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云霞
江蘇省宜興豐匯水芹專業合作社 互促互幫 以產業實現養老
陳云霞
農村合作社不僅可以給老人帶來一定的福利,還可以讓一部分老人直接參與到合作社中,從一種被動的養老轉變為積極主動的養老。這樣,既可以給老人帶來一定的收入保障,也避免了農村老人的“原子化”和空巢現象。可以說,農村專業合作社助力農村自我養老是對其他養老模式的有力補充。
在農村,一部分老人之所以選擇自我養老,或者說自我養老方式的凸顯主要是基于以下幾個背景:
首先,養老觀念轉變,傳統家庭養老功能弱化。尊老敬老一直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非流動性的農民生計模式和“父母在,不遠游”的傳統家庭養老孝道觀念一直在社會中占據主導地位,但是隨著中國經濟發展與社會轉型,養老環境發生了改變。農耕經濟效益降低,老人在家中的權威地位動搖,家庭個人中心主義泛濫,孝道文化衰落,傳統的家庭保障功能趨向弱化。社會流動性的增大導致農村青壯年勞動力大量外流,地理空間上的分隔讓老人想從子女身上獲得的養老資源遙不可及。這些都使得農村老人對子女贍養的期望值降低,傾向于在能力范圍內自我養老。
其次,制度準備不充分,社會養老服務尚未完善。雖然我國先后建立了新農合、新農保等農村養老制度,但仍處在起步階段,只是停留在物質支持和經濟補償層面,而且經濟支持力度較小、保障水平較低,更不用說滿足老人的精神需求了。加之農民參保意識不強,上級對下級支持力度不夠,總體上村莊范圍內的社會養老服務建設不完善。多數老人仍傾向于依靠農業勞作來積累生活資源,安享晚年。
再次,城市化進程中城市文明和鄉村文明產生碰撞,“人的城市化”仍是一塊“短板”。農村人進城是城市化進程中不可逆的潮流,但當前城市化多以經濟建設來體現,對于創造幫助農民融入城市的環境和設施尚未做好充足準備,因此很多老人不是不愿意進城,而是無法融入到城市生活中,寧可獨自在農村養老。農村老人進城,意味著要適應新的生活習慣、人際關系、精神文化和個人發展,曾經的田間能手在科技化的城市生活中顯得略微突兀,雞犬相聞的熟人社會變成了鋼筋水泥的陌生社會,子女工作繁忙無暇顧及老人,這讓老人在精神和親情陪伴上空虛寂寞,還有日益高漲的城市生活成本和差別對待的養老福利,這都成為農村老人難以融入城市生活的阻礙。
一種養老模式在現實生活中可能會有多種養老支持來源,主要的支持來源就決定這種養老模式的特征,如果主要的支持力來自子女、配偶或其他親屬,則為“家庭養老”;如果主要的支持力來自于自己,則為“自我養老”;如果主要的支持力來自社會,則為“社會養老”,例如居家養老、機構養老等。自我養老主要包括“以地養老”和“以農養老”兩個方面,都包含通過與農業相關的勞作來積累養老資源的含義。前者更強調土地承包權和土地經營權的問題,后者強調農業生產以及農民的職業化身份。
現階段,自我養老成為一部分老人的養老方式,但這不能說明老人是因為自我養老能力增強才不需要社會的支持和幫助,而是反映出我國目前農村養老體系的不完善。自我養老的重要前提就是要有自立的能力,自立能力越強,老人才會更傾向于自我養老。
江蘇省宜興市豐匯水芹專業合作社位于宜興市萬石鎮后洪村,于2008年登記注冊。合作社現有核心成員107人,帶動農戶500多戶。后洪村經濟相對薄弱,資源較少、資金短缺,多數青壯年都去大城市打工,村子里貧困留守老人居多。村民們世世代代都以種植水芹為業,但種植面積小且不成規模,抗風險能力低,收益甚微。為了增加老年人在農業生產和土地耕種上的收益,保持經濟獨立、增進晚年福利、提高自我養老的能力,該村充分利用本地水芹種植的資源優勢,創新發展“合作社+公司+基地+農戶”的運作模式,把農戶集中到水芹合作社來,統一技術標準、管理模式和組織銷售,共同應對復雜多變的市場。其間與揚州大學、江南大學合作,通過技術攻關、科研創新,實現了周年生產水芹的技術,申請了自主發明專利。以合作社為基礎,建立營銷團隊,把水芹遠銷至蘇、錫、常、滬、寧、京等地,最終達到全村老人“抱團”抗風險、增收益,自力更生,共創幸福老年生活的目的。
宜興市后洪村依托豐匯水芹專業合作社,以“基地+專業合作社+公司+農戶”的發展模式,帶動村內老人積累養老資源。它的成功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從老人理念到具體實踐上給予指導并慢慢推進。
首先,從觀念上讓村內老人知道合作社在養老中發揮的作用。合作社成立之前,后洪村大部分老年人靠著一畝三分地過著拮據的生活,由于規模小、抗風險能力差,受市場和自然情況影響較大,一年下來收益甚微。有些老人即使身體健康,但由于悲觀的心態,直接把土地荒廢掉,靠著子女微少的補貼生活,把一天三頓飯縮減成兩頓甚至一頓,過一天算一天。后洪村科學定位土地和農業生產的地位和意義,挨家挨戶地走訪調查,宣傳鼓勵有一定勞動力的老人進入合作社,讓老人重新回歸到土地上從事他們最擅長的職業,從而實現老有所依。
其次,在實踐中給老人精準指導,讓老人切實感受到合作社帶來的養老福利。老人進入合作社后,工作人員會對其進行專業的技術指導、田間管理,并發放防護設備,老人無需擔心水芹產收后的銷售問題,合作社會合理定價,幫助其統一銷售。也就是說,有勞動能力的老人可以通過從事他們最熟悉的職業,為養老提供穩定的經濟保障。在此基礎上,合作社通過技術創新,開發了醬漬水芹的自主生產,在不同環節為不同勞動能力的老人提供了就業選擇。值得一提的是,后洪村水芹種植的成功經驗吸引了大批外地農民慕名過來承包土地,種植水芹。一方面,失能老人可以通過土地的流轉來獲得相應的收益,實現“以地養老”;另一方面,部分腿腳不便的半失能老人可以給承包大戶打零工。例如,在家里收揀水芹,按時計工資,一天下來也有百元收入,一個月至少也能增收2000元,這對于農村老人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同時,合作社還不忘將水芹種植的收益用于農村建設,改善老年人的生活環境,涉及到一些村內環衛清掃等工作,以有償形式鼓勵老人積極參與到美好鄉村建設中來,老人既為鄉村美好環境貢獻了自己的力量,同時還提升了自身的收入,可謂是兩全其美的好方法。

合作社養老模式架構圖
上述的舉措,讓后洪村的老人充分感受到加入合作社后所帶來的經濟收益,無論是完全自理的老人,抑或是失能半失能的老人,都可以選擇合適的方式增加收益,提高自立能力,最終通過經濟保障功能來提高對疾病、殘疾和子女不孝的抗風險能力。
合作社更是豐富了老人們的精神生活,除了感受到合作社水芹養老模式給他們帶來的經濟效益外,老人們更看重的是能夠通過土地和農業生產維持長期以來形成的生活習慣,確保經濟上的獨立,豐富自己的精神生活。很多留守在家的老人,從前很少跟子女通電話,一個月一兩次,每次最多5分鐘,主要的精神生活就是在家里看電視或者找鄰里閑聊。還有老人家里連電視都沒有,過的就是“出門一把鎖,關門一盞燈”的日子。自從加入了合作社,整個人精神面貌都不一樣了,大家有問題一起討論,種植效益好,熱情一下子就高漲起來了,日子越過越有意思,不用每月跟子女伸手要錢。除去正常開銷,還有結余,頓時覺得有尊嚴和價值感了。水芹養老模式不僅讓老人吃飽穿暖,更通過經濟上的獨立讓他們捍衛自身尊嚴和權利,體現了老年人養老中精神慰藉、文化傳承的功能。
因此,合作社通過水芹養老模式,轉變老人養老觀念,增強經濟保障能力、提高生活質量、捍衛尊嚴和價值感,最終保障其自我養老的能力。
水芹養老具有一定的社會創新性,也帶來了積極的養老效果:
一方面,水芹養老經濟效益相對可觀,老人參與熱情高漲。后洪村書記表示,通過水芹的品牌影響,水芹訂單蜂擁而來,銷售價格也一路提升。通過技術革新種植夏芹一畝地6000斤,50多天一個批次,可以種兩個批次,再加上冬芹,效益是非常可觀。一個農戶中5、6畝地,平均1畝地收益接近2萬元。對于直接參與到水芹種植的老人來說,大面積豐收讓其取得了可觀的收益,他們嘗到了收獲的喜悅,所以在有勞動能力的情況下他們更愿意擴大種植面積,為自我養老積累更多的經濟資本。目前,擁有正常勞動力的老人平均一年會有5萬-6萬元的凈收入。對于失能半失能的老人來說,本來他們只能靠著微薄的存款和子女補貼來過晚年生活,但如今可以從水芹種植產業鏈的附加價值中選擇自己力所能及的部分,比如收揀水芹、參與醬漬水芹的生產環節,為自己創造收益,改善晚年生活質量。此種情況下,老人愿意用自身勞動力價值去創造經濟價值,其參與積極性也日益高漲。
另一方面,通過自我保障和集中互助,老人就地養老的愿望得到滿足。由于城市化進程中“人的城市化”準備不充分,加之農村老人入城意愿較低,后洪村老人更愿意在有能力的情況下留在原來的農村環境中。水芹合作社對入社老人進行統一的管理、指導和幫助,在提高其自我保障能力的同時,集中互助,共同抵御風險,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對子女的依賴,可以在熟悉的環境中就地養老,安享晚年。同時,合作社通過技術創新,延長水芹種植的產業鏈,水芹養老的可持續性得到保證。直接的水芹種植勞動強度相對較大,對老年的身體素質要求比較高,老年人一旦失去正常的勞動力,原有的養老資源和養老質量就會受到影響。合作社通過開發水芹新產品,對其進行深加工,延長水芹種植的產業鏈、增加其附加價值,為老人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和就業選擇,從而保證水芹養老的可持續性。
融合傳統自我養老和現代專業合作社,在實踐過程中取得了初步的成效,傳統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下,家庭分散經營、抗風險能力較差、規模小,限制了農業機械化生產。同時,由于農戶對土地沒有自由處置權,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從農積極性。水芹合作社的建立巧妙地避開了這些弊端,在農村養老能力不足的情況下,通過社會創新的手段,以一種類似于社會企業的經營模式,依靠農村自身的力量,把原本封閉的家庭耕作集體化、產業化,融入到市場中去,幫助政府緩解了農村老齡化及農村養老的問題。通過一系列的創新手段,農村老人其實也是間接地被融入到市場中去,個人自治性和自主性提高,從一種被動的養老轉變為積極主動的養老,不僅在經濟收入得到增加、得到一定的收入保障,而且避免了“原子化”和空巢現象,因此在推廣過程中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思考
合作社養老的推廣價值
立足于農村發展的合作社助力一部分老人自我養老顯示出一定的社會邏輯,除了本文提到的水芹養老合作社,在多地也有類似功能的合作社,例如岳西響腸鎮新滸村的山水間合作社、滄州市肅寧縣的益源養老合作社等,他們雖然在具體的實施方式上略有不同,但都是在農村老人養老政策不健全、保障標準低、保障力度不足的背景下產生的,目的是在老齡化加劇的情況下能夠提高農村老年人的經濟收益,在滿足其基本生活需求的基礎上幫助其獲得尊嚴感和幸福感,增加其老年福祉,其社會邏輯主要體現在一下3個方面:首先,合作社助力農村養老的方式能夠保障老年人的基本生活需求,即在家庭、社會養老保障以及城市化準備不夠充分的情況下能夠有效保障老年人的晚年生活,在各方面都相對完備的情況下可以作為有益的補充。其次,該種養老方式能夠幫助老人積極參與個人老齡化,提高其社會地位。城鎮化和工業化削弱了老年人在家庭中的權威地位,要想在當代社會提高其地位,除了敬老愛老觀念的呼吁外,更需要老人提升自我能力,以一種自立自強的姿態參與到老齡化進程中,從而獲得自我效能感和尊嚴感。最后,該方式有助于削減對家庭及社會養老的依賴。在家庭養老功能弱化、社會養老資源不足和城市對農民包容度還不足的現實情況下,亟須該種新的方式來作為有效補充,在減輕子女養老負擔的同時緩解國家財政的壓力。

合作社養老模式在具體實踐中展現了它獨特的優勢,在實際運行、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3個方面都具有可行性和推廣價值:
第一,實際運行的可行性。入社老人和水芹合作社作為養老需求主體和老年福利供給主體,通過土地和經濟效益,能夠穩定地連接在一起,順利運行起來。合作社通過入社老人間接地將其分散的土地整合起來,提供統一的技能培訓和田間管理,使本來就稀缺的土地資源生產要素得到科學高效的管理。在提高土地使用效率和產出率的基礎上增加老人的經濟收益,以合作社為主體獲得的收益再重新投入到農村建設和老年設施建設中去,達到了合作共贏,持續發展的良好局面。
第二,經濟效益的可持續性。這是可行性分析和推廣價值中關鍵和重要的組成部分,老人在未加入水芹合作社之前,以個人為單位來享受經濟收入或風險,經濟收益具有不確定性和風險性,家庭年均收入不足1萬元,收入較少,抗風險能力較低。加入水芹合作社后,老人只需要利用現有的種植技術,保證水芹的正常產出就可以了,后續的管理銷售都由合作社統一完成,這就在保證老人可觀收益的基礎上大大降低了自然因素造成的經濟風險。同時,合作社也通過技術引進、延長產業鏈的方式不斷加強自身的抗風險能力,在維持技術培訓、老年福利服務、農村改造等各項支出外,能夠創造額外的收益,保證其持續穩定的運行。
第三,社會效益的可行性。水芹合作社的養老模式對完善當前農村養老保障體系、促進農村經濟發展、增加農村老年福利,構建農村和諧社會都有重大的社會意義和價值。隨著傳統養老觀念轉變,農村養老資源緊缺、各地區經濟發展不均衡等問題,傳統的農村養老模式難以為繼。以水芹養老為代表的合作社養老模式的創新,探索出了強化土地保障功能的新型農村養老模式,對當前的農村養老進行了有益補充,進而減少了農村社會矛盾的發生,促進和諧農村的可持續發展。
水芹合作社的成功實踐給農村養老帶來了實實在在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該模式具有較強的借鑒意義和推廣價值。合作社作為運行主體,個體責任固然重要,但在實際推廣過程中仍舊要發揮政府的政策支持和引導宣傳作用,積極鼓勵各地有條件的合作社開展相應的養老服務,幫助其建設相應的基礎設施,讓農村老人能從觀念上接受了解這一養老模式的益處,積極參與其中。合作社仍舊要加強自身的經營管理能力,強化老年福利意識,在不斷提高增收創收能力基礎上關注沒有勞動能力的老人,發揮出合作社的互助性,最終形成政府引導、政策支持、社會協同、老人參與的“自助、助人、互助”的農村養老新局面。
(作者單位:南京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