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英年：20多年艱難跋涉甘當控煙義工

文/嵇振頡

臧英年：20多年艱難跋涉甘當控煙義工

文/嵇振頡

2015年10月，中國控煙協會舉行成立25周年慶祝大會，表彰為控煙事業作出突出貢獻的單位和個人。表彰名單中有位老人，沒有任何頭銜，卻從1992年起，為中國控煙事業做出突出貢獻。

倔老頭登高一呼，震懾機場吸煙者

臧英年出生于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國立東北大學校長臧啟芳。青年時期，他曾擔任何應欽侍從官兼英文翻譯，退役后赴美從事教育工作。中年時期，一直在國際上奔走呼吁，為中美兩國建交殫精竭慮。退休后，本應在家享受天倫之樂，卻放棄安逸生活，義無反顧地回到祖國。

1992年，臧英年從杭州北上，拜訪時任衛生部長陳敏章。離登機還有不到半小時，廣播里突然響起甜美女聲：“各位旅客請注意，由于天氣原因，本次航班延誤。由此帶來的不便，敬請您諒解?！薄坝终`點了！”大廳內等候的旅客開始躁動，發出陣陣抱怨。臧英年沒有被意外擾亂心境，依舊凝神靜思，考慮與部長會面時如何陳述觀點。

忽然，臧英年聞到股濃重煙味。循著氣味，不遠處有群人在打撲克，嘈雜聲不用說了，每人嘴中叼著支煙，讓周邊煙霧繚繞。更可氣的是，周圍站著機場工作人員，似乎對吸煙行為不聞不問。臧英年沖過去，沖這幫吞云吐霧者吼道：“這是公共場所，你們怎么可以在此吸煙？沒看到墻上‘禁止吸煙’標記嗎？”吸煙者卻不買賬，朝他瞪瞪眼：“你不是工作人員，管得太寬了吧?！眲傁敕创较嘧I，有個留小胡子的人上來，拍拍他肩膀：“老頭，到那邊去涼快吧?！标坝⒛隁獾醚獕荷?，他一甩手，去找機場工作人員，讓他們制止吸煙行為。

然而，機場工作人員竟如此回答：“老人家，您別激動。吸煙不算什么，大家都習以為常，沒人抱怨。您消消氣，免得氣壞身子。”臧英年氣憤難平：“你這是為吸煙者開脫，是不作為?！惫ぷ魅藛T擺擺手：“飛機常誤點，乘客需要吸煙解悶，我們也沒辦法。”

冷漠回答，讓臧英年心寒。他竟跑到候機大廳中央，高喊道：“杭州機場規定禁煙，違者每人罰款十元?！痹捯魟偮?，吸煙者立刻掐滅煙頭。眼前景象啟發他：只要有人管，能依法辦事，控煙可行。

這是臧英年倔強的開始，為何他對吸煙如此憎恨？這要從他大哥病逝說起。臧英年大哥有幾十年煙齡，因為多年吸煙，身體一直不好，常咳嗽得厲害。單位常規體檢，顯示肺部有陰影。臧英年多次苦口婆心勸大哥，趕緊把煙戒了，否則后果不堪設想。大哥口頭答應，時間一長，意志力不夠堅定，忍不住復吸。每次被臧英年發現，大哥像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雙手不停搓著，輕輕說：“怪我不好，下不為例?！?992年初，大哥查出肺癌晚期，幾個月后撒手人寰。臧英年真切意識到：勸人戒煙要下狠心，要是當初對大哥狠點，悲劇或許能避免。他不愿見到更多人因吸煙喪命，固執地走上控煙道路。

“厚著臉皮”四處演講

見到陳敏章部長，臧英年沒有太多客套話，陳述在杭州機場經歷，表明當前控煙形勢嚴峻。他說話聲音越來越響，情緒越來越激動，雙手不停比畫著。陳部長聽完，當場表示支持他，并介紹他和當時中國吸煙與健康協會翁心植副會長認識，為臧英年開展工作提供便利。

和翁心植見面，臧英年當眾問：“你本人吸煙嗎？”翁心植結結巴巴：“我不吸煙，如果你看見我吸煙，可以直接把我嘴上煙掐滅?！?/p>

有了相關部門領導支持，臧英年大展拳腳。他始終認為：現代人工作生活忙，不如開設些專題演講，形象講述吸煙危害及控煙必要性。只有當人們主觀上拒絕煙草，控煙工作才能取得實質性進展。

別人去外面作演講，一般主辦方發邀請函，講課結束還有豐厚勞務費。臧英年待遇有些凄慘。他去演講是自己主動聯系，不僅沒有報酬，還倒貼來回路費。即便如此，依然是“不受歡迎的人”，每次聯系總會遇到麻煩。他把控煙重點目標鎖定各大院校，電話打過去，得到回答竟是：“臧教授，您來學校講學業知識，我們歡迎。不過您講控煙，恐怕學生不大愿意聽?！薄拔鼰熡泻ι眢w健康，怎么會……”沒等他說完，電話突然掛斷。

臧英年驢脾氣上來，打電話過去，“威逼”對方必須安排演講。校方聽他火氣這么大，只好答應下來。不過演講時間定在下午三點，地點在校外一個破舊禮堂。這個時間，學生還在上課，從學校去禮堂，估計要一個多小時。校方“小伎倆”，臧英年心知肚明。他不管這些，精心準備演講。講臺上，他慷慨陳詞，拿出最新數據資料，舉出自己大哥事例。演講持續兩個多小時，盡管下面只有幾十個稀稀落落的聽眾，但并不影響演講情緒。演講結束，幾位學生找到他，當場表示要戒煙?？粗荒樦蓺獾膶W生，他覺得自己付出是值得的。

隨著去學校演講越來越多，臧英年發現學校不少老師吸煙。怪不得不歡迎來演講，他決定從老師身上打開缺口。一次，他去北方某大學演講，特意請幾位老師參加。講到一半，他忽然停下來問老師：“你們認為控煙有必要嗎？”他們異口同聲回答：“非常有必要?！薄凹热贿@樣，請幾位把兜里香煙拿出來。別不好意思，改了就好。”原來，臧英年講課前，注意到幾位老師躲在角落吸煙。平日，都是老師抓學生現行?，F在在學生面前出丑，老師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幾包香煙交到臧英年手中，很快被丟進墻角廢紙簍。

臧英年就是這樣“討人嫌”，自討苦吃。因為沒有機構背景，沒有任何經費支持，他做控煙宣傳時，基本都是自掏腰包。這些年，退休金除了日常生活基本開銷，絕大部分被花在控煙上。即便如此，常常入不敷出。他性子倔，不肯向親友伸手。實在手頭拮據，就變賣個人收藏字畫。中年時期，他到各地訪問，常會獲贈些名人書畫。其實，他從心底喜歡這些字畫。但為了控煙大業，只好犧牲個人愛好。如今，書畫作品全部被變賣，所得款項都花在公益上。

人得病后，很多事會想通，也更容易接受別人規勸。除了學校，醫院是臧英年經常光顧的地方。然而去醫院演講不是件省心事?？倳嗅t院領導問他，講一堂課收費多少？他大聲回答，分文不收，他是控煙義工，不是商人。走進醫院，眼前情形讓他大跌眼鏡。有醫生在醫院內吞云吐霧、自得其樂。演講中，臧英年不客氣地指出醫生吸煙太不應該。醫生本人都不注意身體，怎么給病人樹立良好榜樣？

還有醫生不買賬。一次在醫院走廊盡頭，有位醫生和病人邊聊天邊吸煙。他馬上過去，要求他們停止吸煙。醫生雖然照他要求做了，嘴里卻帶著“零碎”。如此言行徹底激怒臧英年，他沖到院長室反映此事，說必須對醫生嚴肅處理，才能給病人健康有交代。事后，那位醫生果然受到行政處分。此后，醫生在院內吸煙大大減少。

臧英年就是這么個直腸子，見到身邊有人吸煙，無論是誰，無論什么場合，掐滅煙頭必須做到。一位遠房親戚女兒婚禮，現場高朋滿座，洋溢喜慶氣氛。就在新郎為新娘戴上鉆戒，臧英年發現有人吸煙。他毫不客氣地走過去，制止吸煙。他還走上臺，倡議大家不要吸煙。大喜之日，別人攪和，換誰都不高興。女方父親剛想上臺理論，機敏司儀勸阻。司儀笑容滿面對大家說，這是著名美籍華人臧英年教授，現為控煙四處奔忙。他的講話是對新人最好的關懷，讓我們掌聲感謝他的善心。婚禮勉強收場，不過此后，再也沒人請他參加兒女婚禮。

四處演講，挨個勸阻，畢竟影響范圍有限。臧英年決定拓展控煙宣傳渠道，比如寫文章、出版專著、印發宣傳品。為了獲取最新資訊，他不得不把睡覺時間從晚上九點延后到十一點。20多年來，他在報刊發表上百萬字文章，自費出版幾本戒煙書籍。完成如此浩繁文字工作，靠他一人肯定不夠。他把夫人苗麗華拉入陣營，正式成為他的助手，一同為控煙事業奔走。

步步為營打造控煙據點

除了公共場所，家庭是人們活動重要空間，臧英年想到讓家庭成為控煙據點。1995年開始，他倡導無煙家庭。所謂無煙家庭，第一是家人拒煙，第二是來客不供煙，第三是來客禁吸煙，第四是助親友戒煙。此后20年來，他一直為此奔走忙碌。但家庭不同于公共空間，帶有很強私密性。不讓人在家吸煙，比公共場所禁煙難度高很多倍?！吧淙讼壬漶R，擒賊先擒王”，臧英年把目光盯上社會名流。每次到這些人家做客，他都游說，不僅不讓家庭成員吸煙，就連客人也要成為禁煙對象。此外墻壁等醒目位置，要張貼禁煙標志。礙于面子，許多名流、政界人士屈從他的意志。第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北大前校長丁石孫，人民日報原社長胡績偉等人都在他幫助下成為無煙家庭，并動員身邊親屬踐行他的倡議。無煙家庭，如雨后春筍般在各地鋪陳開，成為控煙第一道壁壘。

既然讓別人家成為無煙家庭，更遑論臧英年自家。由于散盡家財，他只能“蝸居”回龍觀一幢破舊居民樓。他住6層，沒有電梯，上下樓不方便。走進屋內，家具陳設極其簡單，幾個書柜被塞得滿滿當當，里面存放著控煙有關書籍。桌上堆放很多厚實文件夾，是他20多年積累的資料。他個人撰寫文章和專著，幾乎和他等身高。四周墻壁貼著控煙宣傳海報，就連小鬧鐘，都是“禁止吸煙”造型。臧英年就是這樣倔強，將控煙進行到底，把自家布置得像控煙辦公室。

2013年，著名民間環保人士葉欖設立一個獎項——“林則徐禁煙獎”，將它頒給臧英年。獎品極其特殊，是葉欖歷時54天、行程1萬余里撿來的幾百個煙頭。他用這些煙頭在一張7.4平米布幅上，拼貼出“7.4億人感謝您”獎狀。這可能是世上最臟獎品，但獲獎者的精神卻值得我們敬仰。臧英年懷著極為激動的心情接過大獎，看到上面7.4億字樣，他心里隱隱作痛。國內這么多煙民，他要做的工作還有很多，可是他已經80多歲高齡，在世時間不多。這兩年，他身體明顯走下坡路，各種慢性病頻發。大自然規律無法抗拒，他決定在2016年回美國養老。就在即將離開中國最后一段時間，他仍然在為控煙做著最后努力。他在整理書稿，計劃臨走前再出本控煙書。還有他念念不忘的“無煙家庭”，也得到比爾·蓋茨基金會支持，他已經寫好推廣手冊，希望這個項目在中國生根發芽。

臧英年為中國控煙事業奮斗20多年，幾乎散盡個人全部財產。在他不懈努力下，中國控煙事業取得一些進步，不過距離他的理想還有很大差距。相信在這種精神感召下，會有更多人成為控煙義工，讓煙草不再成為健康最大殺手。盡管目標實現之日十分遙遠，但終將會有到來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