此外,某些文件(比如《人類環境宣言》)開始強調,“各國政府和人民為著全體人民和他們的子孫后代的利益而作出共同的努力”,同時還要照顧發展中國家的情況和特殊性。 薄燕:《“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與中國的環境外交話語》,《復旦國際關系評論》第十二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94頁。在國際環境法律中,《公約》第一次明確使用了“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這一概念,幾乎同時,《里約環境與發展宣言》也明確提出了這一點。 據楊興研究,《公約》是在1992年5月9日簽訂的,《里約環境與發展宣言》是在1992年6月14日通過的,《生物多樣性公約》則是在1992年5月22日通過的。參見楊興:《〈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研究》,第133頁??v觀“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形成及法律化的歷史進程,該項原則被正式列入重要的國際環境法律是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斗爭與妥協的結果,在這一過程中,中國扮演了先導性的角色,起了關鍵性的作用。 楊興:《〈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研究》,第129頁。薄燕:《“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與中國的環境外交話語》,《復旦國際關系評論》第十二輯,第198頁。1990年,中國國務院環境保護委員會通過了《關于全球環境問題的原則立場》,明確提出中國應對全球環境問題的八項原則,八項原則包括:正確處理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的關系;明確國際環境問題的主要責任;維護各國資源主權;不干涉他國內政;發展中國家的廣泛參與是非常必要的;應充分考慮發展中國家的特殊情況和需要;不應把保護環境作為提供發展援助的新的附加條件,也不應以保護環境為借口設立新的貿易壁壘;加強環境領域內的國際立法是必要的。 其中就包括“明確國際環境問題的主要責任”。中國從發展中國家的立場出發,強調國際環境問題主要是發達國家在過去一兩個世紀盲目追求工業化而造成的不良后果,發達國家理應承擔更多的責任和義務;根據“充分考慮發展中國家的特殊情況和需要”原則,中國強調,發展中國家尚處于滿足人民基本需要的階段,發展經濟主要是為了解決貧困問題,由于歷史和現實的原因,發達國家有義務幫助發展中國家。參見中國國務院環境保護委員會于1990年7月6日通過的《關于全球環境問題的原則立場》。 1991年1月,中國國家氣候變化協調小組第四工作組在《公約》談判開始之前,提出了《關于氣候變化的國際公約條款草案》,在第二條原則中明確提出,“氣候變化為人類共同關心的問題,各國在對付氣候變化問題上具有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蛾P于氣候變化的國際公約條款草案》,國務院環境保護委員會秘書處編:《國務院環境保護委員會文件匯編》(二),北京: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1995年,第265頁。1991年6月,發展中國家環境與發展部長級會議在北京召開,會議通過的《北京宣言》就全球環境問題表明了一系列立場,明確提出“環境保護和持續發展是全人類共同關心的問題……我們……在責任有別的基礎上,全力以赴地積極參與全球環境保護和持續發展……發達國家對全球環境退化負有主要責任”。關于氣候變化問題,《北京宣言》特別強調,“正在談判中的氣候變化框架公約應確認發達國家對過去和現在溫室氣體的排放負主要責任,發達國家必須立即采取行動,確定目標,以穩定和減少這種排放。近期內不能要求發展中國家承擔任何義務?!薄皯獜臍v史的、積累的和現實的角度確定溫室氣體排放的責任,解決辦法應以公平的原則為基礎,造成污染多的發達國家應多做貢獻。” 《發展中國家環境與發展部長級會議〈北京宣言〉》,《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1991年第2期,第81-84頁。該宣言已經明確區別了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在應對氣候變化問題上的不同責任。
1992年達成的《公約》在序言中明確寫道:“地球氣候的變化及其不利影響是人類共同關心的問題……氣候變化的全球性要求所有國家根據其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和各自的能力及其社會和經濟條件,盡可能開展最廣泛的合作,并參與有效和適當的國際應對行動”。而且把“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作為公約“原則”條款的第一條:“各締約方應當在公平的基礎上,并根據它們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和各自的能力,為人類當代和后代的利益保護氣候系統。因此,發達國家締約方應當率先對付氣候變化及其不利影響”。在《公約》有關“承諾”的條款中特別指出,“所有締約方,考慮到它們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以及各自具體的國家和區域發展優先順序、目標和情況”,據此作出承諾。本文中,所有關于《公約》法律條文的中文翻譯均引自《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官方網站公布的中文翻譯稿。UNFCCC:《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1994年,http://unfccc.int/files/essential_background/convention/background/application/pdf/unfccc_chinese.pdf,2017年7月18日。1997年達成的《京都議定書》在附件中明確將“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具體化,公約附件明確列出了附件一國家,包括發達國家和經濟轉型國家,進一步明確規定了量化減排責任,發展中國家不承擔量化減排義務。從此,“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正式固化為“二分法”,兩類國家“區別對待”:發達國家承擔減排義務,免除發展中國家的減排義務。
二、“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的動搖與弱化
“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是全球環境治理尤其是全球氣候治理的核心原則,也是正視歷史責任、堅持全球正義原則的一項普遍政策原則。但是,鑒于全球氣候變化本身存在不確定性,全球氣候變化對世界各國經濟社會發展又具有普遍性影響,在當前的經濟技術條件下,承擔量化減排責任就意味著降低經濟增長速度,限制繼續依靠化石能源促進國家經濟社會發展的物質性需求,也就意味著限制經濟社會發展。因此,從“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確立開始,各國就存在著激烈的爭議, 薄燕:《“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與中國的環境外交話語》,《復旦國際關系評論》第十二輯,第198頁。“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本身就是歐盟、美國和發展中國家(77國集團加中國)三方博弈的結果,發達國家(實際上主要是歐盟)在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壓力下進行了妥協。因此,1998年11月,《公約》締約方召開第四次會議,美國在日本和加拿大的支持下多次試圖將發展中國家自愿承諾的問題納入議程,并把關鍵發展中國家承擔減排或限排義務作為其批準議定書的前提條件。Oberthür S, Hermann E O, The Kyoto Protocol: International Climate Policy for the 21st Century, Berlin: Springer, 1999, p.234 2001年的《公約》締約方第七次會議上,大會主席還曾試圖將發展中國家的承諾問題列入會議議程,在2003年全面展開談判,結果遭到了77國集團與中國的共同反對,最終沒有成功。在發展中國家的要求下,2002年《公約》締約方第八次會議敦促發達國家履行《公約》規定的義務,并在技術轉讓和提高發展中國家應對能力方面為發展中國家提供有效幫助。2001年,美國宣布退出《京都議定書》的理由之一就是缺少關鍵發展中國家有意義的參與,之后,作為世界第一大排放國的美國就一直游離在聯合國框架下的全球氣候治理體制之外。歐盟為了促使《京都議定書》早日生效需要發展中國家的支持,于是“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在整個京都時代得以維持。2005年,在美國的倡議和主導下,美國、澳大利亞、日本、中國、印度和韓國成立了亞太清潔發展與氣候伙伴關系(Asia-Pacific Partnership on Clean Development and Climate,APP),成立時發布的意向聲明仍然特別強調:該機構的運行將按《公約》原則開展,與《公約》下的治理行動保持一致,是《京都議定書》的有益補充,而非取代。APP:《亞太清潔發展和氣候新伙伴計劃意向聲明》, http://www.asiapacificpartnership.org/pdf/translated_versions/Vision%20Statement%20Chinese.pdf,2015年4月1日。但是,亞太清潔發展與氣候伙伴關系追求自愿減排和清潔發展,各成員之間并無法律約束性的承諾。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這樣的機制無論在指導原則上還是在具體實施方式上都與《公約》的原則存在沖突。Hoffmann M J, Climate Governance at the Crossroads: Experimenting with a Global Response after Kyoto,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p.8. Lawrence P, “The Asia Pacific Partnership on Clean Development and Climate (AP6): A Distraction to the Kyoto Process or a Viable Alternative?”Asia Pacific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Law, vol.10, no.3-4(2007), pp.183-2092007年,美國召集16個主要溫室氣體排放國舉行了主要經濟體能源安全與氣候變化會議(Major Economies Meeting on Energy Security and Climate Change,MEE),除了英國、法國、德國、意大利、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亞等發達國家,以及俄羅斯、中國、印度、巴西、墨西哥、南非、印度尼西亞等國家,還有歐盟(歐共體)和聯合國參加。美國試圖按照“主要經濟體”和“主要排放大國”的概念來處理氣候變化和能源安全問題,從而模糊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之間的“區別責任”。2007年,巴厘島氣候大會召開以后,美國對“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進行了重新解釋。第一,主要發展中國家應與發達國家采取一致的行動;第二,應該根據經濟規模、排放水平、能源利用程度將發展中國家分類,據此確定各自的責任;第三,談判必須考慮到:發展中的小國或最不發達國家的責任與比較大的、發展較快的發展中國家的責任是不同的。White House Statement by the Press Secretary, 轉引自薄燕:《“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與中國的環境外交話語》,《復旦國際關系評論》第十二輯,第203頁。美國一方面強調共同責任是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大國的責任,另一方面把發展中國家區別對待,試圖重新解釋“有區別的責任”。
2009年奧巴馬政府成立,恰逢世界金融危機蔓延,奧巴馬從應對金融和氣候雙重危機的戰略視角實施了“綠色新政”, 錢皓:《奧巴馬政府“綠色新政”與中美關系——從〈京都議定書〉到后〈京都議定書〉》,《國際觀察》,2010年第4期,第56-63頁。高度重視氣候變化問題,把應對全球變暖列為其政府的核心外交議題之一。2009年1月20日,奧巴馬在其就職演說中提出了五個外交議題,依次為:伊拉克問題、阿富汗問題、防擴散問題、全球氣候變暖問題和反恐問題。 這說明奧巴馬的氣候政策開始向積極的方向調整,但是,他仍然強調中國等發展中國家要在氣候變化問題上承擔更多的共同責任,使聯合國框架下的全球氣候治理體制發生變化。Foot R, Walter A, China, The United States and Global Order,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1, p.210.美國氣候變化特別代表托德·斯特恩(Todd Stern)在2009年哥本哈根氣候大會召開前就強調,主要發展中國家必須采取重大的減排行動,發展中國家必須在國際協定中反映自己的行動,就如發達國家必須承擔相應的責任一樣,而且這些行動必須接受嚴格的匯報并建立核查機制。 Stern T, The Current State of Our Negotiations on New International Climate Agreement, Statement to the House Select Committee for Energy Independence and Global Warming, Washington D C, 10 September 2009.因此,奧巴馬主政以來,美國一方面強調本國應在氣候變化問題上發揮領導作用,積極參與后京都時代的國際氣候談判;另一方面則與中國等發展中國家加強合作,特別是不斷強化與中國在氣候變化領域的合作。2009年,奧巴馬把主要經濟體能源安全與氣候變化會議改造為主要經濟體能源與氣候論壇(Major Economies Forum on Energy and Climate,MEF), U.S. Department of State, President Obama Announces Launch of the Major Economies Forum on Energy and Climate, http://www.state.gov/e/oes/rls/other/2009/120980.htm.實際上仍然力求使新興發展中國家在應對氣候變化問題時與發達國家共同承擔責任。2009年6月召開的主要經濟體能源與氣候論壇領導人會議發布了領導人宣言,重申了“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但是也提出所有國家都要采取“國家適當減緩行動”,即發達國家發揮領導作用,發展中國家在獲得金融、技術和能力建設支持的情況下也要采取行動,以使發展中國家的排放在當前正常趨勢中出現有意義的偏離。Declaration of Leaders the Major Economies Forum on Energy and Climate, https://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declaration-leaders-major-economies-forum-energy-and-climate. 實質上,這就是美國開始要求參與該論壇的主要發展中國家承擔減排義務。
隨著新興發展中國家經濟的快速發展,這些國家的溫室氣體排放量迅速增長。在京都時代堅持“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的歐盟也開始動搖,在后京都時代國際氣候談判中開始弱化“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2009年1月,歐盟委員會在其提出的關于哥本哈根氣候大會的立場文件中強調,來自發展中國家——特別是經濟水平更高的發展中國家(Economically More Advanced Developing Countries)——的重大貢獻。為了實現全球減排目標,歐盟明確要求發展中國家限制排放增長,到2020年比“一切照舊”排放降低15%—30%。 Commission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 Towards a Cmprehensive Climate Change Agreement in Copenhagen, COM(2009)39 Final, Brussels, 28.1.2009.2009年10月,歐盟理事會正式公布歐盟關于哥本哈根氣候大會的立場,在該立場文件中,歐盟再次力促先進的發展中國家(Advanced Developing Countries)在其已經公布的氣候行動的基礎上繼續努力,使它們雄心勃勃的減緩行動成為全球努力的一部分。Council of The European Union, EU Psition for the Copenhagen Climate Conference (7-18 December 2009)-Council Conclusions, Brussels, 21 October 2009. 由此可見,美國和歐盟都力圖改變京都時代形成的將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區別對待的減排機制,對發展中國家重新分類,迫使中國等新興經濟體承擔減排義務。2011年,德班平臺啟動關于2020年后的國際氣候協議談判以來,歐盟的立場正在發生重大變化——放棄歐盟在京都時代所堅持的將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區別對待的二元減排機制,即所謂的“防火墻”原則,開始明確強調所有主要經濟體(All Major Economies)的減排貢獻。2011年,在德班氣候大會召開期間,歐盟舉行了新聞發布會,歐盟委員會氣候變化專員康妮·赫澤高(Connie Hedegaard)特別強調:“在21世紀,盡管我們非常尊重‘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但同時我們也要求在《京都議定書》第二承諾期,不論大國、小國、窮國、富國都應該承擔相同的有法律約束力的減排義務,這將是德班路線圖要達成的?!?薄燕:《“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與中國的環境外交話語》,《復旦國際關系評論》第十二輯,第203-204頁。在德班氣候大會的正式談判中,歐盟提出應該以“當代的和動態的”(Cntemporary and Dnamic)方式對待“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試圖重新解釋或修正“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IISD, “Durban Highlights: Tuesday, 6 December,” Earth Negotiations Bulletin, vol.12, no.531(2011), p.2.2012年,在多哈舉行的《公約》締約方會議上,歐盟、美國、澳大利亞、新西蘭、日本等發達國家和地區試圖進一步重新解釋“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如歐盟提出,應該動態地看待《公約》的原則,在公正的基礎上根據變化了的現實進一步討論《公約》的原則。多哈氣候大會最終同意結束《京都議定書》下特設工作組(AWG-KP)《公約》下長期合作行動特設工作組(AWG-LCA)和“巴厘行動計劃”之下的談判,并通過了有關長期氣候資金、《公約》下長期合作行動工作組成果、德班平臺以及損失損害補償機制等方面的多項決議,國際氣候談判正式并軌加入德班加強行動平臺的談判之中。IISD, “Summary of Doha Climate Change Conference: 26 November-8 December 2012,” Earth Negotiations Bulletin, vol.12, no.567(2012), pp.26-28. 歐盟委員會氣候變化專員康妮·赫澤高在會后評論說:“在多哈,我們跨越了從舊氣候體制到新體制之橋,我們現在走在通向2015年全球協議的路上?!?European Commission, Doha Climate Conference Takes Modest Step Towards a Global Climate Deal in 2015, IP/12/1342, Doha, 8 December 2012.
2013年3月26日,歐盟委員會發布了一份咨詢性磋商文件,即《2015年國際氣候變化協議:塑造超越2020年的國際氣候政策》,開始向歐盟成員國及社會各界征求關于2015年國際氣候協議的意見和建議。該文件多次指出,2015年的國際氣候協議必須解決當前《公約》下存在的二元運行機制,也就是存在約束性和非約束性減排安排的碎片化狀態,要求2020年后的國際氣候協議必須并軌,成立一個單一的綜合氣候體制。新的國際氣候協議必須反映1990年國際氣候談判開始以來世界已經發生的重大變化,以及當人們走向2030年之時繼續發生的重大變化。歐盟強調,在談判決定2015年國際氣候協議的過程中,需要超越反映20世紀90年代世界現狀的“南北范式”(North-South Paradigm),建立一個基于相互依賴與共有責任的新范式。為此,2015年的國際氣候協議需要所有主要經濟體的參與,包括美國、中國、印度和巴西等迄今尚未接受具有法律約束效力的減排協議的國家。 European Commission, The 2015 International Climate Change Agreement: Shaping International Climate Policy beyond 2020, Brussels, 2632013, COM(2013)167 Final.2015年3月,歐盟委員會提出了“巴黎議定書——一個應對全球氣候變化超越2020年的藍圖”,全面闡述了歐盟關于巴黎氣候談判的立場。這份藍圖要求,除了欠發達國家,所有《公約》締約方都應該提交“國家自主決定貢獻”(INDCs),尤其是二十國集團成員和中高收入國家。所有《公約》締約方都必須選擇減緩承諾類型,并根據動態演化的責任、能力和國情界定各國的承諾范圍和程度。包括排放預算的全經濟范圍的絕對減排目標是最嚴格的承諾類型,這樣可以確保確定性、透明度和靈活性,避免碳泄漏。二十國集團、其他中高收入國家和在《巴黎協定》下沒有制定這種絕對減排目標的國家最晚到2025年應當提出這樣的目標。European Commission, Paris Protocol—A Blueprint for Tackling Global Climate Change beyond 2020, COM (2015)81 final/2, Brussels, 432015.
美國長期游離于“京都模式”,事實上已經導致《公約》所確立的“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有所動搖。后京都時代以來,美國和歐盟力圖重新解釋“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強調新興經濟體的減排義務,進一步弱化了“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的基礎。2012年德班平臺談判開始以來,美國、歐盟及部分發展中國家明確要求“主要排放大國”承擔量化減排義務,“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在實質上進一步崩塌。
三、重構“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巴黎協定》確立的“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及其變化
2015年底達成的《巴黎協定》無論是在法律條款的表述中還是在實際的減排義務和資金技術援助責任等方面無疑都堅持了“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栋屠鑵f定》4次明確提出“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巴黎協定》在前言部分指出:“為實現《公約》目標,并遵循其原則,包括公平、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和各自能力的原則,考慮不同國情。”在第2條第2款規定:“本協定的履行將體現公平以及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和各自能力的原則,考慮不同國情?!钡?條第3款規定:“各締約方的連續自主貢獻將比當前的國家自主貢獻有所進步,并反映其盡可能大的力度,同時體現其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和各自能力,考慮不同國情?!钡?9款規定:“所有締約方應當努力擬定并通報長期溫室氣體排放發展戰略,同時注意第二條,顧及其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和各自能力,考慮不同國情?!眳⒁奤NFCCC第1/CP.21號決定,在該項決定中通過了《巴黎協定》。 《巴黎協定》從前言到具體實施條款都特別強調“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尤其是在規定了《巴黎協定》宗旨和核心實施原則的前言部分,不僅強調締結《巴黎協定》是為了實現《公約》的目標,還繼續強調遵循《公約》的總體原則,包括“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在實質上,這既強調了《巴黎協定》與《公約》的關系,又突出了《巴黎協定》本身的實施原則。《巴黎協定》第2條明確提出了協定的目標,然后突出強調整個協定的履行將體現“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第4條是《巴黎協定》規定“國家自主決定貢獻”的核心條款,明確規定各個國家的“國家自主決定貢獻”及其溫室氣體排放發展戰略都必須遵循“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
具體而言,詳細分析《巴黎協定》的決定及具體條款,再對比《公約》及《京都議定書》等一系列氣候協議,《巴黎協定》既明確堅持了“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也在諸多方面發展了這一原則,制定了新的實施細則和條款,在內容和形式上重構了這一重要原則。
(一)締約方責任劃分的變化:趨同責任下的自主區別責任
在“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中,最核心的思想就是不同國家根據自身不同的發展狀況承擔“有區別”的治理責任。但是,根據什么標準才能有效“區分”一直是全球氣候治理中最為棘手的問題之一。《公約》與《京都議定書》明確區分了附件一國家和非附件一國家,以列舉國家的方式,明確規定了一部分國家不同于另一部分國家的治理責任。這種劃分方法已經遭到一些承擔現實責任相對較重國家的反對和抵制。事實上,從《京都議定書》達成以來直到2015年巴黎氣候大會召開,關于治理責任(包括減排責任,資金援助和技術支持等責任)的劃分及其法律化,一直是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以及雙方內部爭論的核心問題。為了解決這種難以調和的內在沖突,2015年簽訂的《巴黎協定》避免了直接的“自上而下”分配式的責任劃分,而是在一種“共同責任”的基礎上(即所有締約方都必須提交國家自主貢獻計劃,逐步加大貢獻力度,接受五年一次的盤點),把締約方之間“有區別”責任的劃分交給每一個國家,根據各國不同的責任和能力,考慮不同的國情,在一種共同愿景中提交由每個主權國家自主決定的貢獻,從而實現“自主區別”的責任。有學者指出:“通過回避后京都時代氣候談判中本質存在的分配性沖突,《巴黎協定》設法去掉國際氣候合作的最大障礙之一,它承認沒有任何一個大國能夠被迫進行重大的減排行動。” Falkner R, “The Paris Agreement and the New Logic of International Climate Politics,”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92, no.5(2016), p.1108.
(二)締約方分類方式的變化:“二分法”變為實質上的“三分法”
無論是京都時代還是后京都時代,“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的一項本質性內容就是基于歷史責任和能力將所有《公約》締約方劃分為承擔量化減排義務的附件一國家和免除減排義務的非附件一國家,在資金援助、技術轉讓和能力建設等方面,附件一國家對非附件一國家承擔必要的支持義務。對非附件一國家的“積極歧視性”對待就是京都時代最為明顯的“二分法”,形成了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不可逾越的國際責任“防火墻”。鑒于部分國家對這種“二分法”心懷不滿,有所抵制,事實上,在2009年哥本哈根氣候大會之后達成的一些氣候協議就已經逐漸改變了這種對《公約》締約方的分類方法,與此直接相關的結果就是對相應國家國際責任的劃分有所變化。因此,正如上文已經指出的那樣,2015年達成的《巴黎協定》雖然在一些重要的條款中重申了“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但是通篇不再有附件一國家和非附件一國家之分,只有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區別。而且,無論是在國家自主貢獻與適應,還是在資金援助、透明度與能力建設等方面,《巴黎協定》雖然區分了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不同責任與義務,但是以這種劃分為基礎,各國在事實上形成了一個微妙的“三分法”:發達國家,特別易受氣候變化不利影響的發展中國家(最不發達國家和小島嶼發展中國家),其余的發展中國家。也就是說,《巴黎協定》非常隱晦地把發展中國家進行了二次區分,不僅在能力建設及相關的資金和技術方面的條款中進行了“三元劃分”, 曾文革、馮帥:《巴黎協定能力建設條款:成就、不足與展望》,《環境保護》,2015年第24期,第41頁。而且在序言、第4條(減緩)、第7條(適應)、第9條(資金)、第11條(能力建設)、第13條(透明度)等關鍵性條款中都專門對“那些特別易受氣候變化不利影響的發展中國家”(最不發達國家和小島嶼發展中國家)進行了特殊對待,形成了實質上的“三分法”。比如,《巴黎協定》的序言明確強調,必須“認識到《公約》所述的發展中國家締約方的具體需要和特殊情況,尤其是那些特別易受氣候變化不利影響的發展中國家締約方的具體需要和特殊情況,充分考慮到最不發達國家在籌資和技術轉讓行動方面的具體需要和特殊情況”。后續的有關條款基本上都貫徹了這種分類結構。比如,第9條關于資金援助的條款,明確要求“發達國家締約方應為協助發展中國家締約方減緩和適應兩方面提供資金”,同時也“鼓勵其他締約方自愿提供或繼續提供這種資助”,并特別強調“最不發達國家和小島嶼發展中國家的優先事項和需要”。第11條關于能力建設的條款,專門強調了最不發達國家和小島嶼發展中國家的特殊需要。第13條關于行動和支持的透明度框架條款規定,“應為依能力需要靈活性的發展中國家締約方提供靈活性”,同時強調,要認識最不發達國家和小島嶼發展中國家的特殊情況。實質上,這種劃分方法是要求新興發展中國家作出更大貢獻,使這些國家的責任和貢獻逐步與發達國家趨同,從而進一步弱化了“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的適用基礎。 李海棠:《新形勢下國際氣候治理體系的構建——以〈巴黎協定〉為視角》,《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16年第3期,第103頁。
(三)締約方責任劃分基礎的變化:從靜態的“歷史責任+經濟能力”向動態的“歷史責任+現實責任+經濟能力”轉變
依據何種標準來劃分和構筑不同《公約》締約方之間的氣候治理責任與義務,這是各方圍繞“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的解讀和重構進行斗爭與博弈的關鍵性內容。在“共同責任”的前提下堅持《公約》各締約方“相區別”的責任,是基于溫室氣體的歷史排放和現實排放,考慮到各方在應對、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影響的經濟(技術)能力方面的差異而提出的符合全球正義的現實道義訴求。在本質上,“有區別的責任”是與“各自能力”的差異相連的,所以“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一直是與“各自能力原則”緊密相連、不可分割的。在簽訂《公約》及《京都議定書》時,廣大發展中國家認為,溫室氣體的長期滯留性和排放的歷史積累是造成地球暖化的直接原因,發達國家在經濟(技術)能力方面明顯強于發展中國家,因此,堅持“有區別的責任”就是要求發達國家率先行動,免除發展中國家的減排義務,并為發展中國家提供資金和技術援助,支持、幫助發展中國家提高能力。“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和各自能力原則,是歷史責任、發展排放與現實能力三者的統一”, 曹明德:《中國參與國際氣候治理的法律立場和策略:以氣候正義為視角》,《中國法學》,2016年第1期,第33頁。所以,京都時代和后京都時代的“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是對歷史上一個較長時段內南北差異的現實靜態反映。
隨著國際政治經濟格局的發展和演變,發展中國家尤其是新興發展中國家的現實排放持續增加,經濟技術能力也有所提升。盡管從歷史積累和人均排放兩方面來看,新興發展中國家的排放量遠低于發達國家,但是從現實責任的角度來看,新興發展中國家持續增加的溫室氣體排放量對全球溫度升高的影響也在變大,這種現實責任已不容回避。因此,在關于《巴黎協定》的談判中,新興發展中國家面臨越來越大的壓力,最終接受了以自主區別為基礎的“國家自主決定貢獻”;根據歷史與現實的溫室氣體排放量、動態演變的經濟技術能力,世界各國重新構筑了“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巴黎協定》在所有關于“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的條款后面都增加了“考慮不同國情”。對不同國家不同國情的考慮與“有區別的責任”是一脈相承的,正是考慮到不同國家的不同國情,在承擔國際責任和義務的時候才會有所區別。但是,增加“考慮不同國情”的表述,到底是強化了“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還是弱化了這一原則,不同國家的解讀可能不盡相同。對于發展中國家尤其是新興發展中國家而言,堅持“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的時候“考慮不同國情”,實質上是堅持其在承擔責任和義務方面與發達國家繼續有所區別。鑒于不同的國情,無論共同的責任多么大,無論近年來的發展在多大程度上改變了發展中國家,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仍然存在本質的區別,所以需要繼續承擔“有區別的責任”。但是,對部分發達國家而言,“考慮不同國情”在實質上就是要從更加現實的角度動態地看待現在的發展中國家,尤其是正視當前與簽訂《公約》和《京都議定書》時相比新興發展中國家已經發生的重大變化,既包括這些國家的溫室氣體排放量,也包括這些國家日益增強的經濟技術能力,還要考慮未來發展趨勢下的“不同國情”。所以,發達國家要求發展中國家尤其是新興發展中國家承擔更多的國際責任和義務。雖然《巴黎協定》依然堅持“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但是,該原則的現實基礎正在發生重大調整與變化。一種動態的、更加強調現實責任和現實能力演變的法律基礎將決定《巴黎協定》在具體實施過程中如何貫徹和落實“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
四、后巴黎時代全球氣候治理的“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及其發展趨勢
毫無疑問,在后巴黎時代的全球氣候治理進程中,無論“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在內涵方面將發生多么大的變化,其本質含義不會變化。盡管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國際責任逐漸趨同,但是根據“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發展中國家在承擔減緩、適應、資金、技術、能力建設與透明度等方面的責任時仍然與發達國家有著很大的區別。就本質而言,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都提交了性質相同的“國家自主決定貢獻”,與發達國家相比,發展中國家承擔的責任只有程度和數量上的區別,而沒有性質上的區別。但是,由于國家責任在本質上具有“自主決定性”,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有著不同的國情,“發達國家締約方應當繼續帶頭,努力實現全經濟范圍絕對減排目標。發展中國家締約方應當繼續加強它們的減緩努力,鼓勵它們根據不同的國情,逐漸轉向全經濟范圍減排或限排目標。”因此,“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必將繼續維持,但是,圍繞具體的解讀與實施措施,在氣候治理進程中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必將發生持續的博弈與斗爭。鑒于在《公約》締約方劃分中出現了實質上的“三元結構”,新興發展中國家在這種結構中越來越被推向第二梯次。未來,圍繞“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解釋“考慮不同國情”的爭議主要將在發達國家與新興發展中國家之間展開。隨著國際政治與經濟發展不平衡局面的加劇,全球氣候治理中的陣營劃分和利益分化將呈現越來越復雜的態勢。圍繞“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的落實與執行,發達國家必將要求新興發展中國家承擔更多的責任。
2017年6月1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宣布退出《巴黎協定》。美國政府出于振興傳統制造業、能源產業等利益考慮,不顧國際社會的普遍反對而決定退出《巴黎協定》,對近期關于《巴黎協定》具體實施規則和細節的國際談判無疑將會產生消極影響,引起國際社會的普遍關注和擔憂。“全球氣候治理可能進入一個低潮周期,領導力將發生進一步更迭或分化?!?柴麒敏、傅莎等:《特朗普“去氣候化”政策對全球氣候治理的影響》,《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2017年第8期,第1-8頁。由于美國政府不再履行《巴黎協定》所規定的減排責任,也不再承擔資金援助與技術轉讓義務,歐盟和新興發展中國家將承受更大的壓力,后續“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的落實將對新興發展中國家更為不利。面對美國特朗普政府“去氣候化”的政策,在缺少美國的全球氣候治理30時代,柴麒敏:《全球氣候治理迎接“30時代”》,《瞭望》,2017年第22期,第50-51頁。 其他國家特別是歐盟和新興發展中國家(如中國、巴西、印度等)必須采取務實主義策略,不能在“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的具體解讀上繼續爭論,而是要更加有效地落實“國家自主決定貢獻”,朝著《巴黎協定》設定的目標不斷前進。
從本質上來說,在“國家自主決定貢獻”的基礎上繼續維持的“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但是,《巴黎協定》重構的“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仍然帶有深刻的舊時烙印?!皣易灾鳑Q定貢獻”在形式上是成功的,覆蓋了所有國家并要求每個國家積極“貢獻”,形式上的成功掩蓋了事實上的沖突?!栋屠鑵f定》提出的自下而上的“國家自主決定貢獻”不可能完全消解大國的權力與政治邏輯,只要當前經濟社會發展的主導方式沒有發生本質性的變化(化石燃料依然是整個經濟社會發展的核心要素和“血液”),只要減緩與適應措施、資金援助和技術轉讓依然需要某個國家承擔巨大成本并對該國的經濟發展產生消極影響,國家利益與維持全球氣候系統安全的全球利益就不可避免地會發生沖突。目前,“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依然是一柄雙刃劍:既可以成為調和不同國家沖突的潤滑劑與“萬靈丹”,推動全球氣候治理向前發展;也可以成為國家不作為的借口和推脫責任的理由,不同國家相互推諉斗爭,導致全球公共產品嚴重短缺,“公地的悲劇”將在全球持續上演。如何利用好這把雙刃劍,使全球氣候治理朝著積極的方向發展,依然考驗著國際社會的政治意志和政治智慧。
〔責任編輯:沈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