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補充偵查在訴訟目的、樣態表現、核心功能、輔助功能和程序機理幾方面均表現出異化傾向,這種異化傾向的產生有著立法和司法、主觀和客觀、體制和機制等方面的原因,會損害到程序本位理念的培養和程序自治原則的堅守,建議從補充偵查必要性的評估程序和補充偵查的檢察監督兩方面補充偵查的運用機制予以完善。
關鍵詞:補充偵查;非法證據;司法規律;審判中心
中圖分類號:D925.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5099(2017)02-0126-06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shb.2017.02.18
補充偵查本來是補充收集證據的一種補充性偵查活動,但長期以來,司法實踐中將其作為一種規避法定辦案期限的有效手段,或者作為程序性處理案件的有效措施。這種狀況有失法律的嚴肅性,既不利于培養人們對法律的敬仰而樹立法律權威,也不利于法律公正從字面走向生活,更不利于培養司法人員嚴謹的司法作風和崇高的公正形象。既有研究對補充偵查的異化在分析的系統性方面不夠深入,本文不揣淺陋,對補充偵查的異化現象作進一步分析并提出矯正建議。
一、補充偵查的界定
我國學界對補充偵查的內涵認識并沒有形成統一意見,具有代表性的觀點主要有三種:第一種認為,補充偵查是指“公安機關或者人民檢察院依照法定程序,在原有偵查工作的基礎上,就案件的部分事實、情節繼續進行偵查的訴訟活動”[1];第二種認為,補充偵查是指“偵查機關依照法定程序,對于案件部分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或者尚有遺漏罪行、遺漏同案犯罪嫌疑人的情形,在原有偵查工作的基礎上作進一步調查,補充證據的一種偵查活動”[2];第三種認為,補充偵查“是指公安機關或者人民檢察院依照法定程序,在原有偵查工作的基礎上進行補充收集證據的一種偵查活動”[3]。
上述三種關于補充偵查的主張具有共同點又存在不同點:從共同點看,它們都強調補充偵查的執行主體、執行根據、執行基礎、執行內容和活動性質是界定補充內涵所應該包含的要素;從不同點看,它們在補充偵查執行主體、執行內容的具體內涵方面存在差異。在主體方面,三種觀點都沒有區分決定主體和執行主體:從執行主體看,第一種觀點和第三種觀點都認為,補充偵查的執行主體是公安機關和人民檢察院;而第二種觀點認為執行主體只是偵查機關。這里的偵查機關表面看是模糊用語,似乎檢察機關也有偵查機關,但是,檢察機關的偵查只限于偵查職務犯罪,因此,這里的偵查機關應該只是指向檢察機關以外的偵查機關。從補充偵查的內容看,三種觀點雖然都強調了補充收集證據活動指向的內容都是部分事實,但是,在概念表述的用語上存在區別,即第三種觀點沒有具體表述偵查指向的內容,而第一種和第二種觀點不僅表述了具體的補充偵查內容,而且在內容的外延上存在差異,也就是“部分事實、情節”和“部分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或者尚有遺漏罪行、遺漏同案犯罪嫌疑人的情形”這兩種表述的外延不同。“部分事實、情節”所表述的內容,從定罪意義看,它所指向的事實不宜包括單獨構成犯罪的事實,而“部分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或者尚有遺漏罪行、遺漏同案犯罪嫌疑人的情形”則不僅包括了前一種表述所包含的事實,而且包含在定罪意義可以單獨構成犯罪的事實。補充偵查是一種補充性的專門調查活動,立法所給予的辦案期限只有一個月,最多只能退回補充偵查兩次,因此,將單獨構成犯罪的事實放在補充偵查內容里是不符合訴訟規律的。從刑事訴訟中的補充偵查看,對補充偵查可以定義為:補充偵查是由人民法院或者人民檢察院依照法定程序決定,將案件退回檢察機關或者偵查機關,由檢察機關或者偵查機關在原有偵查工作的基礎上,對部分案件事實或者證據進行進一步調查的訴訟活動。本文只討論檢察機關退回偵查機關的補充偵查,因此,本文所指向的補充偵查是指檢察機關依照法定程序決定,由檢察機關自身依照法定程序,在原有偵查工作的基礎上對部分案件事實或者證據進行進一步調查,或者將案件退回偵查機關,由偵查機關依照法定程序,在原有偵查工作基礎上對部分案件事實或者證據進行進一步調查,補充收集證據的一種偵查活動。
二、補充偵查異化的表現
補充偵查的異化是指補充偵查從一種補充性調查部分案件事實或者證據的活動,變成了一種獨立性調查案件事實或者證據的活動。這種調查活動屬性的變化可以從訴訟目的、樣態表現、核心功能、輔助功能、程序機理幾方面予以分析。
1.訴訟目的異化:從預防到消化
訴訟目的是抽象表達訴訟程序運作終結方向的訴訟法學范疇。刑事訴訟目的總體上就是表達刑事訴訟程序運作終結的刑事訴訟法學范疇。從理論層面分析,刑事訴訟目的也可以分為宏觀層面的訴訟目的和微觀層面的訴訟目的。宏觀層面的刑事訴訟目的是解決糾紛,而微觀層面的訴訟目的就會因為具體的訴訟階段不同、具體的訴訟程序不同而存在不同的訴訟目的。[4]就補充偵查程序而言,其訴訟目的是為了預防對犯罪嫌疑人的指控事實依據不足,因此,為了使法庭上的公訴人在指控犯罪時具有充分的事實根據,刑事訴訟法賦予了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過程中可以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決定將案件退回偵查機關補充偵查,或者自己對案件進行補充偵查。從司法實踐看,不少案件在檢察機關退回偵查機關后,被偵查機關作了撤銷案件處理。[5]
2.樣態表現異化:從例外到常態
補充偵查的樣態表現是其補充性調查活動的訴訟表現之一。從這個意義上論,補充偵查的表現狀態應該是例外,即補充偵查在刑事訴訟過程中屬于罕見現象,不屬于大量出現的一種訴訟現象。一種訴訟程序的屬性雖然與其在訴訟中的表現頻度表面看沒有內在聯系,實則不然。補充偵查的補充性表明其在偵查活動展開的總體程序中屬于次要和附屬的地位。這種處于次要和附屬的調查程序既然不發揮主要作用,其在訴訟中的出現頻度自然不是大量的,或者常見的程序現象。可見,出現頻度可以在一定層面反映出補充偵查的屬性的變化。正是基于這一邏輯,補充偵查在刑事訴訟過程中由個別現象演變為常見現象,就表明補充偵查已經從補充性措施演變為非補充性措施。實踐中,偵查機關偵查質量不高導致退回補充數量居高不下。[6]筆者近年對某基層檢察院進行調查也發現,該院退回補充偵查的比例占該院全年審查起訴案件總數的18%。筆者的調查與已經發表的研究成果在比例數據方面的大致相符說明,該比例在基層檢察機關具有一定的普遍性。補充偵查運用的這種比例表明,補充偵查已經從補充性措施演變為常態性措施。
3.核心功能異化:從證據到期限
補充偵查的核心功能是在原來偵查機關進行的初次偵查基礎上進一步進行調查,對部分案件事實或者證據作更深入的了解,將初次偵查沒有收集到的證據予以收集,以彌補原來偵查的不足。而實踐中在運用補充偵查措施時,除了以補充收集證據為目的而運用該措施外,還出現了大量實際上沒有進一步收集證據,卻借補充偵查獲得辦案期限合理延長的現象。這種表現在審判以前有兩種情況:一是偵查機關在案件辦理期限用完但案件起訴所要求的證據還沒有達到法律規定的要求時,就將案件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待檢察機關審查時發現證據不足則將案件退回補充偵查,這樣偵查機關正當地獲得了辦理案件的期限;二是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過程中,由于各種原因耽誤了案件辦理進程,在案件辦理期限即將屆滿的情況下將案件退回偵查機關補充。這在已經發表的研究成果中有較為細致的說明,此不贅述。[7]
4.輔助功能異化:從約束到放任
輔助功能異化是指補充的主要功能是進一步收集證據,以便起訴到法院的案件經得起法律的檢驗。但補充偵查還有次要的功能,即要求偵查機關在初次偵查過程中應盡可能一次性完成偵查任務,否則,檢察機關在審查時還會將案件退回偵查機關繼續進行偵查。這表明,偵查機關偵查質量如果不高,則會受到檢察機關的約束,案件即使送到檢察機關也會被退回,偵查機關仍然不能了結已經立案偵查的案件。同時,補充偵查的運用是受到條件限制的,即對部分事實需要繼續偵查從而存在退回補充偵查的必要。可檢察機關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卻出現了配合偵查機關借期限的情況,這就使得補充偵查程序這種約束措施被異化為檢察機關配合偵查機關不嚴肅司法的工具。此外,存在檢察機關為了減緩工作壓力而將本可以由公訴部門自身完成的補充偵查工作轉嫁到偵查機關的情況。[8]上述情況表明,補充偵查措施作為一種程序性措施,本身是一種程序活動依法進行的根據性措施,卻被實踐中的辦案人員異化為司法形式合法的工具,其約束功能變異為放任功能是顯而易見的。
5.程序機理異化:從遞進到倒流
刑事訴訟活動是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在當事人和訴訟參與人參加下依法揭露證實犯罪的活動。這項活動雖然必須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但是,活動進行所依據的事實要靠證據反映,而反映案件事實的證據則會出現錯誤,這種措施又會被各種現象掩蓋:首先,證據可能因為假象而被錯誤地反映到人腦中形成人的錯誤認識。這種情況下的認識差異性,即實際情況與認識者獲得的情況的差異往往被認識者所疏忽,最終在處理案件過程中被當作正確的證據予以運用;其次,證據可能因為巧合而被收集證據的辦案人員錯誤運用;再次,證據可能因為被人為地改變而在案件中被錯誤運用。基于上述原因,刑事訴訟活動是一種充滿風險的活動。因此,在美國刑事訴訟中,不賦予檢察官在一審法院宣告被告人無罪的情況下的上訴權,就是為了不讓被告人面臨再次被錯誤處理的風險。正是對刑事訴訟風險的充分認識,當今國際社會對刑事程序運作的遞進規律高度認可,即刑事程序一般情況下只能往前進行,不能在程序進行完畢后再回復到以前的狀態再重新開啟進行過的程序。再行開啟已經進行過的程序,在道德上沒有正當根據。其原因在于,將刑事訴訟的風險無條件轉嫁給被追訴的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是國家沒有承擔應有責任的表現。補充偵查程序依據其性質看,是倒流性質的程序,因此,本身具有正當性不足的特征。基于此,法律嚴格限制其使用的條件。而司法實踐中,檢察官不嚴格按照法律規定的條件運用補充偵查措施,致使補充偵查在量上從例外變為常態,則在刑事訴訟整體上表現出程序倒流的特征。補充偵查雖然具有程序倒流性,但是,如果嚴格限制在補充性屬性范圍內,其實際出現的頻度不致在整體上妨礙刑事訴訟程序運作的遞進特征。可見,司法實踐中運作的補充偵查程序違反了程序機理,使程序機理出現異化,導致刑事訴訟程序的運作過程正當性不足。
三、補充偵查異化的原因
補充偵查程序在運作過程中表現出的程序屬性已經偏離了立法所設計的程序屬性,這有著多重復雜原因。對這些原因按照不同的標準可以作不同的分類:從規范與操作的角度看,可以分為立法原因和司法原因;從人的意識作用角度看,可以分為主觀原因和客觀原因;從運作程序在規范層面的層級看,可以分為體制原因和機制原因;從管理過程看,可以分為考核機制原因和非考核機制原因。
1.立法原因和司法原因
這種原因分類是從導致補充偵查措施運用異化的誘導因素從法律規范和實踐操作層面進行歸類所作的區分。鑒于我國實行法治起步很晚,程序立法還沒有完全體現出程序法治的精神。這表現在立法首先沒有程序正當性理念而只是工作程序的理念;其次刑事訴訟程序設計時在工作程序理念的指導下所確立的指導思想就是遵循宜粗不宜細的指導思想,具體在設計程序時沒有對程序的內在結構進行更為充分的思考,補充偵查的程序內容在體現補充偵查措施運用的規律性要求方面不充分。例如,對于補充偵查究竟應該在何種條件下不能展開語嫣不詳,對于執行補充偵查任務的機關究竟應該遵循何種程序不具體,對于檢察機關應該如何監督執行補充偵查任務的偵查機關的程序內容不詳,這些情況導致補充偵查措施在具體運用中缺乏程序導向和程序制約,補充偵查措施的適用自然容易偏離既定的程序軌道。
從司法方面看,偵查機關和檢察機關因為都屬于控方,在實踐中配合大于制約,檢察機關不僅偏重從打擊犯罪層面執行刑事訴訟法的補充偵查程序規定,而且為了改善自己司法的條件,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刑事訴訟法規定的補充偵查實施條件,以便給偵查機關更多的支持。這說明,立法和司法兩方面的因素導致補充偵查措施的運用難以體現程序正當性理念的要求,從而使補充偵查屬性走向異化的道路將難以避免。
2.主觀原因和客觀原因
補充偵查屬性的變化既有辦案人員自身的因素,也有人意識之外的因素。人意識之外的因素就是導致補充偵查屬性變異的客觀原因,包括案件事實發生后某些證據滅失,收集證據的技術不成熟等。初次偵查收集的證據不足以支持起訴,則在懲罰犯罪任務的制約下就存在例外回溯訴訟程序的必要。辦案人員自身的因素導致補充偵查屬性變異,則屬于主觀原因導致補充偵查的變異。補充偵查異化的主觀原因主要包括辦案人員法律素養不夠,不僅在收集證據過程中沒有充分利用初次偵查的程序空間完成專門的調查任務,而且還在一定情況下故意濫用補充偵查的決定權,以及濫用補充偵查措施帶來的附屬效應而使補充偵查措施的運用違反補充偵查措施法律規范設計的初衷。
3.體制原因和機制原因
刑事訴訟法所確立的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和人民法院分工負責、互相制約和互相配合的司法體制決定了偵查機關強大,檢察機關弱小的特點。這一效應表現在補充偵查程序的運用方面,就是偵查機關的初次偵查質量不高,成為了補充偵查發生頻度較高的誘因。按照事物的屬性論,偵查機關地位高,資源富集,就應該具有很強的偵查能力,從而能夠高質量地完成證據收集任務。實則不然。鑒于偵查機關完成偵查任務的關鍵點是偵查技術的運用,因而偵查機關在依法收集證據方面就會受到忽視,結果導致案件雖然已經偵破,但依法確定被追訴人的證據內容顯然不符合法律的要求,最終偵查機關的強勢地位影響了偵查機關收集證據的有效性。換言之,偵查機關的地位越是強勢,其辦案人員在收集證據過程中的職權行為的放任性就明顯,就越會影響其初次偵查的工作質量。
就工作機制而言,偵查機關在司法實踐中處于強勢地位,則是偵查機關能夠對所采用的偵查措施具有自行決定的權力原因。既然偵查機關對偵查措施的采用是自我授權,則偵查機關在偵查過程中的程序控制性不夠,專門性調查的精細化不夠,從而形成了事實上的治罪性偵查活動的屬性。這種屬性的偵查活動天生會妨礙初次偵查的質量,從而導致偵查終結并不能從實質上結束初次偵查,也即不能高質量完成初次偵查的任務。
4.考核原因和非考核原因
考核是對案件辦理質量進行控制的一種行政評查措施。檢察機關為了控制各級檢察院在案件辦理過程中的隨意性和放任性,便對各級檢察機關年度完成任務的情況進行考核。與此相應,在檢察機關內部也對案件辦理過程質量予以控制,其具體辦法就是考核。為了減少尋租空間和樹立檢察機關的清廉形象,檢察機關對于不起訴的案件進行了硬性限制,即大幅度減少不起訴的案件比例。檢察機關對于證據不足的案件不能作不起訴處理,則其進一步的訴訟措施就是起訴到法院,由法院對案件進行審判。對那些證據不足的案件而言,起訴到法院意味著控訴方可能敗訴,這又會進一步影響檢察機關的形象,因而檢察機關要保證起訴質量,則只能夠在證據方面有充分的保障。在此種背景下,案件如果在證據方面不足,則只有采取退回補充偵查的措施才能增強起訴的保障性。非考核因素則是指檢察機關對公安機關的主動配合而產生的補充偵查的大量運用。特別是對于偵查機關在并未真正完成偵查任務的情況下所結束的偵查活動,檢察機關接受這樣的偵查終結就表明了檢察機關對公安機關的主動配合。可見,考核原因和非考核原因都可能成為補充偵查屬性異化的原因。
四、補充偵查異化的危害
補充偵查屬性的變異在給司法機關帶來一定便利的同時,也會帶來負面影響。這種認識如果不足,不僅可能既不利于打擊犯罪,也不利于保護人權,而且還會影響司法機關的公正和權威司法,結果將從根本上禍害司法機關自身存在的價值。這里僅僅從程序本位理念和程序自治兩方面簡要闡述補充偵查異化的危害。
1.程序本位理念的違背
程序本位理念是一種與程序工具主義相對的程序理念。程序工具主義強調程序服務于實體,程序價值從實體價值實現的程度來判斷和衡量。與此不同,程序本位理念則強調程序價值主要從程序自身的實現程度來衡量程序價值實現的程度和水平。程序本位理念實際上就是當今法治現代化背景下所強調的程序正義。其具體的功能就是,在促進實體目標實現的同時也促進程序目標的實現。為了促進實體目標的實現,甚至將程序目標列為實體目標實現過程中的獨立標準,以衡量一個國家刑事司法是否先進的正當性標準。可見,違背程序本位理念會從根本上損害刑事程序的正當性。
補充偵查程序作為刑事程序中的一個重要程序內容,其程序設計的科學性自然是程序本位理念應該關照的范圍。換言之,補充偵查程序的設計應該遵循程序本位理念的指引,體現程序自身的內在價值。我國補充偵查的刑事立法雖然顯現出粗疏的特征,但程序本位理念的基本色彩是具備的。司法實踐如果背離這一程序理念,則會從根本上危及程序的根本價值,使補充偵查程序的正當性受到傷害。
2.程序自治原則的損害
程序自治原則是指程序的合法性來自程序系統內部而非來自程序外部的程序合法性精神。該原則意在表明程序行為自身的合法性來自程序系統內部。而程序系統所以能夠產生程序的合法性,是基于程序自身具有獨特的程序結構和程序功能。刑事訴訟程序也是如此。刑事訴訟程序通過對參與訴訟的各方在訴訟角色的分配,訴訟進程的安排,訴訟空間的營造,使刑事訴訟程序的運作能夠產生被社會認同的訴訟結果。這種被社會認同的訴訟結果的內在根據就是訴訟程序的合法性功能。
補充偵查程序也是如此。補充偵查程序的設計和運作總體上要遵循程序自治原則的基本原理。在補充偵查程序的設計和運作方面也會對參與到補充偵查程序中的各方進行角色分配,對補充偵查程序的展開進行遞進性安排,從而形成相對封閉的程序空間,完成補充偵查需要完成的任務。鑒于刑事訴訟程序的自治性要求,程序倒流的安排則不能大量發生,否則就會危害刑事程序自治性。這表明,補充偵查程序如果嚴格限制在適當的范圍內,其對刑事程序自治性的損害則會被控制在一定范圍內,從而保證補充偵查程序仍然具有程序正當性。而補充偵查程序的運作如果出現異化,則表明其大大超越了程序自治所允許的范圍,從根本上會否定補充偵查程序的正當性。
五、補充偵查異化的矯正
針對補充偵查程序異化所產生的負面影響,在立法完善之前,宜對補充偵查程序的運作從工作機制上予以應對。這里僅僅從補充偵查決定前的評估、補充偵查活動的檢察監督兩方面簡要闡述應對之策。
1.必要性條件的評估程序
防范補充偵查異化的措施之一是事前對補充偵查的必要性進行評估。這里的必要性評估是指對檢察官認為需要進行補充偵查的案件,按照補充偵查的條件進行的專門性審查活動。這項活動有賴于相關程序的合理設計。這里主要從審查主體、程序啟動主體、程序展開構造、程序救濟結構幾方面進行闡述。
補充偵查必要性評估實際是事前對不必要的補充偵查的控制,因而這種程序控制必須遵循訴訟職能原理。換言之,不同的訴訟職能具體運作的行為特征具有自身的內在屬性。基于此,程序啟動主體可以是有權作出補充偵查決定的檢察官;審查主體必須遵循中立原則,具體運作過程中審查主體不能同時實現自身個體化的訴訟外利益;程序展開構造包括程序參與各方在評估程序中的角色定位和程序推進的具體規則和程序步驟;程序救濟結構是指對程序結論具有利害關系的參與方在對評估結論存在不服從的狀態時可以擁有程序救濟措施,申請具有審判職能的法官再次對評估結論進行審查。
根據審判中心主義思想,審判職能發揮救濟性功能是刑事訴訟程序內在屬性的要求。而審判職能發揮作用的程序條件之一是被追訴方應該有律師參與。在偵查階段和審查起訴階段,被追訴人還不能完全知曉對其發動追訴的證據內容,這就有賴于律師這種專門維護被追訴人合法權益的訴訟參與人發揮替代性作用。律師作為專業人員具有識別補充偵查必要性的能力和應有的訴訟立場,其既能夠維護被追訴人利益,又能夠維護基本的訴訟秩序。在律師參與評估程序的基礎上,履行審判職能的法官才能發揮居中裁判作用,對合理的訴求予以救濟,這是審判職能在程序性權利維護方面發揮救濟功能典型表現。[9]可見,審判中心主義的實現不僅要求法官居中即可,還需要有訴訟的程序條件。
2.補充偵查的檢察監督
偵查活動的監督分為初次偵查活動監督和補充偵查活動監督。兩者雖然都屬于偵查活動的監督范疇,但兩者在監督的具體部門、監督的任務重心、監督救濟等方面均存在差異,應該加深對這種差異的認識。補充偵查的檢察監督,是指檢察機關對決定退回偵查機關補充偵查的案件是否按照補充偵查提綱進一步展開偵查活動情況進行核查的訴訟活動。對于這項活動主要抓好三個方面,即監督形式、監督同步、監督效果。
監督形式是指檢察機關對偵查機關展開補充偵查監督的方式。從監督屬性論,通知、決定、通報、報告可以作為監督的主要形式。通知是檢察機關在監督過程中告知偵查機關某一事項的書面文件,主要用于程序性告知的內容;決定是檢察機關在監督過程中需要偵查機關完成某一事項的通知性書面文件,主要用于告知偵查機關補充調查的具體內容的書面文件;通報是偵查機關向檢察機關告知偵查機關在補充偵查活動中某一事項的書面文件,主要用于程序性告知的內容;報告是偵查機關向檢察機關告知偵查機關在完成補充偵查活動后向檢察機關發送的關于補充偵查整體情況的書面文件,主要用于補充偵查情況整體告知的內容。
同步監督是指檢察機關對偵查機關進行的補充偵查活動進行全程跟蹤式核查的一種監督活動。偵查機關基于長期以來的強勢地位,對檢察機關針對補充偵查進行的監督活動存在應付心里,以致對補充偵查實際上存在不作為。證據作為審判中心的基石,雖然在補充偵查環節可能因為各種情況而呈現不同的面貌,即證據自身的情況可能影響補充偵查收集證據的效果,但不能成為偵查機關不作為的借口。[10]鑒于此,檢察機關可以長期同步跟蹤式監督方式對偵查機關的補充偵查活動進行全方位的核查,以督促偵查機關按照補充偵查提綱進行偵查活動。為使該種方式的有效性得到保障,檢察機關可以在中央層面和省級層面進行協調溝通,建立特定的程序機制,對同步監督的具體程序作出安排。
監督效果是指檢察機關對偵查機關展開的補充活動的核查達到補充偵查所需要的理想狀態。監督效果是否理想是補充偵查活動展開的價值是否得到實現的關鍵。為此,宜對各種監督形式的運用設置保障程序和工作機制,以使監督落到實處。但在設計保障性措施時,不宜在所有環節上都設置命令性程序,從而將偵查權置于檢察權的絕對控制之下,這既不符合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三機關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大原則,也不符合檢察權中立性監督地位的屬性。某些保障性措施只要達到對實施偵查行為的偵查人員的督促即可,這在總體上會形成其依法實施偵查行為的動力。當然也需要有區別,即對偵查活動中重大違法行為的程序核查不宜過于緩和,否則就是一種壓制性非法證據排除程序,不利于現代法治理念的弘揚和當事人合法權益的維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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