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新文學的優與劣

林建剛

從1917年胡適在《新青年》發表《文學改良芻議》到現在，中國新文學已經有了整整一百年的歷史。一百年里，中國新文學經歷了太多的悲喜劇。百年再回首，反思百年新文學的優與劣，回顧百年新文學的發展歷程，不僅是為了梳理過往，更是為了新文學未來的發展。

一、新文學的八大成就

百年新文學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新文學在其開端階段，就迎來了一位偉大的作家——魯迅。新文學的這一特質，迥然不同于傳統的文學格局。一般而言，從白話到文言這一語言形式的改變，是需要時間的。也就是說，按照常理，新文學會經過萌芽一發展一高峰等幾個階段。但中國新文學并不是如此發展的。在其一開創，魯迅的橫空出世，讓新文學出現了代言人。而且這位代言人，不論是文學成就，還是語言風格，都可謂世界級的文學家。從這一意義來講，新文學從一開始就出現魯迅，真是一件幸運之事。他的文學創作顯示了新文學的實績，讓新文學完全可以跟舊文學分庭抗禮。

其二，在中國新文學的發展過程中，西方的各種文學流派在中國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映與呈現。不論是文學研究會提倡的“為人生而藝術”的現實主義文學思潮，還是創造社主張的“為藝術而藝術”的浪漫主義文學思潮，抑或是施蟄存、穆時英等人的“新感覺派”文學潮流，都可以將其視作是世界文學潮流的一部分。也就是說，在世界文學的潮流上，新文學的發展是與時俱進的，而且也是緊跟世界文學發展潮流的。

中國眾多的留學生，留學英、美、法、德、日諸國，他們從留學的國度為中國介紹了眾多的文學潮流，讓中國新文學的發展一直與世界文學的潮流保持同步。

“文革”十年，因為閉關鎖國政策，中國新文學的發展一度受阻，不過隨著20世紀80年代的改革開放，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魔幻現實主義等文學潮流也在中國新文學的眾多作家中得到了淋漓盡致地體現。莫言的文學創作，受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影響，是眾所周知的事實。由此可見，中國新文學與世界文學的緊密聯系。后來，莫言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由此可證，中國新文學的文學成就，也得到了世界的認可。

其三，百年新文學中，文學的四種體裁都有杰出的代表作家與代表作品。小說方面，魯迅、巴金、沈從文、蕭紅、王安憶、莫言、格非等人，都有杰出的代表作。散文方面，梁實秋、林語堂等人的英式小品文，成就斐然；汪曾祺、孫犁等人則明顯受中國傳統小品文的影響，推陳出新。戲劇方面，曹禺23歲就寫出了《雷雨》，老舍年過半百依然創作了《茶館》這部杰作。詩歌方面，從胡適的《嘗試集》開始，到新月派詩人，再到七月派詩人與九葉派詩人，涌現出了徐志摩、艾青、穆旦等杰出的詩人，到了20世紀80年代，又有一大批朦朧派詩人脫穎而出，大大提升了中國詩歌的詩學品質。此外，更有魯迅開創的“雜文”的傳統，一大批左翼文人繼承了魯迅的這一傳統，創作了一系列雜文，針砭時弊，為民眾鼓與呼。

其四，一批學貫中西的作家群體出現。與舊文學相比，新文學的創新之處，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語言形式的變化，由白話文取代了文言文，語言的民主化讓更多人受教育，有利于中國的文化教育事業；另一方面，則是思想的現代化，也就是五四新文化運動中提出的“德先生”與“賽先生”。民主與科學，很大程度上源于西方的思想。這一理念在中國傳播，主要源于留學生。而國外留學生中，涌現出了不少的新文學作家。他們既有國學基礎，又受歐風美雨的熏陶，造就了學貫中西的文化格局，這是中國傳統文學絕難望其項背的。胡適、林語堂、張愛玲、徐志摩、梁實秋、錢鐘書等作家就是典型例證。

其五，長篇小說的大量涌現。從現代的標準來看，衡量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文學成就的高低，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的數量與質量是一個很重要的標準。新文學在百年發展歷程中，出現了不少長篇小說，這些小說濃縮了百年的中國歷史，成為我們中華民族發展的縮影。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與老舍的《四世同堂》，三部曲《惶惑》《偷生》《饑荒》都是絕佳證據。到了當代，則有陳忠實大部頭的《白鹿原》與阿來的《塵埃落定》等文學杰作。

其六，文學地標的出現。世界文學中，許多優秀的作家創作了他們的文學世界。加西亞·馬爾克斯的“馬孔多鎮”與福克納的“約克納帕塔法縣”就是典型例證。中國新文學，在這方面，也不遑多讓。沈從文的小說世界中，則有“湘西世界”這一文學地標。莫言的文學世界中，有“高密東北鄉”這一文學地標。

其七，巨大的受眾群體。從讀者的角度來看，新文學贏得了眾多讀者。這在通俗文學的層面上體現得尤其明顯。民國時期，張恨水的小說，大到政治精英，小至販夫走卒，影響力無遠弗屆。當代文學，金庸武俠小說，既讓鄧小平廢寢忘食愛不釋手，又讓普通讀者欲罷不能熱淚盈眶。可以說，在讀者與受眾群體層面上，新文學已經完勝舊文學。

其八，新文學成為推動民族發展的精神力量。這一點，在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與20世紀80年代的改革開放時期體現得尤為明顯。五四新文化運動以文學為突破口，改變了一代人的思想觀念，成為中國歷史的重要轉折點。20世紀80年代，文學熱的出現，讓人們重新反思過往的歷史，極大地推動了人們思想的現代化。除此之外，在抗戰時期，在民族危難之際，新文學的文學作品鼓舞了無數的讀者，是我們中華民族發展的精神力量。

二、新文學的四個缺陷

這一百年的新文學，成就之外，也有不少缺陷。在筆者看來，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

其一，是文學的工具化，導致了文學家的工具化。

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領袖夢，提倡文學的目的，并非是文學本身，而是希望通過文藝來救國。也就是說，文學成了思想家的手段，目的還在救國。不論是胡適的易卜生主義，還是魯迅對國民性的批判，都帶有這一色彩。這就導致了文學的工具化。這種文學的工具化，到了20世紀40年代，就變成了“文藝為……服務”的理論主張。這一百年來，新文學初期是文藝為啟蒙服務，20世紀二三十年代則是文藝為革命服務，抗戰時期文藝為抗戰服務，20世紀40年代則是文藝為工農兵服務、80年代則是文藝為現代化建設服務。這種將文藝從屬的理念，導致了文學的不純粹性。

這種將文學視作工具的理念，導致了文學家的工具化，文學家成了螺絲釘，成了磚瓦。到了“文革”這樣極端的年代，作家的命運大都非常悲慘，這與文藝的工具化思維息息相關。

其二，新文學在其百年發展過程中，發展極不平衡。現代與當代作家的文學成就差距過大。現代文學的作家中，因為時代的機緣，許多作家學貫中西、視野開闊。但是到了當代，一方面，五六十年代，一度閉關鎖國的政策，導致很多作家的外語能力大打折扣；另一方面，新世紀以來，隨著國際化的發展，外文水平得到重視，古典文化學底蘊則一定程度上受到忽視，學貫中西的大作家就比較缺失。

不僅如此，許多作家在進入當代后，文學創作不僅沒有進步，反而出現了退步。巴金最好的作品出現在民國時期，曹禺的代表作《雷雨》《日出》《原野》也都出現在民國，到了共和國時期，他們的作品反而乏善可陳，這也是一個客觀事實。

其三，百年新文學創作中，世俗化傾向比較突出，缺乏慎終追遠的終極關懷。雖然也有一些作家有宗教信仰，但是宗教家虔誠的信仰在新文學作品中體現得不是太明顯，鮮有反映出人性靈魂的深度與廣度的新文學作品。很遺憾地說，百年新文學的創作中，很少出現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這樣的巔峰之作。

其四，在當下這個時代，尤其是在市場沖擊下，出現了不少為討好受眾而寫作的文學作品。這些作品，文學創作的初衷很大程度上就是向“錢”看。有些網絡作品為吸引人的眼球、獲得更多的點擊率，創作中有不少低俗香艷的內容，這也導致新文學作品泥沙俱下、層次不一。

總體而言，新文學在一百年的歷程中，成就遠遠高于缺陷。不過，這些缺陷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新文學的持續發展。指出這些缺陷，更多的當然還是源于對新文學的期待之情。希望新文學在未來的歲月中，出現更多杰出的文學作品。